《沉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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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檀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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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觉得时间慢下来,可周若璇的婚礼还是到了。这个日子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周若琦的喉咙口。她一直惦记着,日日夜夜,就连睡梦中,就梦见自己站在傅子谦和周若璇的面前,一把抓起傅子谦的手,就那样拉着傅子谦,一起跑出去。
周若琦让裁缝给她做了一件纯白色的旗袍。想着婚礼上,周若璇会穿着纯白色的婚纱,一副纯洁无辜的模样,她要把周若璇比下去。旗袍送来了,她急急地换上,站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这些日子,她吃得太多,有些发福了,脸蛋圆了些,可看起来气色更好,皮肤弹指可破。她如今是孟太太了,她阔了,她要让傅家的人看一看,她是如何过上好日子的。
从首饰盒里找出一副红宝石耳环,戴上后,还觉得不够。又取出一串珍珠项链,外加两个金镯子。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依旧觉得素,再在头发上夹了一对钻石发夹,与她手上的钻戒倒是遥相呼应。
坐在梳妆桌前,拿着口红,抹着嘴唇。恰孟柏衡回来,推门进来,不由得愣了一愣。周若琦冲着镜子里的孟柏衡宛然一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孟柏衡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夺过她手里的口红,沉着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她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朝他笑道:“打扮自己呀。我打算穿这套旗袍去参加若璇的婚礼,你说,好不好看?”孟柏衡在床沿上坐下,问道:“参加婚礼?难道你收到他们的请帖了?”周若琦怔怔道:“没有……”孟柏衡冷笑道:“既然没有请帖,那你是准备做一个
不速之客了?”
周若琦撇过头去,不让孟柏衡看见她眼里的泪水。他却软了下来,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身边。他伸出手,将她的长发拢到耳后,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孟太太,不再是百乐门的那个小舞女。你的男人,是我。也只能是我。”
待到周若璇大婚的那一日,周若琦依然没有收到请帖。她不甘心,打扮得极为艳丽,想要赴妹妹的婚宴。然而走到大门口,便被孟柏衡的手下拦了回来。那些个乾帮子弟,态度极其恭敬,哈药低头的,一口一个“太太”,可无论她如何发作,都不让她踏出孟家大门一步。她恼极了,回到屋里,给孟柏衡打了一个电话,没吼几声,孟柏衡便在另一头挂了电话。她在打过去,接听的都是他的女文员,声音甜甜的,更添了她的气。
索性就拿了几瓶酒,躲在自己的屋里喝闷酒。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并不是因为周若璇才如此伤心。说到底,还是为了傅子谦,她气不过,为什么上海滩的女人那么多,他要娶的,偏偏是她的亲妹妹。她苦笑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干。这些年来,她出卖尊严,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那个家。周若璇为了这个家做过什么?周若璇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个不是她周若琦卖笑挣回来的血汗钱。
这个没良心的周若璇!
周若琦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瓶酒。她原是打算每一种酒喝一瓶的,但喝多了,只觉得每一个酒瓶子都是一样的。借酒消愁愁更愁,这话果然不假。酒没能让她忘记那些贫苦的岁月,反而使得她清晰得记起傅子谦的脸。那一张英俊的脸,她曾经是那么爱他。
她哭了起来。原先只是默默流泪,渐渐不能自已,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着,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也顾不得老太太和徐冰洁会不会听见。她心里有太多的愤慨,积郁了那么多年,无处发泄。顺手拿起酒瓶子,朝着墙壁扔去,哐当一声,砸得粉碎,玻璃掉落一地。
老太太听见声响,让徐冰洁扶着,走到周若琦的房间外。才凑近门,又听见哐当一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老太太是旧式妇女,从来都不曾做过什么主,第一任丈夫在世的时候,她听第一任丈夫的,当了寡妇,又乖乖地听话再嫁,面对第二任丈夫,依旧是言听计从。如今来到上海,也只听儿子的。面对这样的情景,老太太退缩了,可心里放心不下媳妇,便推了推女儿,让她去看看她嫂嫂到底如何。
徐冰洁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她的小脸微微泛白,心里是怕极了。但母亲让她去看看,她也不得不硬
着头皮,推门进去。才踏进一步,迎面砸来一只空酒瓶,在她身边的墙上碎裂。她受了惊,哪里敢继续往里走,转身便逃。
待孟柏衡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安静了下来。老太太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念珠,口中默诵着佛经。徐冰洁坐在一旁,微微拭泪。孟柏衡欲问清事情的原委,可这两个人如何说得清,且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孟柏衡走进他与周若琦的房间,只见一片狼藉。墙上印着酒渍,地上尽是玻璃碎片,桌上竖着横着的,都是酒瓶。周若琦仰面躺在地上,身边有一大滩呕吐物。他将她抱起,替她清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她睡得并不稳,只是醉酒,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傅子谦……”他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黯然道:“我知道,你还是爱着他。可是,我却……”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第四十一章

周若琦一直睡到正午,她睁开眼睛,见房间已经清理过,整齐干净。桌上的香炉里,点着檀香,香味弥漫整个屋子,令人内心安宁。她坐起来,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发现自己换上了一件丝绸睡袍。低着头,发了很久的呆,她已经无法想起昨日醉酒后到底做了些什么。
顺着楼梯走下去,听见古琴声,便知徐冰洁又在屋子里摆弄她的那些小情调。周若琦打着哈欠,懒懒地趿着拖鞋,走到客厅,见老太太端着一个砂锅,笑盈盈地走出来。周若琦朝老太太笑了笑,叫了一声:“妈。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老太太把砂锅摆在桌上,笑道:“没事没事。你年轻,难免爱睡懒觉。”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到桌旁,让她坐下。
打开砂锅的盖子,立即闻到一股香味。老太太笑道:“我煮了鱼汤,你吃一点。”周若琦喝了一口,是鳙鱼头,又加了豆腐、冬笋、香菇等配料,味道甚鲜。一连喝了几口,觉得精神渐渐恢复,她知道这是老太太特地为她煮的,用以解酒。其实老太太知道她是宿醉,只是不说,不但不责怪,反而煮了醒酒汤。周若琦不免有些感动,这样的好婆婆,的确难找。
秋老虎,孟公馆四周无一棵大树,竟然连蝉鸣声都没有。老太太在自己的屋里,拖出一个大箱子,整理从乡下带来的物计。周若琦闲着无聊,便蹲在老太太身边,陪她一起整理。老太太翻出几件小衣服,暗灰色的土布,看起来粗糙廉价,她拿着这几件小衣服,叹息了很久。周若琦问:“这些衣服,莫不是柏衡小时候穿过的?”老太太摇了摇头,道:“是我背着丈夫,偷偷给他做的。但那时他已经来了上海,从不回家,一直都没有机会给他。”周若琦听了这话,便觉得心酸,转过头去,见一个盒子,便故意撇开话题,指着那盒子道:“妈,这里面装着什么?”
老太太打开盒子,原来是一副麻将牌。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只是寻寻常常,且是用旧了的,不知被多少双手摸过,已经褪色。老太太感慨道:“好久都没有打麻将。上海虽好,可却没有人能一起打麻将,好像是被关在了笼子里,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周若琦笑道:“妈,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柏衡一直期盼着能侍奉在你的身边。不就是打麻将么,算上我和冰洁,便是三个人了。再拉一个丫鬟或是老妈子,就能凑成一桌。”老太太摇头道:“冰洁可不会打麻将。她从小性子就孤僻,不喜欢热闹,天生的小姐脾气。”周若琦笑道:“冰洁有小姐的命,自然带着小姐派头,这可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婆媳俩正说着话,一个老妈子来报,说家里来了客人。周若琦下楼,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竟是张
璐和韩丹。周若琦笑着走过去,道:“哟,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张璐看了韩丹一眼,笑道:“我是不认识这位小姐的。只是方才碰巧,在门口遇见了,才知道我们都是来拜访你的。”周若琦唤丫鬟泡咖啡,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张璐递来的礼物,笑道:“多谢了。”张璐道:“前几日逛街,看到这串项链,觉得你戴着一定好看,便替你买了。”韩丹则在一旁道:“张小姐是来送礼的,我可是来讨债的。”周若琦瞥了韩丹一眼,笑道:“韩老板一定是来兴师问罪,责怪我忽然嫁了人,没法拍那部电影了,对吗?”
韩丹接过丫鬟端来的咖啡,喝了一口,道:“你算是个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周若琦笑道:“我得付韩老板多少违约金?等柏衡回来,我让他掏钱。”韩丹放下杯子,狡黠地眨了眨眼,道:“难道我缺钱?只是我最近找不到人,能与我一同去舅舅家,陪我舅妈打麻将的。孟太太可否赏脸,陪我同去呀?”
说到打麻将,周若琦便想起了老太太。她亲自请了老太太下楼,在客厅里摆起了麻将桌。老太太有些腼腆,见到陌生人,讪讪地笑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是张璐和韩丹,左一声“阿姨”,右一声“阿姨”,哄得老太太开心。
四个人,八只手,刷刷地推着麻将牌。周若琦不是第一次打麻将。刚进百乐门的时候,她曾看别的舞女们打过,那是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眨巴着大眼睛,什么都不懂。后来自己也学着摸了几把,虽称不上是精通,但也能打上几圈的。只是另外三个人都是麻将桌上的老手,她一连输了好几圈,可输钱也是输得高兴,一点点小钱,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开了电灯,灯光下的麻将牌映着光,就像是一颗颗诱人的绿宝石。周若琦沉浸在绿白色的海洋之中,摸一张,打一张,看着麻将牌筑起来,又看着麻将牌倒下去。她笑着,尖声说着话,神采飞扬。坐在她对面的张璐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麻将,站起身来,唤了一声:“孟先生。”
周若琦回转身,见孟柏衡站在她的身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她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挽住了他的胳膊,道:“回来啦。”孟柏衡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吃饭吧。我饿了。”张璐和韩丹都极会看眼色的,赶紧告辞离去。
饭菜早已做好,碗碟摆了一桌。一家人围着桌子,默默地吃着饭。周若琦忍受不了这份沉重,打破沉默,问徐冰洁道:“今日又读了什么书?”徐冰洁柔声道:“哥哥昨天替我买了《紫罗兰》,我今日都看完了,很喜欢里面的一篇《沉香屑》。”周若琦瞥了孟柏衡一眼,对徐冰洁道:“
你以后少跟你哥哥说书里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呀,都拿这些去骗女孩子。”徐冰洁红了脸,低下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粒。孟柏衡给徐冰洁夹了一块鱼,微笑道:“别听你嫂子瞎说。”
孟柏衡洗澡的时候,周若琦替他把干净的睡袍拿进浴室。他躺在浴缸里,被蒸汽笼罩着,看不清他的神情。周若琦放下浴袍,正要离开,听见孟柏衡道:“以后别叫那些人到家里打麻将。”周若琦转过身,不乐意地说道:“是你妈想要打麻将,我才留她们凑成一桌的。”孟柏衡躺在热水里,淡淡道:“妈想要打麻将,叫家里的老妈子陪她打,不就行了。那么多老妈子,随便叫三个,就能凑成一桌。”周若琦冷笑道:“你不喜欢韩丹,这我明白,毕竟她是吴承浩的外甥女。但张姐可是你的人呀,你是有多喜欢她,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她,怎么就不喜欢在自己家里见到她呢?”孟柏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跟璐璐只是朋友,你别多想。”周若琦“哼”了一声,抛下一句:“我才不管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说罢,一甩门,走了出去。
他不喜欢她在家里打麻将,她便去外面打。韩丹邀请周若琦去吴承浩家,陪吴太太打麻将。若是过去,周若琦一定不敢,找出千百种理由,极力推脱。可如今,她是孟太太了,在上海滩,只有别人怕她,没有她怕别人的。
吴太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走路的时候驼着背。周若琦见到吴太太的时候,忽然想到三四十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一副苍老的模样,容颜衰败,只剩岁月的痕迹。吴太太握着周若琦的手,不住地笑道:“小孟的媳妇这么年轻,真好,真好。”周若琦听吴太太唤孟柏衡为小孟,不由得抿嘴一笑。吴太太见周若琦笑了,便道:“你可别以为我是倚老卖老。虽说小孟现在是出息了,可当初他在浒帮替承浩跑腿的时候,真的只是小孟而已。”
凑齐了四个人,一起坐下打麻将。周若琦坐在吴太太的左手边,韩丹坐在她的对面。另一个贵太太,是浒帮一个头目新纳的夫人,年纪虽然轻,可举手投足都带着世俗的味道,周若琦一眼便看出她曾经的职业。
麻将桌上,吴太太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孟柏衡在浒帮的那段岁月。周若琦含笑听着,忽然觉得孟柏衡当年的日子过得是如此艰辛,她不免有些心酸。可心酸归心酸,手上的麻将牌依旧是停不了的。吴太太盯着周若琦的戒指看了半天,“唔”了一声,道:“看来小孟对你还真是好。”周若琦笑道:“嗨,不过只是一枚戒指而已,花几个臭钱就能买到的,哪里就看得出他对我好。”吴太太笑道:“男人吧,其实都一样。刚娶到手的时
候,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着。可时间久了吧,就觉得腻味了。男人穷一点,倒还好,可一旦有了钱,就管不住了。什么外室,什么情人,一个接一个的来,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吃好睡好,打好手上的麻将牌,那就好喽。”
周若琦心里很不是滋味。吴太太派仆人买了小笼包,且当做下午的点心。周若琦吃了一只,便觉得恶心,无心再吃。韩丹朝她眨了眨眼,微笑着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周若琦笑了笑,道:“没事。兴许是中午吃得太多,这会儿便吃不下了。”



、第四十二章

周若琦觉得,一定是自己吃了太多食物。自从她嫁给孟柏衡,她所品尝的美食,比过去多了好几倍。似乎每一天都有新的食物,她未曾吃过的,琳琅满目,引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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