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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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檀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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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把香烟暗灭,笑着对周若琦道:“凯莉啊,王老板已经跟我提了很多回,说想捧你。”
一听这话,周若琦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她是知道的,王老板一直对她存有意思,只是她一再推脱,所以才至今未遂。
秦经理见周若琦不言语,又道:“你来我们这里也有一年多了。做新人辛苦,累死累活的,工资也不高。想要红,还需有人捧。如今王老板看得起你,这是你的福气,可别一股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周若琦点头笑道:“这些我都是懂的。王老板愿意捧我,那是我的福气,我感激还来不及呢。”秦经理点头笑道:“这才像话。前几次我让张姐去问你,她都推说你年纪小,要过段时间在提。我看你也不小了,该懂的都懂,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周若琦只是笑,应和着点头。秦经理又说了几句,方才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过几天让王老板来捧你的场子。”
走出经理办公室,周若琦的腿软了软,差点摔倒。她在很久之前便已经下了决心,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就到了。说是快,其实也不快。要不是张姐一直帮她挡着,她早就失去了一切防线。如今张姐一请假,秦经理便找到她了,她终究还是逃不掉。
只是,一想到傅子谦,她的心就如刀搅一般疼痛。她已经脏了,还会变得更脏。她将无颜见他。
心情低落,偏偏今夜又遇到另她厌烦的客人。一个大龄青年,刚刚进了帮会,得了一笔钱,便来百乐门开开眼界。他是从农村来到上海,花花世界,十里洋场,令他野心蓬勃。然而他又毫无能力,举止滑稽可笑,偏偏还要装大头。
“今天,我见到柏衡哥了,他还对我笑了笑。”那青年喝着洋酒,不住地吹嘘,“柏衡哥真是有派
头,有魄力!那排场,那仗势,谁见了不怕?有朝一日,我也要爬上去,做我们乾帮的二把手,为柏衡哥效力!”
周若琦是知道乾帮的。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乾帮,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如今在上海,三大帮派平分势力,黑白两道都得畏惧。只是,听这个青年一口一个“柏衡哥”,带着乡音,叫得如此亲切,不免有几分滑稽。他从西装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快皱巴巴的手帕,他将手帕打开,里面包着是是一支雪茄。“看见没有?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吗?”青年一脸得意,“这可是柏衡哥亲手给我的。”周若琦听了,觉得好笑,忍不住,赶紧底下头,隐没在黑暗里。
青年拉起周若琦的手,拽着她走进舞池,一把抱住她,笨拙地左右摇摆。他不会跳舞,只是机械地挪动着步伐,又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周若琦几次都差点摔倒,偏生他又把头贴在她的胸口。他那张油腻腻的,长满痘痘的脸靠在她的胸前,还不停地咂巴着嘴。周若琦皱了皱眉头,一脸厌恶,自己的这条旗袍恐怕得有一个脸大的油渍。


、第九章

回到家,便甩了高跟鞋,扑倒在床。周若琦累得直不起腰来,仿佛整个后背都折断一般。她歪着头,看见手提包里露出书的一角,烫金的封面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发亮。那是傅子谦送给她的书,她站起来,把书藏在梳妆桌的抽屉里。
这一夜的梦是乱的,繁杂反复,奔跑着找不到出路,一个又一个的人脸,熟悉的、陌生的,都旋转大笑着,在她的身边包围,使得她喘不过气来。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已是正午。风掀起窗帘,阳光碎碎地洒在破旧的地板上。周若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的沉重依旧挥之不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去百乐门上班。周若琦对着镜子,呆呆地擦粉。琳达叫了她一声:“凯莉,你发什么呆呢。”周若琦猛然醒悟过来,只见自己的脸颊上白白的一块,是擦了太多粉的缘故。她赶紧用手帕去拭,手是冰凉的,微微颤抖,她在害怕。
露西摇着折扇走过来,在周若琦身后站住了,笑道:“凯莉,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她顿了顿,见周若琦不答,又笑道:“哦,我想到了,你根本就不是学校的学生,你只不过是一个冒充学生的舞女。”说罢,笑着走开了。
琳达看着露西的背影,哼了一声,道:“她得意什么,好像她不是舞女一样。”周若琦低下头,没有做声。她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
那个王老板……她到底该怎么办?
陪客人跳舞的时候亦是心不在焉,好几次踩到了客人的脚。客人的脸色渐渐阴沉,当她再次踩到他,又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时,他终于开骂:“会不会跳舞啊?换个会跳舞的小姐来!”
周若琦被骂,赔笑着道歉,好不容易才让客人消了气。她看到王老板,他就坐在舞池边,挺着大肚子,喝着洋酒,笑着盯着她看。她的目光一瞥而过,装着没有看见他,匆匆跑地回化妆间去。
光线阴暗的走廊,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住,拖往偏僻的角落。周若琦没站稳,几乎摔倒,但被人抱住,没有摔在地上。她闻到刺鼻的酒味,夹杂着口臭,扑面而来,抬头一看,见一张肥而油腻的脸,一双黄豆眼,又大又肿的鼻子,肿胀的嘴唇,她吓了一跳,叫道:“王老板,你做什么?”
王老板笑着抱着她,把脸凑到她面前,色迷迷地说道:“凯莉啊,自从你刚来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漂亮,我很喜欢。我已经跟你的老板说过了,我要捧你。你会成为百乐门最红的舞女。”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解周若琦的扣子。
周若琦拼命地反抗,怎奈王老板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用尽全力
都无法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那只毛茸茸的大手,不住地往她衣服里钻。她急了,大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她的声音被舞厅的音乐声掩盖,在一片喧闹嘈杂之中,竟无人听见。她心里着急,又是咬,又是踢,但王老板的嘴唇从她的脖子往下吻,她的旗袍被粗鲁地撕开。
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抛弃一切的颜面,沉落到最黑暗的深渊。然而这忽如其来的袭击让她不知所措,反抗是本能,她的耻辱感甚为强烈。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力气微弱,对方是强壮的男子,且是借着酒劲的,更是添了几分力气。
渐渐的,筋疲力尽,他即将把她侵占。眼泪不住地掉下来。
一双宽厚而坚实的手,只是轻轻一提,便把王老板甩到一旁。周若琦赶紧缩在角落里,用手护住身体。她抬起头,就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他的脸。
竟然会是他!孟先生。
孟先生沉着脸,那神情甚为吓人,令人不寒而栗。王老板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扬着头,大声叫嚷:“你算那棵葱,敢来坏老子的好事!有种报上名来,老子叫人砍死你!”孟先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孟柏衡。”王老板虽是有些醉了,但一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似乎酒被吓醒,立刻点头哈腰,不住地向孟柏衡道歉,还顺手抽了自己几个嘴巴,道:“孟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这次吧。”孟柏衡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滚。”王老板赶紧抱着衣服,头也不回地跑了。
周若琦受了惊吓,她怔怔地瘫坐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柏衡?乾帮的大佬孟柏衡?在如今的上海滩,乾帮的地位不容小视。孟柏衡在黑白两道,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张姐的客人肯定身份不同一般,而且他又姓孟。她应该猜到他的身份才是。
孟柏衡脱下外套,递给周若琦。周若琦看着他的脸,还沉浸在惊讶之中,一时之间无法回过神来。孟柏衡的嘴角上扬,带着戏诌的笑,道:“你这样赤身裸体地坐着,是想继续勾引那个胖子?”周若琦一听这话便来了气,一把夺过孟柏衡手里的衣服,裹在身上,站起来,道:“我又没有勾引他,是他自己……”她觉得委屈,一股心酸涌上来,强忍着眼泪,紧紧地咬着嘴唇。
孟柏衡见她眼中的泪,便收起了讥讽,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变得温和,走近她,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周若琦忍不住大哭起
来。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一个人扛着,把所有的事都深藏在心底,不在脸上显现出来。她怕家人担心,怕别人瞧不起她,怕自己显出软弱就真的弱了下来。可是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她听见他温和的声音,他在安慰她。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泪,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又使劲地擦拭着鼻涕。他皱了皱眉,道:“你可真脏。”周若琦抬头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是脏,但总比某些人要干净。”孟柏衡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做舞女的,你用不着指桑骂槐。”周若琦哼了一声,道:“做舞女的并不一定是肮脏的,比舞女脏的人多了去了。”
孟柏衡没有答她的话,目光上下打量,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她把自己裹得更为严实了一些,又往后退了两步。他嗤嗤地笑了起来,问道:“你怕我?”她把头扭向一旁,硬着头皮道:“不怕。”
“回去吧。”孟柏衡笑道。周若琦赶紧往化妆间走去,但他在她身后唤住了她: “等一下。”周若琦的心又提了起来,停住脚步,转过头,怯生生地看着他。孟柏衡坏笑着上下打量她: “你这副样子,是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差点被□吗?”周若琦听了这话,看了看自己这副狼狈样,有些为难,道:“但是,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
“回家去吧。”孟柏衡掏出雪茄,点燃了,吸了一口,道,“我会跟你的老板说你跟我一起走了。”
周若琦跟着孟柏衡的身后,她问道雪茄的烟味,不知为何,觉得安心。即使她与他并不熟识,才仅仅见过几面,但她能感觉到他所带来的安全感。在灯影之下,低着头,匆匆走过,不扰声息。从偏门走出去,怕门童认出,把头低到极致,下巴磕在胸前。出了旋转门,顿时觉得清爽,晚风拂面,甚为轻松。
孟柏衡回头,看了周若琦一眼,淡淡笑道:“你低头的模样甚为温柔,倒是让我产生了错觉,还觉得你是温婉的女子。”周若琦抬起头,见上海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而孟柏衡站在月光之下,更显得高大,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会他。
一辆黑色小轿车驶过,停在孟柏衡身边。有人上前,替他打开车门。他并不上车,只是站在车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周若琦道:“我送周同学回家。”周若琦虽没看他的脸,但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嘲讽,知他是影射她假扮女学生的事,她因他的身份,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板着脸,淡淡道:“不敢劳烦孟爷大驾,我自己回去便可。”
听得
周若琦说出“孟爷”二字,孟柏衡似乎觉得有趣,笑了起来。周若琦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而孟柏衡则不容分说,一把拽着她的手腕,让她上车。
她坐在车里,觉得座位软软的,一坐便陷下去。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雪茄的烟味,想必是他常常在此抽雪茄的缘故。他坐在她的身边,对司机道:“开车。”司机回过头来,问道:“去哪里?”周若琦就着昏黄的路灯,看见司机的侧脸,棱角分明,是一个俊俏的小伙子。
孟柏衡问她:“你家住在哪里?”周若琦心想,既然已经上了车,索性就让他送,但她留了一个心眼,并未说自己所住的地方,只是对司机道:“去平安里。”平安里离她家所在的弄堂不远,在平安里下车,在走一段路,便可到家了。
小轿车在上海的夜色中行驶,就像是大海深处悄无声息的一条鱼。夜上海斑斓的彩灯,不停地变换着光芒,透过玻璃,照在周若琦的脸上。她把头朝向窗外,看着夜色中行走的路人,听见他在她身边的说话声:“你似乎并不怕我。”
“怕。”周若琦转头,看着他,“我当然怕。”他的脸隐没在黑暗的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吸了一口雪茄,星点的火光闪了一下,缓缓地吐出烟,道:“为什么怕我?”周若琦心想,他是黑帮老大,她不过是个卑微的舞女,自然畏惧他的权势。但她不想说,只是笑道:“为什么觉得我不怕你?”
她听见他在笑。他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雪茄。她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汽车在平安里的弄堂外停下。司机下了车,跑过了,替周若琦打开车门。周若琦下车,见路灯之下,这个小伙子有一张俊美的脸。她心里暗暗道,不愧是乾帮大佬,连司机都是模样齐整的。
她与孟柏衡挥手告别,并且谢过他。孟柏衡坐在车里,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再见了,周同学。”她听见这句话,又嘟起嘴,瞥过头去。他嗤嗤地笑了,让司机开车。


、第十章

孟柏衡到底是怎样的人?
周若琦始终看不透他。像她这样刚出茅庐的年轻人,处世稚嫩,哪里有能力懂得黑道大佬的心思。不过,他救了她,她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若不是他,她不敢想象在那个黑暗的走廊里会发生什么。
那个王老板,她依旧不放心,生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孟柏衡护了她一次,也是恰好经过,没有理由再来特地护她第二次。她与他仅仅数面之缘,并不熟识,他哪里有空来理会她这样的小人物。
然而,她心里有一丝希望,似是黑暗中的光。
张姐回来上班,孟柏衡自然前来捧场。大捧的鲜花送到化妆室,引得众人注目,又附着一只蓝色丝缎盒子,打开来,是一串钻石项链。张姐的脸上都是笑,别的舞女围在她的身边,她被奉承话淹没。
周若琦站在一旁,插不下话去。有客人点名叫她,她便匆匆地去了。来到舞厅,见孟柏衡已经在了,坐在那里抽雪茄。周若琦几曲舞下来,推说去补妆,走到舞池的角落里,站在阴影之中,看了他很久。比起那个王老板,孟柏衡真是好了太多。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成熟男子的稳重,眉宇间蕴藏着英气,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虽是黑道上的人,却又一种儒雅的气度。周若琦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脸上挂着笑,款款地走过去。
“孟爷,可否赏光跳一支舞?”周若琦站在孟柏衡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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