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脸上挂着笑,款款地走过去。
“孟爷,可否赏光跳一支舞?”周若琦站在孟柏衡的面前,讨好似地笑着。
张姐抬头看着她,似有惊讶,但只是一闪而过,马上恢复了微笑。孟柏衡坐在那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的心咚咚地跳着,生怕他会拒绝。
“好。”孟柏衡站起身来,朝周若琦伸出手。他牵着她的手,走下舞池,回头对张姐笑道:“璐璐,你等我一会儿。”
舞池里灯光晦暗,两个人面对面,靠得那么近,却又是相隔甚远。周若琦的双手搭在孟柏衡的肩上,暗暗想着心思,等待时机开口。
孟柏衡忽然道:“你想求我办事?”周若琦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赶紧笑了笑,道:“孟爷,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孟柏衡冷笑了一声:“孟爷?我原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但没想到,你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周若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妩媚地笑着。 “这笑容真假。”孟柏衡懒懒散散地说道,“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周若琦心想,无论她有多少心思,都瞒不过他。在他的面前,她是稚嫩的,被看了个通透,与其拐弯抹角地打哑谜,倒不如直接说出来干脆。她便收起职业性的微笑,正色道:“我想请孟爷捧我。”
孟柏衡笑了起
来道:“你可真直接。”周若琦在心里骂了一声“呸”,面上依旧笑吟吟的,道:“孟爷在上海滩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捧一个小小的舞女,应该不成问题。”孟柏衡盯着周若琦的眼睛,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捧你?”
他这一问,她无言以对。原先只是凭着直觉,认为他救了她,又亲自送她回家,必定是好说话之人。但此时,她站在他的面前,感觉到他身上的凌冽之气,顿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走投无路,才如此冲动。
舞池的灯光变换着色彩,音乐声靡靡,充斥着人耳。孟柏衡的嘴角挂着戏诌的笑,对周若琦道:“你长得又不漂亮,跟我也没什么交情,我为什么要捧你?”周若琦脱口而出: “我救了你的母亲。”孟柏衡笑道:“我也救过你,就在昨天晚上,难道你忘了?还有,那次你喝醉了酒,吐了我一身,还没赔我的衣服。”
周若琦的脸涨得通红,好在舞池里光线差,看不清她的脸。她并不恼他,只是恼自己,怎么会这么傻,这么傻……
孟柏衡低下头,在周若琦的耳边低语:“除非……你从了我。”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一遍一遍在她的耳中回荡,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愣了愣,眼前浮现傅子谦的身影,瘦且高,白净的脸,暖暖的笑容。傅子谦是她的一个梦,纯纯的,夹带着些许的私心,全又并不全是自私。然而,像她这样的人,怎么配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周若琦心想,孟柏衡在上海滩有身份有地位,虽然年纪比她大了些,但样貌气度皆不凡,从了他,总比从了那个王老板要好。舞女被捧,多半因为委身于男人的结果,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委身与孟柏衡,她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
“好,我答应你。”周若琦干脆地说道,“那孟爷什么时候捧我?”
孟柏衡又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对她道:“捧你?我可没说要捧你。”
周若琦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心里窝火,看着孟柏衡坏笑的脸,一时之间竟甩开了他的手。孟柏衡似乎在看一场滑稽戏,站在舞池里,嘴角依旧带着戏诌的笑。她瞪了他一眼,转头便走。
没走一步,就多一份后悔。她实在太过冲动,那可是孟柏衡,乾帮的老大,上海滩多少人畏惧他,她怎能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可是,再转身回去也是丢脸,只得继续往前走。
完了,这下完了。周若琦暗暗叫苦,她觉得自己是被王老板逼疯了,头脑拎不清,已经变成精神病。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
光,惊异这个没名气的小舞女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敢把孟柏衡一个人丢在舞池里。周若琦硬着头皮,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坚定地往前走着,但她的肠子早已悔青。
回到化妆间,呆呆地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仿佛是一块调色板,羞愧、尴尬、懊悔、恼火纠结在一起,都是晦涩的颜色。化妆间的门被撞开,秦经理气呼呼地走进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凯莉你是怎么搞的?脑子有病啊!那是孟柏衡,别人巴结讨好都来不及,你倒好,居然给他脸色看,你算老几?你还想不想混下去?不相干就赶紧走人,别连累我们陪你一起死。”
周若琦低头不语,她在心里苦笑,自己做了□,还想立贞洁牌坊。究竟是有多么不甘心,才被逼到这个地步,她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或许,在她当上舞女的那一日,她就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其他的舞女们站在一旁,有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有的幸灾乐祸,好奇地看热闹。化妆间的门又一次打开,张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是孟柏衡。
秦经理一见孟柏衡,盛怒的脸立刻换上了笑容,快步走过去,点头哈腰,谄媚地笑道:“孟爷,您怎么屈尊到这里来了?凯莉还小,不懂事,顶撞了您,我正替您骂她呢。”
孟柏衡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说着,掏出雪茄盒,递给秦经理一支雪茄。秦经理激动得满脸放光,双手接过雪茄,又是鞠躬,又是赔笑。周若琦见秦经理这副模样,想笑,忍住了,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觉得,孟柏衡看见了她强忍的笑,因为孟柏衡看着她笑了。
“我想同凯莉小姐说几句话。”孟柏衡笑道,“不知放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秦经理赶紧挥了挥手,舞女们都识趣地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化妆间。
只剩下周若琦和孟柏衡两个人。
她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或许是要嘲讽她,当做对她的惩罚,或许是更严厉可怕的斥责。她背靠着梳妆台,双手撑在桌子上,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
孟柏衡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他一笑,她的心里就更加疑惑。他搬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点燃雪茄,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笑道:“我说过,你低头的模样甚为温柔,总是我产生错觉,以为你是温婉的女子。”周若琦笑道:“你可是看了去年的《杂志》,竟将人家的话抄来,要不是我曾看到过,还以为是你的原创。”孟柏衡笑道:“我素来不看这些东西。”周若琦把头一偏,道:“我不信。”孟柏衡站在她的面前,
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淡淡道:“我虽是不看,自是有人看了来告诉我。”周若琦随口问道:“是谁?必定是一位小姐,才爱看那样的故事。”孟柏衡抬头看她,笑道:“是不是一位小姐,与你何干?”周若琦嘟了嘟嘴,嗔道:“自然是与我无关。不过是白问问罢了。”
孟柏衡嗤嗤地笑着,默默地吸着雪茄。周若琦猜不透他的心思,便盯着自己的脚尖。孟柏衡站在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缓缓道:“凯莉小姐真是急性子。”周若琦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我说过,我是不会捧你的。”孟柏衡道,“我若是在百乐门捧一个人,那个人必然会成为最红的交际花,就连莉英也望尘莫及。可是,我原以为凯莉小姐心气极好,没想到凯莉小姐只想当一个百乐门的舞女?”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周若琦不解,她抬起头,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想不想当电影明星?”孟柏衡微笑道。
“什么?”周若琦惊讶地问道,“电影明星?为什么?”
、第十一章
“为什么是我?”周若琦问道。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是倾国倾城的美女,亦没有出众的才艺。偌大的上海滩,像她这般姿色的女孩多了去,为何孟柏衡会选择捧她。她站在孟柏衡的面前,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气场,更加觉得自己弱小得可怜,仿佛是微弱的泡沫,隐没在汪洋大海之中,瞬间便消失。
“难道凯莉小姐不愿意?”孟柏衡咬着雪茄,朝着她笑。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一只猛虎盯着自己的猎物,因为相信自己势在必得,反而不急于扑倒,只是用爪子轻轻撩拨,权当取乐。
周若琦想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可一迎上他的目光,她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自己被他看得通透,更显得她的自卑与无奈。顿了顿,换上一副笑脸,盈盈地对他道:“孟爷的这个提议,我要好好想一想。”这话才说出口,脸上的笑又僵住了。她察觉到自己笑得刻意,更突显了自己的卑微,什么都是假的,用假的来伪装真的,却更衬托出了那一个真。
孟柏衡没有戳穿周若琦仅剩的那点自尊,只是说了一句:“凯莉小姐若是想通了,便来找我。”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口红,拉过周若琦的手腕,在她的胳膊上划下一串数字。“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他把口红扔在桌上,“你说找我便可。”说罢,咬着雪茄对她一笑,走出化妆间。
周若琦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数字。鲜红的数字,极为触目,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却又随即可逝。她赶紧寻出一张纸,想要把号码记下来,却又寻不到笔。那只口红,在桌上滚了几下,又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周若琦拾了来,见口红已经断了半截,那个断裂的口子,仿佛是古代被砍头的伤口。她也顾不得,就用那半截口红,在纸上记下了孟柏衡的号码。
向张姐告乏,想要早些回去。张姐对着她笑道:“孟爷很是看重你。你好好考虑,这可是一个翻身的机会,总好过做舞女。”周若琦笑道:“我只是不明白。且不说上海滩,就说咱们这个百乐门,那么多漂亮女孩,怎么偏偏选中了我?”张姐双手抱在胸前,依靠着墙壁,半个身子隐没在晦暗的灯影下:“孟爷看中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周若琦感觉张姐盯着她的胳膊看,低下头,看见那串红色数字,赶紧笑道:“竟忘了擦去。”张姐笑了笑,转过身,袅娜地走开了。
曾听孟柏衡唤张姐为“璐璐”,不知是不是张姐曾经用过的名字。他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及其温柔,仿佛隐藏着深情。周若琦不明白,既然孟柏衡与张姐关系非同一般,为何张姐还要在百乐门耗费时光。以孟柏衡的地位,想要一个女人,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都是
轻而易举的事。
正在出神,只听见哐啷镗的声响,吓了周若琦一大跳。她瞥见前边的小化妆间,门微微掩,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走过去,透过门缝,往里面一看,见化妆镜碎了一大块,镜子前的桌面上有一只破碎的烟灰缸。斑斑驳驳的镜子里,映出莉英的脸,小巧精致的脸庞上尽是泪珠。周若琦一直羡慕莉英,因为莉英的歌喉,因为莉英的美貌,因为莉英的红火。当她见莉英坐在破镜子前面,哭得梨花带雨,不免有几分同情,轻轻哀叹了一声。
不管身价多少,只要是人,终究避免不了不如意之事。周若琦盯着镜子中的莉英发呆,不放莉英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了镜子中的她。莉英猛地回过头来,周若琦一惊,想要走,却觉得自己并未做亏心事,走了倒反像是逃跑。她索性便推门进去,问候莉英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莉英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妆容败了,眼角黑黑地漾开来,脸颊上的粉堆成一团。这般面对面的站着,周若琦忽然觉得莉英的脸是那么触目惊心,美是美的,可美得那么杂乱。莉英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方才那首歌没唱好,被客人骂了。”周若琦脱口而出:“怎么会有人敢骂你?”听她这么一说,莉英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歌女,怎么不敢骂我?”周若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笑道:“你是百乐门最红的,人人都捧着你,觉得你好。在我眼里,你自然是顶好的。”莉英缓缓道:“人人都觉得我好?可是,我偏偏觉得自己不好。”周若琦听莉英这话,似乎是失恋似的,但又不像,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莉英指了指周若琦的胳膊,问道:“你胳膊上怎么了?红红的一片。”周若琦赶紧用手抹了,笑道:“不过是用口红写着玩罢了。”她这么一抹,胳膊上的数字全花了,鲜红的一滩,更像是鲜血。
“真是小孩,这么爱玩。”莉英笑了笑,在镜子前坐下,对着那面破碎的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其实她与周若琦年纪相仿,只是早了几年下海,多了几份风霜,故更觉自己沧桑。周若琦见莉英补妆,便不再打搅,告辞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在莉英的心里,她不过是个孩子,稚嫩的,天真的。周若琦走在上海的夜色之中,心里感慨万千。今夜与莉英说了那么多句话,让她觉得高兴。在她心里,莉英是偶像般的存在。舞台上的莉英,歌喉婉转,美若天仙,这是她永远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谁说她无法达到?周若琦想起孟柏衡的提议,她打开手提包,取出那张纸。鲜红的号码,仿佛血管里爆破的血液。若是她成了明星,岂不是比莉英更受瞩目,到时候还有谁敢看不起她。
路
边的商店都关门了,橱窗里黑漆漆的,没了白天的绚丽夺目。周若琦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进弄堂。弄堂口的一家杂货店还未打烊,一个老头坐在灯下打瞌睡,蒲扇握在手里,渐渐滑落。周若琦敲了敲玻璃窗。老头从酣睡中惊醒,手中的蒲扇落在底下。
周若琦指了指墙上的电话机,道:“我想要打个电话。”老头弯下腰,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了蒲扇,冲她摆了摆手,道:“坏了。打不了。”周若琦失落了一下,随即又想,或许就该如此。他今夜才对她说起,她便巴巴地打了电话过去,岂不让他看轻。索性就等上几日,才款款地告诉他,方才显得她从容不迫。
翌日,周若琦去了学校。因为起得晚了些,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她并不进教室,只是站在走廊上,被靠着白色的柱子,透过窗户,微笑着望着傅子谦。看着傅子谦的脸,周若琦觉得自己的心是静的。他是那样的干净,仿佛不沾染半点尘世的俗气,超脱世外。站了一会儿,他亦瞧见了她。他愣了愣,忘了自己在上课,只顾盯着她看。教室里的学生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