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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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泪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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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地伤心。很多人说我的母亲很美,而我母亲说外婆更美,可外婆又说我的老外婆还要美……我想我真是丑了,我发现我的一切都不如我的母亲——除了双手,而母亲和外婆有着一样的手——也像我老外婆的手。“小蔓,你的手生得真美,可以做手模了。”同学们都这么说,是的,我们家族出众的美色源于我的老外婆。百年之后,美人只留下了一双素手得以传世,我痴对镜中的婉转柔荑,恨不得用黑袍裹住所有,只留素手。除了写诗,我也爱画画,但都是女子的小图,上不了台盘。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难以画出那柔若无骨的手的美态——因此我笔下所有的女子都长袖到腰,或空着手腕。同学看了,吓了一跳说:“小蔓又在画女鬼。”我笑着给她加上晚清老装说:“这,是我的老外婆,她的手最美,但比我的这双还美,可我画不出那样美的手……”她们笑起来,“小蔓不要画手,画了就活过来了。”
我于是想念她,直到摧肝断肠,我渴望那个女子温暖的怀抱,我渴望,她着一袭桃红色绣花的长袄翘起她妖娆的兰花指婉转而唱。她可以抱我在怀里,说:“来,我的女儿,你想要什么?”我会快乐地说:“妈妈,我,要你所有的美貌……”
是的,我的老外婆,那个引起火并的女子,让几十个男人横尸街巷,她最终被一个最有力的男人所得,夹在臂间,在他飞驰的马上随风扬起她三尺如缎的青丝。纷争破碎的年代,爱情可以如此壮烈而唯美……那个叫绢红的女伶,刚刚从戏台上下来,才除下外袍,披上红色的绣袄,就有男子闯入,强抱她入怀,于是,长长的水袖,带下粉盒彩碟,撒落一地艳红的胭脂。绢红,不光容貌秀美,而且有一双洁如玉琢,情感千态的手,让所有见过她唱角的男子为之失魂。男人带她回去,兄弟们,已拉起了红绫,顺顺利利拜了天地。
那天晚上,本是应完成母亲布置的课业,可我又在偷画我心目中的那个女人,束缎纤腰,秋水杏眸,正在羞答答地含情脉脉地唱着昆曲,不知是听琴还是思凡,左腕伸出水袖。母亲过来时,画已完成,旁题了小诗,署为绢红。母亲夺画在手,“为什么空着腕子?”“我画不出来……”我怯怯地说。“以后不准画我的外婆!”母亲命令道,“你的技术再好,你都无法画出那双绝色的手。”
是的,那是我无法画出的绝美画面。因为母亲的冷酷和严厉,我一直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温柔的母亲,那就是我从未谋面的老外婆,相传她是一个极温柔的女人。如果她在世,我绝不会受到任何责打。可她的一捧艳骨却长眠在了湘江水底——涨水的时候,江水吞没了母族的祖坟,水从各个缝隙涌入撕扯开锦绣的红绫,怀抱她的骨殖。于是,如此经年,她的头颅上已漫结了碧丝一般的水草,不可调零的是那一头如缎的青丝。她在江底是否还可以用只剩枯骨的双手来梳理她如丝的秀发——然而,这么想念和爱着她的我却连给她烧纸钱的机会都没有……在老外婆的旧宅,我捂住脸哭了起来,她早在我母亲出生之前就已死去,我无比爱的,只是一堆再也找不到的白骨,我越发感到绝望。郊外的夜是安静的,老外婆的木楼梯在深夜被我下楼的脚步踏得咚咚响,我从洗手间回来,经过一个老旧的穿衣镜,我对着里面张了一张,在夜色下,椭圆的竖镜里有一个女人——但不是我!我开始一惊,接着心狂跳起来,那个女人背对着我,着暗红色的绣花大衫,如意领,盘花美到了极点的发髻,髻坠是精美的双麒麟银钿,垂下一小排寸余长的银桃儿流苏。我不害怕,我真的不害怕,我知道是她,她坐在镜子里面,而她也慢慢地转过来了,是的,她比我的母亲更美丽,她清秀得不含烟尘气的面颊眉目若画,美若天仙。我看着她望着我笑,我也笑,我高兴得要晕了,我向她伸出手,她也迫近了向我抬起袖子来——然而,我在这一瞬看到了十六年来最令我恐惧的事情——老外婆没有手!袖子滑落后,她只有一双圆头的光秃秃的手腕……像我画的一样。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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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怨(2)
我病了,成天发烧说着胡话,只要见到镜子就吓得发抖,医生开了药叫我妈妈带我离开旧宅到精神病医院静养。我吃了一周的药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天天赖在被子里,听到每天九点钟的大小病人做健康操的音乐时,我会像小孩子一样地笑,然而大多数时候是不说话,吃饭也不想起来,如果护士强拖我去做操,我会一手被她拽着,一手抓着铁床架咬牙较劲。而那次那个护士真的火了,她力大如牛地把我拖下床,我又抓住了门框,坐在了地上,泪如雨下。于是护士被我的主治医生骂了一餐。他请来了我的外婆——他觉得我的心结只有我的外婆才能解开——于是,为了治我的病,外婆请出了所有的人,跟我一个人讲了连我母亲都不知道的埋藏了六十年的家族秘密——
老外公原来是跑黑道的,金盆洗手后却没有正当路子挣钱的本事,于是便靠暗里赌博作为进项。虽然运气颇佳,很少输钱,可后来不行了,只出不进。最后短短三个月,输得精光,房产和地契都赔了进去,这时候对方背后的那个人就走出来了,赌桌上一见,分外眼红,就是为了争夺绢红死了二十几个弟兄的那个男人。老外公心里发怵,想立刻走人,可对方把赢得他的所有的东西都叫人给拿了出来,另加五千大洋,在赌桌上一边堆成了小山,另一边放着把无鞘的一尺刃的雕龙砍刀。老外公下死命地去赌这最后一次,可还是输了。他一咬牙,提着刀就出去了——
“你知道你老外公这边下的赌注是什么吗?”外婆笑着,我心里已经清明了,顿得开朗,点了点头,外婆于是自已接口答道:“就是你家老外婆的一双手!”


绿檀香(一)(1)
这只不过是从陈年旧货里淘的一个老故事,发散着旧货店里压箱底的丝绣绫罗的味道,我把它们暴在阳光里的时候,有奇异的绣样花朵在空气绽放,开出我从未见过的香艳颜色,然后化作碎片,只剩了十来颗骨骸般的木头珠子完好如初,那是一捧失落了两百年的古典爱情——绿檀香。
黄昏的光从厨房瓦顶上的小天窗里照进来,透明琉璃已天长日久,被烟熏油污糊得不成样子,慧净抬头看看天窗,把手上的绿檀香念珠取下来放在身边的案上,将叠在矮桌上的碗放进水槽里冲洗起来。刚来白云庵的时候,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也不会做;被分配洗碗洗菜,那时的琉璃天窗还是清透的,隔着看天是蓝的,略有一点扭;而现在……四十年了,她仍只会洗碗洗菜,一双娇嫩的兰花手已成枯槁,唯有那串绿檀香是越戴越亮,颜色比起过去略有一些变深,但还是好看的。
四十年前的慧净不是女尼,而是一个美如春桃的新嫁娘——诗书大户滇南姚氏的女儿,名叫净馨。二八妙龄的绝色少女,于从未谋面的丈夫方明杰来说,无疑是一大幸物,他用手抬起她的脸在红烛的光下细细打量,净馨只是呼吸急促地垂着眼睑,根本不敢看他。明杰笑笑,先是除去她的凤冠,再打来一盆温水,将那红红白白的胭脂全部洗掉。“帘开是明月,清水出芙蓉。”女孩白如美玉的面颊上晕染着一层桃花的颜色,嘴唇却是半透明的嫣红。明杰沉醉道:“现在是隆冬,为什么桃花这么早就开了呢?”“得君春风意,莫怪花开早。”女孩小声应着,轻轻抬头,柳眉淡淡,杏眸婉婉,如石生泉里的白玉黑晶,清波流滟。明杰喜极,拥她入怀,解尽绣袄……双烛良宵,鸳鸯枕被,直至缠绵到揉碎美玉销冰磬,雪褥晕墨溅桃花。
芳香色美的绿檀珠串,便是那夜他给她的礼物,沾上她处子血的丝绢被他收在怀里,她则把他从小的贴身之物——绿檀香,下了几粒珠子戴在了腕上。
方家世代是商人,常跑南洋,在明杰上一代大大地发迹起来,于是便出了最高的娉礼将高官府第、才貌皆备的姚家千金娶来。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可恰恰成就了这对年轻人。第二日,小夫妻去见高堂奉茶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娇美玲珑的净馨和英俊高大的明杰堪称一对璧人,使正厅亮堂了许多,方家一对老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但只有两人例外,一是老太太,冷冷地瞅了她一眼,轻言道:“祸水……”便缄默了。而方家守寡在家的大奶奶凤媛则拿团扇掩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次日,明杰出外办事置货,凤嫒差使女秋莲来请少奶奶那边屋里说话。净馨原是在嗑瓜子儿,不经意道:“进来。”帘子一打,见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使女,却不是婆子的打扮,虽两截衣裤,但衣鲜华耀,气度不凡。净馨是明规矩的,知道来人是凤媛的陪嫁大丫头无疑,着实一惊,赶紧叫使女春丝搬凳赐座。可秋莲只是落落含笑,道:“我就不坐了,还是劳驾少奶奶行步。”净馨不敢推辞,赶紧理一理衣裙,抚一抚头发,让春丝跟着一并去了。
大奶奶的房才进去就有一种阴沉沉的香味,冰冷冷地凝结,成了冻子,让人竟觉得自己做什么动作都有点被黏冻扯着的僵。凤媛坐在榻上,抱一只乾隆年的小铜手炉,边上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翠儿,着暗绿浮云襟袄子,怀秉水烟袋。“问大奶奶安……”净馨对她款款下拜之后,大奶奶微笑着向边上移了移,招手儿叫她过来,站在窗下的丫头立即拿了个绣云彩凤的靠枕放着,净馨一坐上去,大奶奶便拉了她的手儿笑道:“多水灵的美人儿,明杰这孩子真是有福气。”说着便托起她的手细细打量,净馨有些害羞,轻轻用袖遮了脸儿。“咦,这串手珠……不是他的东西么?是他给你的么?”凤媛诧异地问道。新妇又是含羞带笑地点了点头儿。“这是他抓周时抓到的东西,是他大伯从泰国带回的佛珠,家里本来都担心他会学佛做出家人,哪知,这么大了却学会了做生意,一点要出家的意思都没有了。只是不当是长子,苦了你。”净馨听这话不是滋味,竟有些怔了。凤媛也不再作解释,只是屏退左右,悄悄儿从袖中拿了一包药粉给她,说:“记住,今晚回去便吃,七天一次,一次一勺,不要落了,留他多久是多久。万不能叫别人知道了。你过来时和我一样是十六岁如花的年纪,真真是可怜啊。”净馨接药在手,一种不祥的感觉像小蛇一样悄悄爬上心头,生生咬了一口,让她好一阵哆嗦。而近对的凤媛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缓缓淌下两痕泪来。


绿檀香(一)(2)
原来,这方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来巩固家族的产业;长子在结婚孕了嫡子之后必要远行南洋发扬祖业,督管进出货物,此后便是数年,甚至十余年回来一次,有时因为战乱病祸死在外头,千里迢迢把棺木运回,也有卷了家财不回来的。总之,最可怜的,当然是他们的长妻,一辈子在婆家孤苦伶仃地守着,有的,只和丈夫亲近了一个月,一旦压脉断知了胎音,便是夫妻离别之时了。所以,聪明一点的媳妇便知道如何让自己晚一点怀孕来留住男人,那包药,便是起着这个作用的。
净馨在调药入碗的时候,手剧烈地抖了起来,泪水像珠子一样地往下掉,滴滴答答地落进碗里,荡漾开小小的莲花。药有一点酸,微甜,不知是什么东西磨粉做的,但是女子尝着竟觉出苦来……净馨在心中暗暗埋怨父母还没有搞清这些就托了自己的终生。十六岁的少妇无法可想,就是只会哭,伏在袖上暗泣了一会儿,猛听得屋里的西洋小座钟敲了七下,方才醒悟,赶紧着吃了两块果脯甜嘴儿,叫春丝伺候着洗了脸,挽了半垂的堕马髻,把玉色绢花,水蓝蝴蝶一一簪好,又在眼睑下描上了橘色的妆容,再扑上鲜红的胭脂——他已掀了帘子进来了……


绿檀香(二)(1)
“今天怎么这么楚楚动人的样子?”他微笑地低头看她,掂了她柔软的小手端详,“嗯,珠串是不是珠儿也嫌大了?看你腕儿这么细,越发可怜了。”净馨略略抬起脸来,美眸瞬了一瞬,把身子偎进他的怀里,抽脱手儿抓住他的衣襟,含笑不语。明杰迷乱道:“怎么今夜这样娇媚起来了?”她还是不答,只是笑,杏眸中溅着点点的泪,拉了他的辫子盘在自己的颈子上,一圈又圈,又吃吃地笑出声。明杰欢喜起来,一把抽离了自己的长辫,把她抱到床上解她的襟扣。解至一半的时候,她又剧烈地扭起来,把整个肩膀和胳膊都露了出来,绫罗的小肚兜是水绿色的,一束桃花开得灼灼,直烧他的眼——明杰的欲望一下子高涨起来,三下两下将娇妻剥脱得精光,连裹脚布也全解了,她却将一只脚直勾勾地上了他的肩,枕上的玉体已是乌云半掩,雪肤花容……好一场芙蓉帐暖,倒凤颠鸾,明杰只恨不得将全身的皮都剥下来一寸寸黏到她的身上,立即死了就好……更漏夜磬,子时艳歌,厮磨到冰轮西坠,云淡宵清,只听见远远的有鸡鸣的声音。男子已搂着她正欲睡去,净馨用尽最后的气力摇他,娇嗔道:“明杰,不睡呵,明杰,说,陪着我一辈子,不离开,对我好……”“别说……不离开你,别说对你好,就是要我为你……去死,我都心甘……”倦怠了的他哼哼出这么一句话,昏昏睡去,而净馨在他的怀里,被他的臂箍得生痛,狠命捶了他两下,甜甜地笑了起来。
离新婚已过去大半年了,就是不见新媳妇怀孕,可少爷却像丢了魂似的,成天地往自己的房里钻,早上的请安两口子已不止一次地迟到了,这样持续了好几次,老太太的脸已挂下来可以做冰盘子了,小姑明娟的脸上也漾出一丝鲜艳的鄙薄来。这使得小两口很是不自在。而这次,正好撞上小叔子明德从省城放假回来,全家给老太太请安,独缺了这两人。慌张赶到的时候已叫一厅人站着等了一会子,于是这对新婚夫妇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站了三柱烟的工夫,大家都落了座,两个人还像插烛样地立着,二奶奶瑞熙见净馨的一双小脚儿立得直抖,有些心疼,在边上柔声请老太太赐座,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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