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知遥瞠然,“没有死?她没死……”说着,他逼近窗户,伸手攥住霍念筠那枯瘦如柴的手,对她的狼狈脏晦毫不以为意,只是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明知不可能,可关心情切,他还是忍不住追问。可是才问完,他却恢复了冷静,嫌恶地松开霍念筠的手,淡淡道:“罢了,你不过是想激怒我,我偏不上当。十年前她被炸死在了月河镇外,我一早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霍念筠仰首大笑,如夜枭般难听,“靖知遥,霍涧她的确没死,不但没死,我还见过她。只是她如今的境况,比起我来,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知道如此,你以为我愿意在这样的鬼地方苟活十年吗?我霍念筠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我不死,一是要看着她受苦,二却是我傻,还在盼着你有朝一日回心转意。可我如今知道,你是再也不会的了。既然如此,这人世间于我还有什么可留恋?”
说完,她的面部抽搐着,嘴角缓缓溢出黑色的血来,随后身子软软倒地。最后的最后,她含笑说了一句:“你关了我十年,恨我入骨,只怕这十年来日日夜夜你都盼着我死。可如今,我真的要死了,你却再也找不到她了。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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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篇: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7)
那丑丫头被大管家一顿呵斥,便跑回了院落后头的一间茅草屋里,看那简陋不堪的情况,十有八*九是后来她们自己搭建起来的,四面透风,看着却是凄凉之极。
听到脚步声,茅草屋里出来一个人,跛着脚,却很急切地上前来扶住泪流满面的丑丫头,嗓子里发出暗哑的声音:“你怎么了?她又骂你了?”
也不知为何,这十年来她们在这里当差,却极不得霍念筠的眼缘。虽说她是失宠了,可到底还是个正经主子,加上被遗弃后性情大变,每每去给她送饭,总是会将丑丫头骂得个狗血淋头,看她泪流满面才肯罢休。瘸丫头看不过去,许多次都代替丑丫头去送饭,谁知霍念筠竟原封不动地给推了出来,却并不咒骂瘸丫头。如此,她们两个便少不得要受大总管的责罚。毕竟靖知遥虽然是囚禁了霍念筠在此,却不要取她的性命,他要的就是她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延残喘世间。是以次数一多,瘸丫头再也没有帮丑丫头去送过饭,只是在她泪流满面回来后默默抱住她,自己也跟着流泪。
但今日,瘸丫头发现丑丫头的神情似不太对劲,她问了半天,她也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柔若春水的眼睛从干沽到湿润,可却比以前的死气沉沉中多了一分复杂的情绪。她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小心翼翼问:“小姐,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丑丫头跳了起来,满眼的惊慌失措,怔了怔,而后拼命摇头。可她这样的极力否认,却让瘸丫头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她一把拽住丑丫头的手,眸光坚定,“走,我带你去见他,我要告诉他,他这些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
“不,不要……”
那样丑陋暗哑的声音,竟出自丑丫头之口,她竟不是哑巴。只是十年来,她失去所有,对一切都心灰意冷才从此闭口不言。
瘸丫头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狂喜的神情,“小姐,小姐你原来还能说话。十年了,我第一次听你开口说话。素心还以为,以为你哑了。”
原来,丑丫头不是丑丫头,却是十年前在那种爆炸中死里逃生,却毁了容颜毁了嗓子的霍涧。而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瘸丫头,就是一直以来对她忠心耿耿的丫头素心。原来,十年前霍涧与素心死里逃生,伤愈后便决定来总统府找靖知遥,谁知却遇上大总管招丫鬟,阴错阳差地进了总统府,却再也不得相见。一来,是靖知遥与她相距甚远;二来,却是她自己也回避这样的相见。因为直到进了总统府,她才在偶然间第一次见到自己被毁的脸,她吓了一跳,从此再不肯开口说话,也不再提去见靖知遥的事。
丑丫头,不,是霍涧泪流不止,声音沙哑如鬼魅,凄然笑道:“能说话又怎么样?你听听我的声音,比夜枭还可怖几分,谁听了不是退避三舍?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哑了。如今我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和他相见也只会不相识,徒增伤心罢了。况且,我方才已经见过他了,可他完全不认得我,他甚至厌恶我这样的丑丫头,喊我滚得远些。素心,这样,你还要硬拉着我去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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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篇: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8)
“小姐,小姐别再说了。如果你愿意见他,咱们就待在这里,永远也不见他,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素心看着霍涧似哭似笑的模样,心都快碎了,忙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霍涧喃喃道:“素心,素心你知道吗?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多么希望他能认出我来,即便我如今容颜尽毁,即便我早不是当初那个天之骄女,我仍旧心怀奢望,希望他可以一眼认出我,告诉我他并不在乎我容颜尽毁,不在乎我一无所有,他要的只是霍涧这个人而已。可是……可是他没有,他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儿一样,无法看重一个人的心意甚于皮相。我没有了姣好的容颜,如何再配重回他的身边?即便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与遭遇,重新接纳我,那也只是同情而已。而我,不要他的同情和怜悯,我不要!”
素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小姐,既然他辜负了你,又让你这样的痛苦,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去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生活,就我们两个人,快快活活地过完余下的时光。”
霍涧怔了一下,缓缓道:“素心,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不想走。大姐她还需要我的照顾,再者,我也舍不得。即便他厌恶我,即便他认不得我,我也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他记得我也好,不记得也罢,我这一辈子心里总是只有他一个人。”
素心沉吟许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忽然道:“小姐,对不起。”
说完不由分说,就死死抓紧霍涧的手朝着前头奔去。如若小姐这一辈子注定无法对那个男人忘情,那么无妨试上一试,试试那个男人,是否真的与世间男儿一样负心薄幸?
霍涧显然明白了她的意图,拼命挣扎,“素心,素心你放开我,我不去。”
素心回头定定地望住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从容不迫道:“小姐,死你都不怕,还怕去见那个负心汉吗?他亏欠了你这样多,我不信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后还会这样对你!”
说完,更加用力地握住霍涧的手,向前头冲去。
许是跑得太急,竟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胸前,抬头时更是错愕。
“大胆!撞了大总统竟不知道认错,是活腻了吗?”
霍涧心头突突跳得厉害,硬是拉了素心的手跪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只是摇头。
可靖知遥被她们这一撞,却像是傻了一样,蓦地眼睛一亮,望向旁边的大总管,问:“是不是她们?”
大总管正纳闷呢,仔细一看,还真是大总统指名要见的那两个丫头,忙赔笑道:“对对对,就是她们两个。左边的这个瘸了腿,所以我们都叫她瘸丫头,至于右边的那个脸烧坏了,又是个哑巴,我们就叫她丑丫头。这个丑丫头,大总统之前见过的,还让她滚远些呢。哎,大总统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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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篇: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9)
在大总管诧异的目光下,靖知遥上前俯下身子来,半跪在那个深深埋首不语的女子面前,哽咽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
霍涧心乱如麻,恍如踩在软绵绵的云层里,慌乱得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了,只是埋低脑袋,摇着头拼命否认。
“不是,不是你吗?可念筠告诉我,你并没有死,只是被烧坏了脸,一直在这里照顾着她。难道念筠又骗了我,你真的不是初雪?”
霍涧心如刀割,当他离她这样近,温柔相询,可自己却无法去触摸这一份感情这一份温柔时,实在是觉得心如刀割。她只是拼命摇头,却并不肯开口说话。因为她生怕,会像方才那样,在他眼里看到嫌恶的神情。她不希望自己被最心爱的男子所厌恶!
可她不说话,却自有人替她回答。
“她不说,你便认不出来了吗?我们小姐的脸和嗓子烧坏了,可雨亭公子你的眼睛却是好好的,难道就连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你心爱的女子,你都辨认不得吗?十三年前的舍命相救,十年前的无情舍弃,再到现在的相见不相识,靖知遥,你果然配不上我们家小姐!”
“你住口!”
那样暗哑刺耳的声音,让在场诸人怔忡而意外。而当霍涧鼓起勇气抬起头时,对上男子那双愕然而惊的眼眸,心下更是沉痛,她紧紧攥着手,缓缓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霍涧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她不值得你再挂念,也无须找寻,你都忘了吧。”
她站直身体,转过身去,扶上素心递来的手,再不去看身后男子是何神情,淡淡道:“我们走。”
那样清华绝然的气度,俨然又回到了初时,那个骄傲而矜持的霍家二小姐,男扮女装,却是古道热肠,不惜一切救了他,再让他薄情寡义地负了她。
终于,靖知遥眼角的热泪滚落,撕心裂肺地喊:“初雪——”
霍涧的心狠狠地颤了颤,脚下步子略见迟疑,在她的叹息犹萦绕在耳边的时候,有一个久违的温暖怀抱将她环绕。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连带着热泪滚入颈窝,“初雪,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不管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脸烧坏了也没有关系,我想要的,只是留你在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人,静静的,执手相看到白头,好不好?”
霍涧无声地叹气,好不容易冷硬起来的心肠化为绕指柔,他这样的深情恳求,她无法说出一句“不好”。可,即便是她不拒绝,即便她愿意,有些事也再难恢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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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篇: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10)
三个月后,月河镇举行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婚礼,十里红妆,礼乐齐鸣,往来宾客如云,场面极尽奢华,引来无数围观者的艳羡赞叹声,都说这位新任的总统夫人好福气,嫁得夫婿如此。便是当年大总统迎娶他心仪的霍家大小姐时,也没有此番的轰动与用心。
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场迟了十三年的婚礼,而一个女人耗尽生命中最美好的十余年来等待爱情的心意,是世间任何一样珍宝也比拟不了的。但好在,等了十三年,那个人,他知他懂。
按着她的意愿,这是一场旧式的婚礼,喜堂前,她着凤冠霞帔,和他拜了天地、父母,而后正式成为了他的妻。礼毕后,宾客们都嚷嚷着要看新娘子,只因靖知遥先前对霍涧保护甚严,是以竟没人知道这位新夫人的身份来历,更加无人见过她的容颜。可能得这世上握有最高权力的男人如此盛宠,自非寻常女子可比,也难怪众人按耐不住要看新娘子了。
靖知遥微微蹙着眉头,似有些为难,征询地望着盖着喜帕的霍涧。没成想,她却极豪爽,轻声一笑,就将头上盖头掀开,对着众人嫣然浅笑。
这一笑,明媚无双,全场哗然,竟成了许多人永生难忘的画面。
而作为伴郎的靖知翔,竟也难以自持,竟洒了杯中的酒,步履踉跄,口吃道:“她?大哥,她……”
靖知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地笑着:“瞧你,还没吃上几杯酒就醉了。若是不能喝就少喝些,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宾客们哄笑一堂,只留着那位二少爷红着脸地沉默着,可余光却总流连在新娘子身上。
靖知遥笑道:“众位看也看过了,便暂时饶过我的新夫人,让她去换身便装,再来与众位敬酒吧。”
他既已发了话,哪里有人敢说个“不”字,忙笑着应和了。于是,霍涧便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新房休息换衣服。
而靖知翔,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也偷偷也溜了出去,尾随新娘子而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新娘子脚步虚浮,似有不适。果然才到门口,就见一个跛着脚的碧衣丫鬟急急奔了过来,“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霍涧挤出一个微弱的笑意,“我还好,药熬好了吗?”
“好了,就等着小姐呢。怎么在前头耽搁了那么久,我都快急死了。”
说完,她扶了霍涧进屋去,将煎好的药端过来,细心地吹了吹,道:“这会儿刚刚好,小姐快些喝下,便不那么难受了。”
霍涧点头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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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篇: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11)
霍涧似极为困乏,只是捧着一碗药,手竟也在发抖,她勉力支撑着喝完了药,便对屋子里的下人们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累了,让素心留下服侍我就好。”
众人便答是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素心便再也忍不住了,双目蕴满水汽,跪倒在霍涧身前问:“小姐,小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今儿个是你和大总统的好日子,你等了这样久,可千万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泄气。”
霍涧歪在软榻上,那偌大的凤冠似压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扑了胭脂的脸颊也掩不住那股子苍白,她无力地和着眼,睫毛轻颤,声音微细中带着笑意:“你个死丫头,不许瞎说。我好着呢,你别担心,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落泪,这样是不吉利的。”
素心抽出帕子按着眼角,轻轻抽泣着,一面答应道:“是,我不哭,我只是替小姐高兴,多年夙愿得偿,我高兴呢。”
霍涧亦弯起嘴角微笑:“是,我也高兴。素心,其实我还有一个心愿未完成呢。”
素心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勉强笑道:“小姐的好日子长着呢,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霍涧睁开眼,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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