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 第28部分

夏离犹豫着接过，迟疑了一会，到底在沈东阳面前拆开。
这或许谈不上信。里面只有几句话。
“对不起，现在的你让我觉得累和害怕，所以，我要离开去外面休息一阵子。当你学会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并且觉得依然非我不可的话，那么来找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夏离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
她答应过自己的，再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她又食言了！
“她只是暂时离开，会回来的。”沈东阳轻声道，“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正好这段时间，你应该全身心的投入到复习当中。”
“沈老师！”夏离压抑着想要怒吼的冲动，说话中却无法控制的带上一点哭腔，“她走了，我还怎么复习得下去？”
“如果这样一点考验你都坚持不住，你以后拿什么资格和她走跟远的未来？”沈东阳厉声反问。
“可是……”
“如果你爱她，就学会做一个男子汉，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你现在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应付高考这个难关。如果你恨她，更应该发愤图强，以后找到她，昂首挺胸的在她面前，告诉她当年选择离开是多么愚蠢的选择。明白了吗！”沈东阳说到最后，已经不是疑问，而是重音的强调。
夏离垂下脑袋。
好一会儿，突然低低笑出声：“沈老师，你先前站在倪影的立场上讲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引出这封信吧？”
沈东阳一滞。
“你怕我不能接受她的突然离开，前面铺垫了好多内容。”他重新抬头，目光似有深意，“是她交代的麽？”
“……是。”算是吧？倪影这坏丫头，大手笔一挥，就把夏离交给他了。沈东阳在心底叹气。
“那她还是怕我恨她了……”夏离的唇边绽开一抹清浅的弧度，“你说得对，沈老师。先前是我不够成熟，想问题时太片面，太自以为是，让倪影很辛苦。”他慎重鞠躬道谢：“接下来我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请您放心。”
沈东阳为自己的劝说成效感动了。
“她肯定不让沈老师告诉我她现在的情况吧？”夏离突然话锋一转。
沈东阳不着痕迹的抽了抽眼角，决定保持沉默，不承认，不否认。
“她这会儿跑出去，能去哪里？我猜肯定会去一趟她大学同学那里，可能是现在，也可能是在外面转一圈后去做短暂停留。”
还是很了解她的嘛。沈东阳决定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伸手一按夏离的肩膀，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回教室休息一下，准备下午上课吧。记得你答应我的，要好好复习。”
夏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沈东阳颇为满意这个结果。“你去吧，我还有点事。不和你一会儿走了。”
待夏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沈东阳从裤兜里取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在他与夏离对话时收到的，来自倪影：
——已在丽江，一切安好。
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小丫头，活得真潇洒。沈东阳突然想起来，倪影有好几次说在他面前总感觉自卑。还好，还好，她已经没有机会见到以前的懦弱和优柔寡断的沈东阳。
啧啧，就让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愈来愈高大好了。
沈东阳这样想着，快步走出图书馆。
外面。阳光正好，扑面有温热的风。夏天真的快要到了呢。

尾声

六月，高考结束，禁锢许久的年轻的心灵终于恢复自由。不管是笑傲江湖，还是一败涂地，好歹都有了一个结局。七月，尘埃落定，曾经的同窗，曾经的考场战友，都将各奔前途，天南海北。
沈东阳送夏离上火车，拍拍他的肩膀：“一路顺风。”
徒弟点点头，诚心道：“沈老师，谢谢你。”
“别谢我，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沈东阳顿了顿，笑容里藏着一丝遗憾，语气却是调侃，“我可不承认我败在一个小毛孩手里。”
夏离傻笑着，抓了抓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好好把握时机，争取早日搞定。还有，”沈东阳着重强调，“别拖累我。”
“是！”夏离行了个不怎么规范的军礼，笑嘻嘻同沈东阳告别，踏上了南下的旅程。他将跟随火车，穿越城市，翻山越岭，从江南奔赴粤地。风尘仆仆，坚定不移。
沈东阳走出火车站，迎着阳光，微微合眸。闷热躁动的周围，闹哄哄的人群，然而，或许正因为此，生活才充满了生机。好一会儿，他的唇边慢慢漾起无声浅笑。
给倪影打电话。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轻快，问：“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电话？”
沈东阳笑，反问：“没事不能骚扰你？”
“当然可以啦，谁让你是我最最亲爱的沈老师呢。”倪影的马屁拍得顺溜。
他们之间越来越像相交多年的知己，感情简单纯粹，无关风月。
离开梅坞后，倪影开始漫无目地的流浪旅途。两个多月内，从云南，绕贵州，去西藏，转青海，再从甘肃飞回了广东，几乎跑遍西部，简直疯狂。她向来不喜欢跟团，大部分是一个人的旅程，有时能遇见一些有趣的驴友，陪伴着走过一段风景，然后微笑说再见。
每到一地，她都会联系沈东阳，汇报行程，再反复接受沈老师关于安全问题的教导。有一次，一个驴友听见她同沈东阳的琐碎对话，八卦问了句“老妈？”，顿时把倪影笑趴下了，对着话筒就叫“老妈”，把那一端的沈东阳气得哭笑不得。
但两人默契的从来不提夏离。
沈东阳知道，倪影与夏离都需要一点时间。前者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思路，后者需要一点时间来证明自己。有时候，情感如酒，沉淀后方能浓郁扑鼻。我们这位优秀的语文教师沈东阳某天突然醒悟：他什么时候成了那两个爱情实习生的指导老师了？所以这回，他决定出卖倪影，作壁上观看好戏。
“你还在你同学家？”
“对啊。”半个月前，倪影自西部回归，顶着一张晒成包公似的的黑脸，拎着旅行箱，风风火火跑去投奔远在南粤之地的碧玲。
“这一阵子都不打算挪窝？”
“对啊。”倪影“咦”了一声，“这个问题你似乎问过好几次了哦，沈老师。为什么我觉得有阴谋呢？难道……你打算来看我？”
沈东阳赶紧打哈哈：“你想得真美好。”他已经答应替徒弟保密，当然不能失信。
“为什么不？”倪影嘿嘿笑，“你不是放暑假麽？干脆出来玩。”
“我要负责沈宅的修缮工作，很忙的。”沈东阳鄙视她，“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有闲有钱？”
“停，别把我当米虫。我现在也是有工作赚工资的人。”倪影严肃抗议。说是说找了份工作，其实关键还是因为她的心血来潮，答应了一个朋友的邀请，负责给一家杂志写旅游方面的专栏。稿酬不多，本来她就不指望写稿子过活。只管坐在电脑前，每期准时交稿即可，实在是相当的清闲自由。
故而一提工作二字，沈东阳实在是忍不住鄙视她。
倪影厚着脸皮接受他的讽刺。她比较感兴趣的是沈东阳提到的前面一个话题：“话说回来，沈宅的整修工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有没有兴致回来看一看？”沈东阳利诱之，“阿婆过阵子也要回来。”
忽略前面一句，“阿婆要回来？”倪影微微吃惊，随即想起另一张总喜欢挤眉弄眼的脸来，笑着问，“那，沈锡白沈活宝呢？”
沈东阳抚着额头叹息：“沈活宝去澳洲潜水去了。”说是不能辜负夏日炎炎、碧海蓝天，愣是被他调出一个假期，拍拍屁股，直奔澳洲。
太潇洒了！倪影就差噼里啪啦鼓掌，既佩服又感慨：“做人当学沈锡白啊。”比起沈锡白的疯狂与洒脱，她就是大巫面前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巫，实在不值一提。
沈东阳咬牙切齿：“好的不学，学他作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哼！”重点是，有了假期还不滚回来帮忙，扔他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是过分得可以直接拖出去灭了。
倪影当即理解了沈东阳的心情，不禁咧嘴笑出声，还不忘落井下石：“所以说，你也可以甩手一扔，来广东看我啊。”
这小妮子！沈东阳哼哼两声，暗道，自会有人过去收拾你。想到这一点，心情于是又好了起来，故意戳她的痛脚：“非要我去广州，你怎么还不回来？想赖到什么时候？”
那端只沉默一小会，恢复漫不经心：“再说，再说，我在这边宅得乐不思蜀啊。”
“蜀可以不思，梅坞还是要思一思的。”　沈东阳同她玩起文字游戏。
倪影的反应是只傻笑不答。
沈东阳一声叹息，突然叫她的名字，“倪影，你别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梅坞才是你的家。”语气谈不上严肃，然而相较之前，已是添了几分认真。
倪影没有说话，正当沈东阳以为她已不打算回答时却突然开口：“我现在，居然有点近乡情怯。”隐隐的，含着自嘲。当初离开得那么潇洒，如今却忍不住患得患失。
原来如此。沈东阳无声微笑。
不过好戏就要开场，他绝对不会漏一点口风的。
接到沈东阳电话时，倪影正在房间换衣服，准备待会儿出门。恰好碧玲休息，两个人计划今天去逛商业步行街。才结束通话，碧玲已经等在客厅大呼小叫：“晕过去了还是死过去了啊？动作慢慢腾腾！”
“就好了啦。”倪影一边高声回答，一边胡乱往包里塞了几样自己都没看清楚是什么的什物，慌忙忙跑出来，嘟囔抱怨，“急什么？早去了店门都没开。”
“坐车还要一个小时的好伐？”碧玲飞去一枚凌厉眼神，直接将倪影灭于无形。后者顿时没了气势，乖乖跟在碧玲女王出了门。
Z市靠近热带，夏天漫长且闷热，春秋季短得仿佛一瞬即逝，冬日则是潮湿阴冷。虽然在南粤待了四年，倪影依然不能特别适应这样混乱的四季变换。不过，谈不上宜人的气候条件并不妨碍它成为繁华锦绣的国际大都市。它物欲横流，寸土寸金，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天南海北的掘金者们来闯荡冒险，暴富或者堕落，功成身退或者昙花一现，在这个残酷冷漠的城市舞台上，演出一幕幕的雷同剧。
她怀念梅坞，无法抑制的思念。
城市太大的坏处是出门不易。Z市的地铁、公交系统都算便捷，无奈市区直径确实长。出门一趟，花在路途上的时间往往可观。就比如现在，去逛个街，还要先坐上一个小时的公车，把逛街的热情都磨灭了一半。
公交车姗姗来迟，里面人头满满，看上去车身甚是像是在微微颤颤。倪影跟随碧玲好不容易挤上车，不自觉松口气，取出纸巾，抹去脸庞的汗迹。车是空调车，车窗全封闭式，空气很难流通，混杂着各种味道，让倪影有些发晕。窗外是车水马龙。阳光直晒路面，仿佛蒸起一团团热气。路旁一排榕树，间或种着红花羊蹄甲，绿得郁郁葱葱，多少减了些微盘在心头的燥热。
倪影站在碧玲身边，拉着扶手，怔怔看向窗外，却没有焦距。
碧玲见状，叫了好几声，倪影才听见，转过头，对上自己的视线，眼神询问。“怎么没精打采的？”她问得轻声。
倪影扯了一抹笑：“天太热了。”
“是吗？”碧玲看向她的眼神带一些怀疑。如果倪影不在南方生活过，那因为天气缘故而有气无力倒也说得过去。现下这副样子，更像是有心事。
“好吧，其实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回梅坞了。”倪影显然明白藏在碧玲表情下的潜台词，主动招供。
果然。碧玲想了想，问：“先前那个电话，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叫沈东阳的男人打来的？”两个人再相逢后，倪影同她稍微提了提毕业后的生活，其中提及最多的一个男人的名字，便是沈东阳。见倪影老实点头，碧玲狡黠得眨眨眼：“你和他当真没有一点绯闻？”
“没有的事。”这个问题，倪影答得相当理直气壮。
碧玲斜睨着打量她一会儿，相信了，又问：“那他找你做什么？催你回去？”
倪影叹口气，克制着音量道：“我是想着，我再躲下去，真成坏女人了。”
这句话就有了八卦的气息了。碧玲一下子精神起来，一对眸子都亮了，凑近她，威胁兼警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说的话，我家就不收留你了。”
倪影“嘁”一声，虽然很鄙视碧玲的无耻行径，但她这会儿更想找个人咨询商量，也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便趴在碧玲耳边一五一十交代：“我喜欢上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小男生，我觉得我影响了他的高考和前途，为了逃避责任，就拍拍屁股走人，逃到现在。”
碧玲惊讶得叫出声，被倪影横了一眼。
“你也太特立独行了。”碧玲很是感慨，“招惹未成年人啊。”
倪影额头黑线。
“重点是，小男生喜欢你麽？”
“……是吧。”倪影有些不好意思，答得扭扭捏捏，结果换来碧玲的一记白眼。
“那还好。”碧玲点点头，“现在高考也结束了，你也不用担心会影响他学习，确实该回去看看对方。要是感觉还有，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吧。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呢。”
“可是……”倪影吞吞吐吐，“我离开得时候，连声招呼都没同他打，而且到现在都没有跟他联系过。”
碧玲瞪大眼睛：“你这，这是典型的抛弃表现啊。这得多伤小男生的心呐。你太狠了，影子！”
“……那我还是留了一封信的。”倪影局促得摸了摸鼻尖，下一秒便听见碧玲噗嗤失笑，调侃她道：“这事儿，真狗血，真言情。”
“你别刺激我。”倪影有点抓狂。
“好吧。”碧玲很开心听到这么有趣的八卦，连带着出主意都积极很多，“依我之见，如果你对那个小男生还有感觉，就赶紧出手弥补吧。”
倪影的气息一滞，不敢看碧玲的目光，静默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她那时候只顾着自己害怕懦弱，逃得甚是慌张，完全没意识到考虑夏离的心情。然后又不敢询问沈东阳，就怕听见不好的消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此而恨她了。
好吧，陷入迷茫爱情中的女人总是值得同情的。碧玲决定在看向她的目光中添上几分怜悯，问：“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还是，到现在都不敢联系？”
呃。倪影知道她肯定要被碧玲鄙视了。“没有联系方式，但……也不是说，就一定联系不上……”
碧玲果然怒了：“那你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倪影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