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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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水绕梅坞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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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影蓦地有一种抽打他的冲动。

相见欢,水墨人家

Chapter 3 
夏嫂到底将夏离与倪影赶到外堂店面,自个儿在厨房忙碌。倪影无所事事,霸占了唯一的一张躺椅,搬至阳光底下,闭目养神,洒一身初春温暖,悠哉似神仙。夏离只得将就,拖一条狭长的木凳置于她身旁,懒洋洋躺着,间或偷偷打量倪影陷落明媚的脸庞。虽然骨头搁得有点疼,姿势有些晃,心情是满足而轻快的。
太阳照在浔河水面,荡漾一圈一圈的耀眼。有杂草自石缝里冒出来,零星一丛,微微摇曳,仿佛溶入青石板的氤氲中。泼水声、招呼吆喝声,偶尔有自行车的铃声由远及近,路过又远去。
这时节的阳光,份量恰恰好,添够暖意,不足晒伤。倪影整个人沐在光亮里,唇边有隐约的笑,像极了一幅朦胧的笼着光晕的西洋画。玫瑰红的长风衣,是水墨江南、黑白胶片里出现的一抹艳色,摄人,却不唐突,教人无法挪开目光。
她原先是属于城市的女子,五官亮丽、作风时尚,如今隐居小镇,生活不再足够精致,添了几分从容恬淡,有时甚至不修边幅,却总有那么点不知名处,与这个小镇不衬。“不衬”,并非格格不入,只让她有了些与众不同。或许正因此,便令人难忘。
沈东阳停驻脚步,不愿打扰这样美妙的景色时光。
最终是夏离发现沈东阳,自长凳上一跃而起,叫了声“沈老师”,也唤醒了昏昏欲睡的倪影。长时间闭目,再睁开时,视力适应不良,眼前一片模糊。视野里确乎有个人影,瞧不真切,大概就是夏离的班主任沈东阳。倪影有些不好意思,细眯双眸,朝那个方向笑了笑。
“晒太阳呢,好悠闲。”
倪影听见沈东阳的说笑。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动听,不够低沉醇厚,偏温柔但不缠绵。倪影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修饰词:清澈。真奇怪,这世间竟有一个声音,而且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给她这样的感觉。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他的声音已经让她好奇且有了几分好感。
“没事做,只好晒太阳。”夏离摸了摸后脑勺,“老师来得刚好,快开饭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沈东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视线扫过静站一旁的倪影。这个一身媚红的陌生女子并未穿出红色的张扬,眉目温和,笑容礼貌。
倪影的视力这会儿才恢复正常,接触到沈东阳的目光,含笑自我介绍:“倪影,夏嫂饭店的食客一枚。你好。”
“沈东阳,夏离的班主任。你好。”对方礼尚往来。
一如声音带给她的感觉,沈东阳的形象亦令她感觉清澈。他的样貌或许只能评价为清秀,或许尚算耐看,但确实谈不上英俊潇洒,将之仍在人堆里恐怕不见什么特殊,然而那样子的笑,配其声,及毫无花哨的站姿,仿佛令他有了古时的君子之范。
诗经有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倪影唇角的弧度扩大几分,抱拳笑道:“久仰大名。”确实久仰,自夏离口中。能将爱装酷的小P孩夏离收纳旗下,此人绝非一般。如今见着真人,倪影愈发好奇。
“客气客气。”沈东阳亦半真半假的回礼。他听夏离说过倪影,也不过是粗浅印象,现在对上号,觉得她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夏离有点头痛,教训倪影:“你别发神经。”
倪影佯装恼怒:“沈老师你怎么教的学生呐?瞧瞧这小孩子,居然对姐姐说这种话。”
沈东阳故作深沉:“虽然说名师出高徒,但我这个高徒的上梁好像不太正,所以他也只好跟着歪了。”
倪影吐吐舌头,笑着投降:“果然不能得罪老师啊。”
夏离落井下石:“是你自己太笨了。”
“……滚!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在沈老师面前,你也只是小孩子。”
“我和你家沈老师是同辈人。”倪影瞪了夏离一眼,随即看向沈东阳,笑眯眯开口,“是吧,沈老师?”却听见沈东阳长叹一声,状似无奈道:“我都奔三的人了,倪小姐才二出头,我可不好意思把倪小姐给叫老了。”
“好哇,你们师徒联手呢。”倪影笑起来,“我不说了,免得自讨苦吃。”
正巧夏嫂从厨房走出来,瞧见他们站在店门口,忙招呼道:“沈老师来了啊,快进来坐,马上可以吃饭了。你个死小孩,怎么不知道叫老师进来坐啊?”
夏离便左手倪影、右手沈东阳,一齐将他们推进店面,皮笑道:“老妈大人发话,莫敢不从。”
“你个死小孩,对沈老师还这么没大没小。”夏嫂边说边作势要打儿子的背。
沈东阳赶紧摇手阻止:“没事、没事。夏离,还不快去厨房帮忙?”夏离嬉皮笑脸地“哎”了一声,很听话地窜进厨房去了。
夏嫂又客气了几句,也进了厨房。外头店面里剩下沈东阳和倪影排排坐。
倪影笑道:“你们师徒的感情很好嘛。”
“那是,我带了他们两年多。”沈东阳颇有些骄傲。
倪影突然想起她的青葱岁月,侧着脑袋问:“管一帮初生牛犊,感觉如何?”
问题太过宽泛,并不好答。过于细碎让人不耐,过于笼统又给人敷衍之感。沈东阳摆出沉思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严肃答:“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
倪影不禁莞尔。
“这帮小猢狲都以为自己是大人,最不待见高压政策、霸权主义。”沈东阳笑起来,“平时我同他们称兄道弟,但上课时谁要敢胡来,我也不客气。”
“说得简单,做做不容易吧?”
“还好,我有八字方针。”
“咦?”
沈东阳卖起关子不肯透露,直到倪影忍不住好奇连连催问了几遍,才假装神秘兮兮答:“八个字——将心比心,先礼后兵。”
“啊,就是那个什么‘换位主义’,是吧?”倪影赞了一声,“你可真够民主的。我以前怎么没运气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别夸我,这是我阿婆的心得。”沈东阳老实招认。梅坞镇一带,将奶奶称呼为阿婆,用吴侬软语一念,很是亲切甜腻。“她老人家最擅长攻心术。我从小就知道,绝不能在她面前说谎,因为总会败露,很丢脸的。”说罢,极配合露出懊恼神色。
倪影捂着嘴笑:“那要是做了错事,又想逃避责罚,怎么办?”沈东阳还真仔细想了想,无奈反问:“人生哪有两全?”
“有道理,有道理。”倪影连连点头,“老师不愧是老师,说出来的话都是四两拨千斤,高,实在是高!”
沈东阳有些哭笑不得,换了话题,问:“倪小姐是哪里人?”
“S市。”
“国际大都市。”
“对呀,快节奏、高消费,物欲横流、浮躁喧哗,简直是让人倍感压力。一比较,梅坞简直是天堂。”
沈东阳赞同:“梅坞确实是个好地方。中国人心中都向往桃花源,但不见得人人肯抛弃功名利禄。”他的语气清浅却有力,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倪影了然,顿首感慨:“但愿我不会做那个离开桃源而不复得的武陵人。”
沈东阳的笑容依旧清朗,只是这会儿多含了几许赞赏。
很快便开饭了。
团子蒸好,齐齐排在竹蒸笼里冒着热气,咬一口,有糯米的粘,还带着芥菜的清香。倪影心动不已,又想起里面还有自己的劳动力,更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缝。夏离忍不住鄙视她的幼稚,随手夹了个团子到她碗里,嘟囔句:“饿死鬼。”换得夏嫂一声轻呵。倪影得到夏嫂的支持,嘻嘻笑不回答,安静享受美食。她在吃饭时向来不多话,家教使然,改不掉。
沈东阳与夏离一家相当熟稔,也不端教师的架子,有说有笑,连夏嫂都被逗乐了好几次。但夏嫂还要照顾生意,匆匆吃罢就忙开去。就只余下夏离与沈东阳闲言琐碎的交谈。好一会,这对师徒才发觉倪影一直不吭声,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问:
“团子好不好吃?”
倪影的反应慢了好几拍,意识到他们是同她说话后,傻傻“啊”了一声,眨眨眼,才点头答:“当然好吃。”她的神情太过专注,旁人看来,当真误会碗中的是山珍海味。
沈东阳与夏离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大笑。
“不许笑。”倪影佯装恼怒,挑眉娇嗔,“这样纯天然纯手工的食物,我说好吃,有什么不对?”
“倪小姐说得对极了。世上也只有我们几个人能享受到。”沈东阳颔首。
“你们习以为常,自然不知道珍惜。”倪影此刻是真感慨。母亲提倡高贵饮食,略有洁癖,十指不沾阳春水,生平最怕踏进厨房一步,更不提与女儿一起享受烹饪的乐趣。更甚者,自她懂事以后,母女一道同席吃饭的机会,仿佛都屈指可数。今日见夏离与夏嫂亲密无间,齐齐劳作,难免替自己悲哀。“夏离,我深深深深地嫉妒你。”
气氛忽地陷入沉默。
“喂,你没事吧?”夏离打破安静,脸上满是纳闷神色。他听不出倪影口吻中的真假成分,一时踌躇,不知从何开口。“我才想嫉妒你呢。”这是真心。她有漂亮的学业背景、潇洒的生活方式、独立自由的个性,在他看来,人生已至美满。
却是沈东阳接话:“你们各有各的快乐,各有各的烦恼,嫉妒来嫉妒去,有什么意义?请懂得知足。”
啊,又是哲理。倪影调侃他:“嗨,沈大哲学家,你时刻不忘教育人类。”他倒是大方,笑眯眯承认:“对,我时刻谨记自己是人民教师。”
又逗得倪影乐不可支。
话题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一掀而过。
午后,阳光似乎静止,添了慵懒气息。倪影酒足饭饱,拍拍手告辞。沈东阳亦要回校,于是俩人一同离开夏家饭店。
沈东阳推着自行车陪她散步。倪影客气问:“沈老师要回学校吧?您忙,我一个人慢慢走回去就成。”据说他住学校分配的集体宿舍,从梅坞回邻镇,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我没什么事。”沈东阳微笑,“今天月考结束,学校特别放半天假。”
呼,这就是高三。倪影心血来潮,“其实我挺想知道,高三究竟是老师的压力大,还是学生的压力大?我听说老师的奖金是跟学生的高考成绩挂钩的?”
沈东阳不答反问:“钱重要,还是未来重要?”
倪影一怔,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感动。不管他是真心假意,在这一刻,倪影被他的话打动了。她挪开视线,轻轻叹息:“我又一次羡慕起夏离了,真的。”
“我也羡慕你。”
“羡慕我?”倪影一时意外,随即噗嗤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事无成、游手好闲、胸无大志,天底下最没有出息的人就是我了。”
“成语用得不错。”沈东阳鼓掌。
倪影哭笑不得,瞪他一眼,嗔道:“说正经的呢。”
沈东阳配合,举手讨饶,笑答:“我正经地羡慕你。羡慕你的勇气、执着,还有你的梦想。”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没有讨伐我任性的人。”沉默了一会,倪影才开口说话,语气带上自我揶揄的味道,“其实是我不够勇敢,不敢面对大都市里的残酷竞争和诸多不如意的生活,干脆躲起来,让谁也找不到。”
沈东阳一挑眉,添了些许严肃:“你以为我是在客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倪影赶忙否认。她还来不及熟悉他,总有些拘束,不知如何把握言谈间的分寸,难免无措。
“别紧张,逗你玩的。”沈东阳换上轻笑,“照你这么说,我也是懦夫。咱们半斤对八两,所以就不谦虚了。”
倪影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不带你这样吓人的。我向来就怕因为自己说话不当,惹别人不痛快。”
“随意些,随意些。”沈东阳朗声笑,“在悠闲的地方聊轻松的天,别将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倪小姐——”他顿了顿,“这样称呼让人感到生疏,有没有更适合朋友间的昵称?”
倪影抿了抿唇,犹豫几秒,“我的大学室友一般叫我影子。”
“影子。”沈东阳重复了一遍,“怪不得我迎面看你,总觉得耀眼夺目。”
咦?
“因为阳光总在影子的背后。”
他的笑容灿烂,倪影竟恍惚窒息,用了好些力气才扯出一抹笑:“沈老师真会哄人开心,难道这也是你阿婆教你的?”
“这是人人皆知的真理。”他的声音温和清朗,没有任何浮夸与不尊重,“阳光与黑暗在你的转身之间,勇敢和懦弱在你的一念之间。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怀疑自己的选择?”
下一刻,眼前女子的笑容明显带上疏离。“我与你非亲非故,更不是你的学生,所以请不必谆谆教育。”
倪影何许人也?
小家碧玉?不不,倪氏家族颇有历史,枝繁叶茂,资产丰硕,足可划归上流阶层。那么,豪门千金?哈,倪影对此形容向来嗤之以鼻。中国十数亿人口,权贵何其多。上亿算什么,一山更比一山高。几千年沧海桑田,王朝尚有兴衰更迭,何况豪门?一户崛起一族衰败,荣华富贵最飘渺,终有定数。
然而有钱没钱又真有差别。不然如何支撑得起母亲的高贵优雅?又如何引得众多妙龄女郎投奔父亲怀抱?
有钱人家的故事当真乏善可陈,无外乎正室、情妇、私生子,诸如此类的纠葛。而倪影的成长亦属雷同,总结为:童年寂寞、青春无趣;物质丰富,却母不亲父不管;至可怜是,连知心闺密都无。凡事一手办妥,不牢他人费心,故而叛逆离家时能走得异常潇洒决绝。
用矫情一点的词来总结就是,倪家大小姐,成长缺乏温暖,个性倔强偏执,最不喜陌生人用“箴言式教育法”来对她的人生指手划脚,比如此时此刻。
沈东阳当即惊讶:“原来我患上‘教师综合症’,而且已经病入膏肓。”
轻松扫去僵持与尴尬,不是不令人佩服。倪影一愣,觉得是自己小气,讷讷解释:“抱歉,我只是不习惯。”
“是我喋喋不休,职业病犯。我阿婆也最烦我这一点了,抱怨我比她老人家还啰嗦。”沈东阳眉眼温和,三言两语显出风度,诚恳不造作。
倪影终于笑自内心:“突然很想想见见你的阿婆。”真好奇,是怎样的老人家,培养出性格如此可爱的孙子?“可爱”这个词,在倪影认为,是非常美好温暖的褒义词。人心遭世事打磨揉捏,多了城府,变得叵测,连交谈都裹上伪装,如何贴近心灵?她喜欢接触质朴的心,因为简单,所以可以放心去爱。
沈东阳闻言,微笑扩大几分:“请交给我安排。”
咦?“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口说说。”倪影突然胆怯。
“你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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