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来不及想那么的东西,如今,一生还没结束,可似乎无法再想了。
他停下吹奏,手里惦着笛子,轻轻地在手心敲着,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明明不可能听到什么,但还是不自觉地想听到点什么,因为那颗心一直在外面的某个地方。他在想着自己府里的某个院落,那个曾经属于母亲,而后让他心里的那个人住着,可是今晚,这个人也要走了,也要离开这个院落。如果她走出那个院落,顺带着能够走出他的心里,那么此刻,该不会如此痛彻心疯吧?
“娄良才!”他微微侧身,偏着脸朝门口喊了道,却迟迟没有见娄良才平素的身影,他愣了愣才想起娄良才此刻正在送京墨呢。一丝苦笑悄悄浮上嘴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恍然若失地转过头来,又将笛子送到嘴边。
夜半深深,深几许?唯有心事太绵长。
天冬送走了白家姐妹,出了半天神,才提起早已经冻麻的腿走开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少帅府里转悠,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信步而走。在一处假山遇上巡夜的卫戍,卫戍长小心翼翼地问天冬要去哪里,天冬站定了,脸朝向东院的方向,反问道:“你说我该去哪里呢?”
卫戍长为难地咧了咧嘴,“夏二少,要不,你回房歇着吧?”
天冬眯起眼睛,似是不经意地扫了这些卫戍们一眼,卫戍长只觉得脊背上寒意顿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对天冬说道:“你慢慢转,属下还要继续巡夜。”说罢就带着人走开了。
天冬颓然地倚在旁边亭子廊柱上,听见有车缓缓行驶的声音,接着两道光笔直地从东院方向打过来。他手中抓着一把雪,此刻却忘记了撒手,只是任雪融化后从指缝里滴滴落下来。
车里坐的是谁?一个答案浮在心头,自己却拒绝去想。
车里的京墨沉默地坐着,同样沉默的还有娄良才。这次并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一个从来没有走过的侧门出去的。出了少帅府,娄良才低声解释了两句,见京墨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便识趣地闭了嘴。
雪夜里家家户户都在梦乡中吧,汽车在无人的街上前进,颇有踽踽独行的意味。因为地上的雪有点厚,又或者因为京墨晕车,车开得很慢当然也很稳。京墨转脸看向窗外,却是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车里黯淡的灯光将她的脸映照在车窗上,就像是一个梦境。
忽然记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故事,像是前生一样,在中学课堂上,跟闺蜜一起对着镜子做鬼脸,轮到她做时,正好被写完板书回过身的老师逮个正着!于是被老师勒令对着全班做一个鬼脸,她差点窘死,涨红了脸站在讲台上,台下是善意的笑声,她却死活做不出鬼脸来,倒是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最后打动了老师,也因此逃过一劫。
还想起大学放假回校,谁带了好吃的就会拿到教室去分享,有时整个教室都弥漫着浓浓的香味,各种香味夹在在一起,搞得进去上课的老师莫名其妙,皱着眉头转着眼珠寻找香味的来源。
想起假日出去旅游,路过一片桃林,桃子鲜嫩可人,百般央求着司机停车,跳进去摘俩桃子,似乎不是只为两只桃子,更多的是那种机缘,这样美的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上呢。
《格林童话》中的莴苣妈妈如愿以偿地吃上了心爱的莴苣,却不知道还没出生的孩子已经被老巫婆预定了,不知道她知道这样的结局后心里会怎样地难受,她只是单纯地想吃莴苣而已,为什么就把孩子也绕进去了呢?几把莴苣就把孩子换出去了?夏日里那个小院,几畦碧绿的莴苣,葱葱郁郁绿在心头。
心里那从绿色中间却独独闪现出一双深沉的眼睛,每一次杜仲望向她,都饱含着慢慢的深情,为什么彼时彼地都忽略了呢?为什么非要在离开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清晰起来?那些吵过的架,掉过的泪,愉快的笑,所有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情景像放电影般在脑中一一浮现。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又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己只是固执地要挣脱这种莫名其妙,企图改变一些事情的轨道,从而蒙蔽了双眼。如果不回去了,那就好好热爱这里的生活,好好对待那些心动的时刻,为什么不呢?
想着想着,她对着玻璃上那个影子笑起来,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笑容。娄良才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京墨并不转头,只是答道:“拉拉杂杂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想着想着就想笑。”
娄良才低低地“哦”了一声,没吭声,京墨倒是来了兴趣,索性转过身子,对着娄良才笑吟吟地问道:“你知道少帅为什么送我走么?”
娄良才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但是还是一脸期待地望着京墨。
京墨很少看到娄良才如此表情,觉得这个男人表情丰富一点还是很可爱的,平时太板了,无路说什么都不肯有什么表情。她故意卖关子似的等着娄良才回答。
娄良才憋了半天只好闷声说道:“少帅说你想要自由,他要给你自由。”
“那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
娄良才对她这种明知故问的话不予理睬,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京墨往前倾了倾身子,望向娄良才那边的窗玻璃,上面也映出一张模糊的笑脸,她将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才说:“就在刚才,我想到了很多杂事,嗯,似乎是前生的一些事,只是一些记忆的片段,没有头绪,却在不经意间记住了。我忽然觉得有时候我太偏执于自己的想法了,比如说自由。我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想法活着,不想受制于人,不想被人利用。可是结果呢,该利用的时候还是被狠狠地利用了,无论我怎么挣扎,一切似乎都按照它固有的轨道运行,我却只是在挣扎中矛盾,并没有享受到其中的乐趣或者说温暖的东西。”
她不顾娄良才诧异的眼神,生怕一停顿就会忘记自己想说的话,继续说道:“其实周围的人对我都很好,在夏家的时候,夏夫人十分善待我,天无和天冬兄弟也是多方照顾;就算是木元松劫了我,我在那个小院里也跟萍姨过得有滋有味;在少帅府,杜仲将我保护地密不透风,莲姨和碧玉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甚至连你也是多次暗中帮我,虽然我对你极为不客气,你都没有发作过。”
娄良才听到这里,脸上表情变了好几变,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不想说什么,眉头皱了又松开,这番表情落在京墨眼里,她的笑容更大了。
她顿了顿,大叫一声:“停车。”司机恍若未闻,车子继续缓缓地前行着。京墨双臂抱在身前,转眼望向娄良才,娄良才轻吐两字:“停车。”车子停下了。
他皱着眉问京墨:“怎么了?”
京墨很认真地说:“我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一些东西,如果我这么走了,会后悔的,我可以忽略了很多心动的时刻,所以我想……”话还没说完,娄良才大手一挥,挥掉了京墨剩下的话,“你想什么,回去跟少帅说,我不想听。”他故意硬邦邦的说道,嘴角却是压也压不住的翘起来。
“回少帅府。”这次娄良才的声音中气十足。
回去的路上,车子依旧开得很慢,京墨悄声问道:“你说杜仲他会不会生气?”本来没有指望娄良才回答,却见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连你这种冷面阎罗都敢打,估计也不会害怕他吧。”京墨自言自语道,娄良才已是满脸黑线。“你想回去打少帅?”
京墨发现娄良才的问题很有建设性,她笑吟吟地问道:“那有怎样?”
“不怎样,如果缺帮手就吱一声。”他淡淡地回答。
这次轮到京墨呆住,她动用了无数的想象力也想不出娄良才居然还有这等幽默。
他久久地立在窗前,过了许久,听到娄良才喊“报告”,听到娄良才请自己回去睡觉。他并不理会,只是看到外面的雪似乎停了,出口问道:“雪停了吗?”
“停了。”娄良才的声音里带了几丝欢快,这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人怎么连声音里都染了几分欢快?难道把京墨送走了就这么高兴?
他极为不快地转过身,却见娄良才背后站着一个人,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却又不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只是躲在娄良才背后,居然还冲他做鬼脸!
他语速有些快地问自己的副官:“你知道她想什么吗?”声音里俨然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娄良才慢吞吞地回答:“她说她想打人。”
他慢慢地走过去,绕过娄良才,小心地牵起她的手,拥入怀中,轻轻笑道:“要打人也得攒够了力气再说……”
娄良才悄悄退出去,走在院子里才发觉东方欲晓,等太阳升起来,照耀着银装素裹的大地,该是分外妖娆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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