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电梯前,诸航说看见了个熟人,她过去打声招呼。卓绍华让她不要说太久,早点上去陪姐姐。
诸航跑去了楼下的小花园,从诸盈的手机里翻出晏南飞的号码。拨通,才想起温哥华和北京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还好,温哥华现在差不多是天刚黑。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一阵强烈的咳嗽,还有人用英语大声叫着几床吃药这样的话。诸航回头看看住院大楼,她打错号了?
“诸盈,咳。。。。。。”
没有错,是晏南飞的声音。“你。。。。。。在医院?”
“航航,啊,你是航航,咳,咳。。。。。。我没事,小手术,很快就能出院的。”晏南飞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手术?”诸航听出他呼吸很吃力。
“阑尾炎,想保守治疗的,还是不行,只好开了,今天第二天。”
做了手术,咳成这样,那伤口还不绷开?“有人照顾你吗?”她的心里湿湿蠕蠕爬进了一条虫,无法否认,尽管恨他,尽管怨他,但是她一直一直也记得他。他给了她生命。
“有的,有的,医院有护工,很专业,擦洗、吃饭的都方便。。。。。。咳。。。。。。”晏南飞生怕诸航挂电话,忙不迭地找话题,“你是在上班,还是在家,帆帆很可爱吧?”
“就那样。”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株鲜红的月季,树条上叶子蜷曲,花朵黯淡。
“诸盈说你工作很忙,千万记得好好吃饭,北京入秋了,天气冷得快。。。。。。咳。。。。。。别贪凉,要及时添衣。。。。。。”
有很多话想问他,有很多怨气想朝他发泄,可是嘴巴却像被冻僵了,怎么开得了口。“我知道,你多。。。。。。保重。。。。。。”
“航航,别挂,以后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晏南飞怯怯的语气,把诸航毫无防备地击倒了。姐姐讲的没错,他是负心人,可他也可怜。“随便你。你。。。。。。会不会画画?”
“呃?卓阳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你。。。。。。那时喜欢她,是因为你也爱画画?”
晏南飞咳得气都接不上来,好不容意才缓了口气,“我是喜欢画画。。。。。。但我没那样的天赋。和卓阳结婚。。。。。。都是过去的事了。航航,受委屈啦?”
“都说过没有了,”诸航突然变得像个被爸妈宠坏的任性女,不耐烦地打发晏南飞,“你要是有假期,就回国度度假,国内的景点也很多的。如果我有时间,我。。。。。。去看你。”
“真的吗,什么时候来,我去机场接你。”晏南飞一激动,不咳了。
“不知道。”匆匆挂了电话,挂了后又觉得后悔,他是个病人,至少礼貌地对他说句“再见”。诸航一个人默默地站了很久。阳光有些强烈,她伸手遮住额头,思绪错综复杂,理不出个头绪,拖着双腿上楼。
4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
八个小时后,手术室上方的红灯换成了绿灯,门从里面打开了,先出来的还是那个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
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运之神的判决。
主刀的专家出来了,卓绍华迎上前。专家摘下手术帽,额头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病人再过一小时回病房。过程有点曲折,结果不坏。手术是成功的。”
“喔!”诸盈喉咙里冒了一声,她想表达下谢意,她走向专家,胸中积压的泪水与恐惧终于一点点渗出,汇成了河,汇成了江,排山倒海袭来,“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划拉了下,整个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绍华和诸航接住了她。
专家习以为常,“回病房等着吧,让她睡会就好。这是理智透支,现在完全释放。”
诸盈醒来时,骆家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几支管子,手臂上输着液,一张脸苍白如纸。泪水就那么下来了,无声的。她不拭,任由它淌着。他还在呼吸,还会一声接一声的叫她盈盈。曾经,那些以为的命运不公都烟消云散,现在,她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她握住骆家良的手,有点凉,她把另一只手加进来,为他轻轻摩搓,目光温柔如水。
卓绍华请成功和两位专家去吃饭,诸航则急不迭地把骆家良手术成功的消息电话告知每一个认识的人。
“恭喜!”宁檬回应缭草、有气无力。
“还在生成医生的气?”诸航问。
“我没那个美国时间,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并不可怕,有药,有医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是绝症,也不会不给你个道别时间。世间最可怕的是那种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与你天人相隔。。。。。。猪,我听说了周师兄的事。。。。。。他爸妈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电脑桌上放着你和他在球场上的合影。。。。。。他从没忘了你。。。。。。”
医院的过道很静,电话里的声音便显得空旷而响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诸航平静地说道。
“猪,我觉得你变了,变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不管什么,你都不对我和小艾说,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为你是少将夫人吗?”
诸航笑了笑,说挂了。
骆家良醒来后,虚弱的还讲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诸盈。四目相对,两人眼眶默默红了。
第二天,梓然来医院看爸爸,稚气的脸涨得通红,他欠下身,抱住骆家良,单薄的双肩直颤,他喜极而泣。
第三天,骆家良和诸盈两个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朋友们也来了,鲜花和果篮堆了一墙角。卓绍华回去上班,诸航和诸盈轮留照顾骆家良。其实并不要做什么事,成功安排的护工非常尽职,两人就是在骆家良醒着的时候,和他说说话,喂点水。
傍晚,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是?”诸盈打量着进来的拎着一篮康乃馨的漂亮女子,问诸航。
诸航还没开口,客人自我介绍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晖。不好意思,我才听吕姨说姐夫身体不好,能吃东西了么?”
诸盈怔了怔,看了眼诸航,搬了张椅子请佳晖坐,又倒了杯水,“还要等两天才能进些流汁。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我和诸航现在还是工作上的同事,我俩一起负责一个项目。诸航,你都没和大姐说吗?”
诸航挺想笑的,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个沐佳晖,公然上门叫阵,还在姐夫住院的病房。圣洁美好的面纱掀开,原来是露出狰狞面目的复仇女神。既然这样,那她也就热情地回应,“嗯,佳晖姐的工作是托绍华找的,绍华和我商量,我说这个忙一定要帮。尽量安排和我有点联系的工作,这样,我也能照顾点。”
沐佳晖本来很沉着,诸航的几句话,脸上立时就不太撑得住,当着诸盈的面,又不好发作,笑僵在嘴角,让一张丽容多了点滑稽。
“哦,这是应该的。”诸盈立刻就嗅出了两人之间的杀气腾腾,心里面一紧。虽然航航不见得会被别人欺负了去,但是让她面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不免舍不得。
一乱阵脚,沐佳晖口不择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们学院,我一个同事以为你三十出头了。哦,原来我还是个姐姐呀!诸航,你太不修边幅,以后要多注意护理,你看你脸色好差,还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显老了。你大概没带睡衣来医院,困时就那么上床了,衣服好皱,这样子给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戏一样,沐佳晖惊喜地张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别重违的亲人。
“佳晖怎么在这?”卓绍华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两道浓眉打了个结。谈不上脸黑,但绝对不是欣喜若狂。
“来看大姐夫。”沐佳晖站在了卓绍华的身边,仿佛那样他们是一派的。
诸盈深呼吸,这个沐佳晖太嚣张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轻轻吁口气,算了,这事让航航自己处理,不然感觉她和航航合力欺负人家,航航更难做人。
“首长,”诸航挽住卓绍华的手臂,撅起了嘴。这样子让卓绍华想起帆帆受了什么委屈的小脸,表情如出一辙。“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绍华懵住。
“三十多?还是四十多?脸色灰暗,还出痘痘,都是因为你和帆帆,我成了个黄脸婆。上次你夸我这个新发型很美,人也漂亮,原来是骗我的。”
这孩子眼神清澈得几近孩童,皮肤细腻得几近透明,这两天熬夜的缘故,稍微有点蜡黄,但毕竟小呀,睡个一夜就缓过来了,这是在唱哪出戏,卓绍华询问地看向诸盈,诸盈在替熟睡的骆家良擦脸,沐佳晖悄然脸红到脖颈。
“有这么活泼、青春的黄脸婆?那大街上个个都奔着抢着去做黄脸婆了。调皮,又变相提醒我比你老十岁。因为年轻,才有痘痘,你看我这张老脸什么时候有过。”卓绍华像拿宠溺的女儿没办法的可怜父亲,抱歉地对诸盈和沐佳晖笑笑,“和帆帆呆久了,被同化了,你们自动删除。”
诸盈理解地点点头,诸航却不肯罢休,用头撞着卓绍华的胸,“佳晖都说我有眼袋了,还说我邋遢。。。。。。再这样,我就配不上高贵的你。我要你赔我青春,赔我童年。。。。。。”
“好,好,赔,赔,一会去买布娃娃,去买发卡,去买糖葫芦。大姐!”卓绍华哭笑不得。
诸盈爱莫能助地看着他,“航航以前不这样的。”她语带双关地说道。
沐佳晖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痉挛了几下。这一着棋,走错了,她低估了诸航,低估了卓绍华。“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四合院拿电脑包回公寓。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复。”她竭力保持着残留不多的优雅。
“哦,谢谢!”诸盈没有掩饰自己的疏离、冷淡。
“你没有开车来吧?”诸航松开卓绍华,体贴地问沐佳晖。
沐佳晖沉默着,不明白诸航这话的深意。
“不好意思,没办法让首长送你了,他还要找医生问问姐夫的情况,我和姐姐啥都不懂,全依赖他。招待不周,你见谅。姐夫出院后,我和首长要两边跑,没时间邀请你来四合院做客,吕姨只是阿姨,总让她陪你,太不礼貌。毕竟你是我家的贵客,又不是她的姐妹。这样吧,反正我们是同事,以后我一定请你吃一次饭。”损人利己,扮假仙,谁不会,哼!
沐佳晖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是发的哪门神经跑医院来受这番难堪。她朝卓绍华瞟过去一眼,卓绍华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她撤。她楚楚动人地一叹,幽然地退场。看谁笑到最后。
诸盈今晚怎么也不肯诸航留下陪夜,说了会话,就催着两人回去。她想把绍华拉到一边说几句,左思右想,还是忍住了。她相信卓绍华的成熟,相信卓绍华的阅历、定力,绝不会让诸航受委屈的。
从侧面看,卓绍华的轮廊凛然冷冽。
“首长,你为什么不说话?”诸航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承认她的演技很烂。首长有双法眼,肯定识出她皮袍里的“小”。不过,先出手的不是她。
“别打扰我。”卓绍华专心开车。
首长生气她的小心眼了,哦!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介意佳汐,不介意佳晖,但是。。。。。。
“去公园是这条路么?”十字路口,卓绍华左右张望。“嗯,是这条。”
去公园?夜风一吹,一切都干干净净。诸航呆在座位上,抿紧了嘴巴,只觉着心一个劲往下沉,同时,又有一股无名火突突往上窜。
这是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走在落叶缤纷的小径上,沙沙脆响。原木的栅栏两旁,新植了郁郁葱葱的花草,金灿灿的菊花迎风招展,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悠闲自得。假山边,一个男人背对着路人在吹萨克斯,吹的是《北国之春》,初级水平,不时冒出几个错音,但他吹得非常投入,身子随着节奏左右晃动。
人工湖畔摆放着几张石椅,四周装饰了一圈彩灯,灯光映着荡漾的水面,像一幅斑斓的彩锦。夜风送凉,草木成熟的气息清新宜人,卓绍华拉着诸航在石椅上坐下,用力地呼吸了下,说:“今天一颗心终于能款款放进肚子里了,姐夫已经脱离危险期。”
这只是引子,后面要进入正题了,诸航神经绷紧,做好回击的准备。
“你看你。。。。。。唉,放松!”卓绍华靠近诸航,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我今天觉得幸福满满。”
她没有听错吧?诸航下意识地去掏耳朵,手被卓绍华捉住,贴到唇边,吻了又吻。“像只勇猛的小动物,毛竖着,眼瞪着,哇哇叫着,捍卫着自己的地盘,不容外敌侵占。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很奇特,很别致。我受宠若惊又惊喜交加。”
首长这话是揶揄还是诉情,晕了,诸航发觉自己无法识别。
“不足是不够从容、自信。”卓绍华笑道。
“非常人物非常方式。”诸航反驳。
“佳晖只是个妹妹。”
“她比我还大三岁。”诸航急了,难道她真的看上去像个欧巴桑。
卓绍华冷了脸,“你比我小十岁,是不是更像我的妹妹?”
诸航小心翼翼的呼吸,似乎跑题了。
“佳晖是佳汐的妹妹,她哪怕比我年长,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妹妹。她的人生怎么走,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尊重。她若开口找我帮忙,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而你,不管是比我小十岁还是比我小二十岁,我们是丈夫与妻子,你的人生我要参预,你的一切和我息息相关,我们的生命是一体的。你的梦想,你的心情,你每一次皱眉,你脸上新出现的痘痘,我都在意。当我们一同站在众人面前,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都会配合、维护,但不代表我全部赞同。我会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和你沟通、交流。”
诸航低下头嘀咕,“她那么肆无忌惮的嚣张,首长也该自我反省。”任何事都有源头的。
“好,我接受,也会改正。”
诸航看灯光看湖水,看夜空看树木,磨蹭了几天,咕哝道:“我。。。。。。仍然觉得我没做错。”
卓绍华莞尔,“我就没指望你认错。别人轻飘飘的几句话,你就轻易地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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