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诸航就一只背包一只行李箱,卓绍华提着放进后备箱里,小喻开的车,唐嫂叮嘱诸航,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回来。诸航的目光掠过客厅、书房、客房、卧室……院中的草草木木,她低下眼帘,咬了咬唇,拉开车门。
无论相爱还是离开,都需要勇气。
去机场的路上,帆帆表现挺好,一进候机大厅,卓绍华推着行李帮诸航办托运手续时,帆帆突然闹起了情绪,从诸航怀里挣脱下地,爬上行李箱,怎么都不准机场人员碰。
“妈妈今天不走,外面没有太阳。”他还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妈妈和外公说好了,等不到妈妈,外公会担心。”诸航轻声细语地给他讲道理。
帆帆直摇头:“妈妈和外公再说一次好了。”
来的路上堵车,留给办理手续和安检的时间并不多,卓绍华从行李箱上把帆帆硬抱走,帆帆哇地放声大哭。是真的哭,眼泪和鼻涕迸流。“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他两条腿直踢,向诸航扑来。
“帆帆乖,和妈妈说再见!”卓绍华替帆帆擦着眼泪,柔声轻哄。
“不说,就不说!”帆帆哭得都打嗝了。
“首长,我走了。”诸航从机场人员手中接过登机牌。
“保重。”多么奇怪,此时,他的心里还在暗暗希望诸航放弃去温哥华。
诸航艰难地向安检线走去,帆帆的哭声刺痛了她的耳朵,刺痛着她的心。很想回身再抱一抱他,亲一亲他,也想看看首长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诸航不敢回头,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愣住。右脸颊印上仓促的一吻,熟悉的气息、熟知的嗓音。“早点回家,我和帆帆等你!”这句话还是想说给她听,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见。
诸航的身子轻微晃了一下。
安检完毕,诸航拿着护照站了一会儿,拐了个弯,修长优美的身影消失在卓绍华与帆帆的视线之中。
“妈妈是坏人,她说永远和帆帆在一起的!”帆帆的哭声,逗笑了安检人员和其他人。
卓绍华还在怔怔地看着安检口,那个在兰州军区时做过的久远的梦,又一次浮现在脑海。梦由心生,这一切,果真成了真。
“不哭,乖,爸爸会和帆帆永远在一起的。”不是不心酸的,不是不失落的。
帆帆哭得太狠,突地哇地一口,把早晨吃的东西喷射似的全吐了出来。
“出水痘?”成功轻抽一口凉气,瞪着儿科主任。
儿科主任扶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成理事干吗大惊小怪,2到6岁的幼儿出水痘是常见的事,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两周内就能痊愈。出过,则终生免疫。”
这些成功都懂,问题是出的人叫卓逸帆,他会心疼。“现在是什么情况?”
“热度已经退了,不再呕吐,所有的疱疹都已出来,住院观察一天,如果没有什么并发症,回家隔离治疗。”
成功谢过儿科主任,急匆匆向病房跑去,边走心里边嘀咕,这么大个事,绍华干嘛不给他打电话?他还是刚才在医院门口遇到买早餐的小喻,才知道帆帆半夜因为高热不退、呕吐不止被送进医院的事。
出了电梯,就听到帆帆嘶哑的哭声,成功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帆帆宝贝,成叔叔来了。”
唐嫂也在病房内,朝着成功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卓绍华坐在床边,两只手按住帆帆的小手臂。帆帆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脸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水疱,一颗颗呈红色透明状。
帆帆看到成功,小嘴一扁:“成叔叔,我痒,我疼!”
成功也快哭了:“帆帆乖,咱们是男子汉,忍着哦,马上就好了。”
“马上是一下下吗?”
“一下下?”
“妈妈说一下下就是两个半下下。”
成功一抬头,他说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是没看到诸航。“那只猪妈妈跑哪偷懒去了?”
病房内戛地一片死寂,帆帆的嘴巴扁的幅度更大了。
成功讶异地瞪着卓绍华,卓绍华站起身,说道:“帆帆,爸爸去下洗手间,让唐婶婶坐这,好吗?”
帆帆哽咽地说了声“好”。
卓绍华拍拍一头雾水的成功,朝外面瞟了一眼。成功会意地随他走到楼梯口,一人一支烟。有好一会儿,卓绍华都没说话,只是狠狠得,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烟。
成功问道:“之前有没有什么症状,怎会突然感染上水痘?”
卓绍华把烟头摁灭:“前几天诸航带他去早教班玩,听说里面有几个小朋友出水痘,大概是传染了。”
“哦,这下猪要愧疚得切腹自杀了。”成功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
“诸航不知道。”卓绍华挽起衣袖看手表:“她应该到温哥华了。”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晏南飞激动地在电波那端告诉他,他刚接到诸航,路上一切都好。诸航精神不错。有一瞬间的冲动,卓绍华想让晏南飞把手机给诸航,他要告诉她,帆帆病了,他很担忧,帆帆想她抱,他想握住她的手。
“那就好,晏叔开车小心!”他说出口的只是无关痛痒的礼貌话。
缓缓合上手机,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站在他后面的成功愕然地屏住呼吸,他看到卓绍华双肩微微地颤动。
绍华在哭吗?成功年幼时就认识卓绍华了,他没见过卓绍华惊慌失措,没见过卓绍华欣喜若狂,更没见过卓绍华怆然涕下。卓绍华,一直都像高山般沉稳、挺拔、从容,冷静得近似岩石般坚硬。
“一分钟!”卓绍华举起手,让成功不要靠近。他以为可以自信地藏好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诸航,却还是失控了。
一分钟后,卓绍华回过身来,除了眼角有一点潮湿,其他看不出任何异常。
成功耸耸肩:“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猪,她那副样子让我就预感到你们好像吵架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原则问题?”他的心情也有点坏了,猪去温哥华,竟然都没告诉他一声。从前,她都会拜托他照顾帆帆,暗中给她点小情报。她不再当他是朋友了吗?
卓绍华黯然拧了下眉:“诸航问我,如果她和佳汐同时出现,我会选择谁?”
成功噗地乐了:“呵,她其实想问的是她和佳汐,你爱谁多一点?哎哟,吃醋喽,妒忌喽!猪越来越像个小女人,居然问出这样不自信的话。你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都要说爱她最多最多。”
“我不想欺骗她。”
成功傻了眼。当木讷遇上迟钝,那就是一场完美风暴。
“诸航和佳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把她们比较过。我没办法给她答案。”
“于是,猪气跑了?”卓绍华的感情和事业同样是一帆风顺,适婚的年龄,遇到沐佳汐。沐佳汐死后,诸航怀着帆帆出现了。真的运气好到让他想狠狠揍他一通。成功很不厚道地想,也该让他为爱受点苦了。
“你觉得我会抱不喜欢的女人吗?”
“我是你哥们,你就是朝三暮四,我都会给你打掩护,因为我们之间是友情,友情可以像大海般宽广,而爱情却是狭隘、自私,事事斤斤计较。我和猪对你的要求是不同的。不过,我觉得猪不像是这么小心眼的女人,绍华,你在避重就轻。”
卓绍华沉默了一阵,说道:“喜欢上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很强大,仿佛你能为他上天入海。但同时,也会让自己变得很儒弱,你会恐慌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恐慌有一天她会厌烦你,恐慌你没办法保护她。”
“这话你说给诸航听过没?”这不就是诸航想要的答案吗?
“这是防卫型的习惯思维,诸航的思维是攻击型的,她不拖泥带水,也不会耐心等待。她有信心面对任何恶战,却敌不过一个小阴谋。她听不进去这样的话。”卓绍华声音低下来,带着几许无力感。
似乎情形不只是严峻,还很复杂,成功不问了,隐约意识到是关系到他们两人工作上的一些事。“给猪时间吧,她还小。只要她爱你,就不舍得气你很久,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卓绍华轻轻点了下头,其实他心中已没有这样乐观的想法。
帆帆终于睡着了,小脸皱着。出水痘的前几天,奇痒难耐,又不能抓破,小孩子没有自控能力,得有人在旁时时刻刻看着。卓绍华轻轻托起帆帆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可怜,连小掌心都遍布着水疱。他俊朗的面容慢慢浮上疼惜、愁虑。
“卓将,韦政委电话。”小喻握着手机急急地跑进病房,压低着嗓音,“他说你手机刚刚在通话中,就打我这儿了。”
卓绍华眉头飞速地一拧,接过手机,出去了。
回来时,成功把他拦在病房外,说道:“瞧你心神不宁的,这样吧,唐嫂和帆帆这两周搬我公寓去,我那儿没人串门,方便隔离治疗,你就安心工作去。”
卓绍华摇头:“唐嫂一个人照顾帆帆都吃力,还要做饭什么的,不行。又是陌生环境,帆帆也会不适应。”
成功不悦地翻了个白眼:“陌生什么,我好歹是帆帆的干爹,他不知和我有多亲。你就少操心了,我会给帆帆找个玩伴,让他乐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玩伴?”卓绍华质疑地看着他。
“你不信任我?”成功怒了。
卓绍华没有说话,良久,伸出手臂,突地给了成功一个大大的拥抱。“谢了,成功。”声音是低哑的。
成功拍拍他的后背,“不会白做的,等猪回来,你们要还我一个大大的人情。走吧,你!这儿全交给我了。”
“嗯,一定!”但愿有还这份人情的机会。
卓绍华吻了又吻帆帆,几乎是用尽全部的意志,才走出病房。
外面在下着下雨,雨丝若有若无,树上残留的树叶瑟瑟地在风中舞动。随风扑过来的寒意,衬着昏暗的天色、苍茫的街景,冷到骨头。
温哥华的天空应该比北京晴朗吧,在那样晴朗的天空下,那只猪是怎样的心情?
成功沉默地耸了耸肩,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接下来,他要忙碌起来。单身男子的公寓实在谈不上多整洁多舒适,突然搬进一个小娃娃,有许多事要做,有许多东西要买。
“成医生好!”单惟一真是好同学,接电话从来不让人等,只是气息有点紊乱,像是百米冲刺过来的,“我也正准备找你去。”
“哦,我们这么有灵犀。”前天,单惟一刚从杭州回京。下了火车,就给成功打电话,说自己感觉考得很顺,应该能过线。这次回京,要把公寓退租,再和朋友、同学道个别。后面,她就回南昌老家等面试通知。
“我又不是你同学,也不是你朋友,向我道什么别!”接到电话时,成功刚做完一台六小时的大手术,还没来得及冲澡,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整个人疲惫不堪,精神上、身体上。单惟一在电话里轻飘飘的一句道别,让成功心情差到了极点。
事实上,成功也无法定位自己和单惟一的关系,他们严格上来讲都不算医患关系,可是,却莫名地一次次有了交集,突然,就那么
熟稔了。有几天没看到她微博更新,他就不由自主地查问她的动向,生怕一不留神,她贸然出现时,又是惊悚一幕。这一次离开,他们大概再没交集的可能了。在她的人生里,北京终究成为了一个站点,而不是终点。以后,她会定出新的人生目标,会重新恋上一个人,全身心地付出,为他思念,为他烦恼,为他傻笑,为他彻夜不眠,为他养花,为他种菜,为他布置屋子,为他买情侣睡衣,为他……做尽一切蠢事,为他付出全身心。
妈的,这个人是谁?成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成医生是我在北京遇到的最尊敬最好的人。”单惟一的回答差点让成功吐血而亡,怎么听怎么像一个白发苍苍的慈祥的老者。
“喂,喂,信号不好吗?”单惟一的音量突地一高,把成功从时光穿越里拉了回来。“我听得见,你说什么了?”
“我送两盆兰草给成医生,很容易养活的,晒晒太阳浇浇水就行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晚上我就住哥那边去。”
成功脸一沉,真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只单细胞犹如牛顿定律里那只落地的苹果,以无法躲避的方式,撞进他的生活,当然,她并没有在他的生活里掀起狂风暴雨,但也激起了几丝涟漪。她是不是应该为这几丝涟漪负点责任?
“我现在停车场,你过来吧!”
下楼前,成功又去看了下帆帆。帆帆已经醒了,不再哭不再闹,乖得出奇,话也少的出奇,平时笑起来就咪咪的大眼睛,现在没了光泽,看着真让人心疼。
成功和单惟一差不多同时到了停车场。失恋中、失业中的单惟一,整个人像换了具灵魂,笑得比从前轻快、飞扬,气质也自信多了。可能没有了那么多的在意,这才是本来的单惟一。
“从明天起,你都会非常闲?”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前两个月复习太辛苦,我要好好犒劳自己。我想一路玩回南昌,太开心了了。”
“哦,手机带了吗?”
“嗯!”
成功接过两盆兰草:“给你家那位妇女之友打个电话,说你直接出去玩几天,不去他那了。”
“为什么?”单惟一只眨眼。
“我帮您的忙很多吧,做人要懂知恩图报,忘恩负义的行为是可耻的。我现在有事要你帮忙,你肯定是义不容辞地答应,对不对?”
单惟一想了下,点点头。
“你小时候出过水痘没?”
“出过!”
“那好,我们去超市。”成功小心地把兰草塞进后座,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去超市干吗?”单惟一听得云里雾里。
“买小孩吃的用的东西,哦,还有你的。”
“呃,哪家小孩?”
“我儿子。”成功朝着单惟有邪邪地挤挤眼睛。
那是成功?
宁檬又看了一眼,那个推着购物车,与一个女子在日杂货架前挑选纸巾的男子,确实是成功。她原以为看错了,风流倜傥的成功不
像会是陪女人逛超市,为买一盒纸巾选来选去的居家好男人。
目光自然地挪向成功身边的女子,一种很纯净的清秀,笑起来会羞涩地摸摸鼻子,成功说几句,就弹下她的脑门,她吃痛地捂着头,抗议几句,接着,又欢跳着去货架上拿下一盒纸巾。
多多少少有些刺目,心情自然就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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