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越来越持久,男人甚至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头发都几乎要竖直了,此时的他简直就是天上的火神,简直就是一尊威势凌人的金刚!
“火还是不够!”男人大喊着,可是这时连少年的力气都已经快要用尽了,小女孩儿和少年一起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拉那风栓,火终于再次旺了起来,并且隐隐现出了一丝青色。
炉火纯青!
男人等待已久的就是这一刻。
他终于发出了震动天地的那一声怒吼,然后是迅捷的几十下捶打。
那柄剑。
那柄让他为之魂牵梦绕了二十年的剑的雏形终于要现出来了。
男人的身体此时也和剑身一样通红通红,就像是燃烧了生命一般的旺盛。
“血!”女人看看小女孩儿,不顾她恐惧的眼神,一把抱了她过来,此时的女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一把菜刀在手,狠狠的划开了小女孩儿左手手臂内侧的肉。
白皙的皮肉里流出鲜红的血,少女纯净的血。
女人在小女孩儿的胳膊根儿上挤了一把,她的血就滴进了火中。
血和铁交融的那一刻传出兹兹不绝的巨响,一道白色的光芒冲天而起,所有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惊讶。只有男人依旧镇定,他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奋力的锤打那柄剑,直到炉中的火焰几乎成为了紫色,他一把扔掉了锤子,抱起身边一桶山泉水,大吼了一声:“开天辟地!”一桶水泼了进去,水和铁和火冒出弄弄的黑烟和兹兹的巨响。
然后男人轰然倒地,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一切好像又回归平静了。
天上的云那么近,又那么远。一屋子的人全身都是汗水,还有血。
小女孩儿因为大量失血而面色苍白,她的母亲顾不得自己被汗湿透了的身子,连忙拿了两个鸡蛋给孩子补充能量。
男人精壮的身体好像凭空缩小了一圈,他花白的头发里,白色的头发似乎更多了。
男人在少年的扶持下缓缓站起来,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看着炉中那柄沉睡的宝剑。
他的右手沉稳而坚定的将它取出,就像取出自己的孩子一般虔诚而珍惜。
一道白色的光芒再次闪烁在整个屋子里,那柄剑自己嗡嗡作响,就好像随时都要飞出一样!
那柄剑的剑身上布满的细密的纹理,就好像是蛇的鳞片一样,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就像是疯了一样。充满的欣慰、痛苦、坚定、迷茫,五味杂陈的狂笑或者是自相矛盾的冷笑,不知道,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
那柄剑在男人的手里绽放着绚丽的光芒,仿佛它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出世就意味着血光和灾难。
那为老婆婆已经倚着栏杆安详的死去了。
她是被这柄剑一出世时的剑气震慑而死的。
那剑气的威势足以震碎并不牢固的心脉,但是却绝没有痛苦,所以老人走的时候是那么平静。
她见证了传奇。
男人看着掌中的闪烁这不同寻常的宝剑说道:“哈哈哈,老婆,小约、小莫,我白振生,终于打出一把神器了,哈哈哈,回风拂柳,这世上终于有能克制你们的神器了,哈哈哈!”
他笑着,仿佛忘记了一切,一身钢铁般的肌肉缓缓松弛,就像老了十几岁一样。
第二章、藏剑
白振生用一块布将这剑裹好,小心翼翼的说道:“村子里的人都走了?”
白黄氏道:“能走的都差不多了,说鬼子的扫荡小队已经快要到了。”
白振生抚摸着自己手中的神剑,再三哀叹:“可惜老子不能多铸几把好剑,让各路英雄好汉去杀鬼子。”他眼神中充满了遗憾与失落:“小约、小莫你们两个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白小约说道:“爹,鬼子就要来了,咱不跟娘在一块儿么?”
白振生道:“来不及了,你娘是小脚,不如咱爷儿仨走得快。”他说罢,左手提着剑,右手抱起白小莫大步迈了出去。
白小约看看父亲的背影,又看看母亲:“娘,你自己小心。”
白黄氏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白小约紧紧的跟上了父亲。
这三个人出了村子向北边急速走去。
白振生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们两个要记住我走的道路,以后若能遇到配得上用我这柄神剑的英雄就带他来这里找。”
白小莫道:“爹,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白振生道:“我虽然是个铸剑师,武功却一点都不懂,铸得出神剑却用不了,也守不住,况且刀剑本是血光灾物,越是神器越是见血封喉,出鞘便杀的东西。鬼子国里有一把妖刀村正,德川家一家五代人都死于此刀之下,邪乎得很,但愿老子打出来这柄剑别是那么妖的鬼器。”
白小莫道:“爹,这柄剑叫什么好?”
白振生细细的想了想:“老子一辈子打刀剑十三把,其中可以称得上神器的只有三把,回风、拂柳还有这一柄,此剑通身鳞纹,锋利不亚于古代的青萍之末,不如,就唤作青鳞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十分兴奋:“小莫,你胳膊和痛么?”
此时白小莫早就用白布包扎了自己的伤口,但她出生十三年来第一次被父亲关心,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不疼了。”
白振生道:“此剑身上有你的精血,将来你若有难,它必护着你。”白振生心愿已了,自然不会再像往日般暴戾:“这些年你们娘儿仨没少吃我的拳头,对不住你们了,只不过我若是不打出能胜得过回风、拂柳的神器,终究是心里不适,这下好了,我平生大愿已成,往后咱们好好的过日子。”
他们三人一路说一路快行,已经离村子有了三四里地,曲曲弯弯的拐进了一处山谷,这山倒并不大,谷却十分隐蔽,若非熟门熟路的万难寻到。
白振生将女儿放下,谷内已经阴暗不见阳光,他点燃了火折子,三人小心翼翼向里面行去。谷中还有洞,这洞狭长细小,白振生身子魁伟高大,此处似乎已经很难进去了。
白振生停下了脚步对白小莫说道:“小莫,我当年来的时候,也约莫你这般大小,那是你的爷爷便让我进去藏剑,知道后来有缘的人来取剑,今日我已经进不去这洞了,你身量还小,替爹爹将这剑放进去吧。”他谨小慎微的将包着剑的包裹和火折子交给白小莫,那剑似乎有些沉重,白小莫险些被带倒。
“你进去之后,里面是一片冬天福地,居中有咱们祖师爷的灵位,你去替我磕三个响头,然后将此剑放入旁边香案上的匣子里,用案边的铁锨挖出穴来埋进去就是了,我和你哥哥在外边等你。”
白小莫点头称是,便慢慢的向里面走去,初时尚能直立而行,越到里面越加细小狭窄,便只好跪下来在隧道里爬行前进。她只觉得如此这般走了很久,才见到洞口,洞内不但一点儿也不昏暗,反而光亮得很。
原来这小洞穴内有一枚夜明珠在,周遭又都摆放着镜子,反光之下竟将这里照射得通明。
白小莫不敢多看,只寻到了白振生所说的香案。上面摆着三个人的灵位,居中一个写道:“铸剑居主人秦公讳木之灵,弟子钱三敬立。”居右的一块上写着:“铸剑居二代主人钱公讳三之灵位,弟子白柏彤敬立。”白小莫当然知道白柏彤是自己爷爷的名讳,而那第三块灵位便是白振生为白柏彤立下的了。此香案上还有三本传记,分别是三人的弟子为他们一生写下的传奇,但白小莫却不敢多看,连忙对着香案磕了三个头,便拿出铁锨挖起坑来,那铁锨十分沉重,白小莫累的浑身是汗才勉强将一个能把剑放进去的小坑挖出。
她拿起神剑,此时剑透过粗布闪出一道光华来,吓了白小莫一跳。她慌忙将剑放了进去,用土埋好。这时火折子已经燃了大半,她怕火熄灭,又赶紧爬出福地。
再次行走在隧道内,心里十分害怕,她不知道那道白色的剑气究竟意味着什么,小时候常听剑皆有灵性,能震慑妖鬼身上的邪气,而自己从小就被爹爹和别的人骂做妖怪,难不成那剑真的在震慑自己身上的妖气不成?白小莫越想越害怕,便走得越来越快,她都行了很久却依然不见父亲与哥哥,想是他们怕火折子燃尽,便先行出洞去了。
白小莫站起身子之后便尽快走,但终究还是让火折子给灭了,自己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碰头碰脚必不可免,有几下实在疼痛难忍的,几乎又哭了出来。她费了半天的劲战战兢兢的才勉强从那狭长的洞子里钻了出来,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进去了。她出得洞来只见自己全身都有血道子,看着就跟刚刚被人追杀一般狼狈不堪。洞外却只有哥哥。
白小约道:“怎么弄成这样儿了?”
白小莫一摆手说:“没事儿,火折子灭了,里边看不见磕的,咱爹呢?”
白小约道:“爹担心娘,先回去收拾东西了,叫咱俩在村口等他俩,估摸着他们已经收拾好了,咱快回去吧。”
白小莫道:“好,快走吧。”
白小约道:“你腿脚怎么样?我背你走吧。”
白小莫点点头,脸上漾着笑。
白小约背起白小莫快步行进,快要进村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枪响!
白小约和白小莫都愣了一下,白小约放下妹妹,两人跑了进去,只见一队日本士兵正把白振生和白黄氏围在中心,为首的一个鬼子穿着一身和服,竟在用中国话和白振生说话。
白小约立刻意识到此刻应该跑开,但却已经来不及,五支三八式步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黑洞洞的枪口,怦怦跳的心脏。
白振生怒道:“你们俩他妈的回来干嘛!”他抄起手边的一把铁锤就砸倒了其中一个日本士兵,但那个穿和服的日本人突然欺近了白振生的身边,腰中的太刀拔起又收回,白振生面露痛苦之色,沉沉的倒在了地上。
穿和服的日本人说道:“把他们都带回去。”
他手下的士兵便一人一个枪托把白小约和白小莫打得疼弯了腰,反绑了双手押着上了一辆军车。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似乎到了一个县城的样子,从车上下来走了几步,就进了一个遍布铁丝网的建筑,然后白小莫和白小约就被分别关进了一间小黑屋。
白小莫当然听说过鬼子打进中原以后烧杀抢掠,什么恶事都敢做,却从没仔细想过终于有一天自己也被关进了鬼子的牢房。他们被押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白小莫和父亲铸剑忙活了一天中午没有吃饭就连忙去藏剑,此时早就已经饿得可以了,可是似乎看起来守卫们并没有给她吃的的意思,她又不敢开口问,只好自己忍着。
也许是累了,又还没真的见过日本人审讯时候的可怕,所以也没顾得上害怕,竟斜斜的倚着墙边缓缓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过去多久,铁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两个配着太刀的看起来身份挺高的日本人进来了,其中一个人粗暴的拉起白小莫。
“你们干嘛……”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日本人一个耳光打懵了,然后手上脚上都被戴上了铁链子,沉得走不动路。
那两个日本人用日语简短的说了几句,就拖着白小莫往外走。
白小莫害怕极了大声的哭闹起来,立刻就被一个日本人的手肘打在肋骨上,哭的声音都岔了气。
她就这样被拖着进了一间有着昏暗灯光的屋子。
屋里坐着一个日本人,身后站着一个中国人。
白小莫被扔在一张椅子上,押她来的日本人就出去了。
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了好多,中国人就开始翻译,大概的意思就是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我们大日本皇军是善待俘虏的,尤其是妇女和儿童,但是你得跟我们合作,你的父亲是中国有名的铸剑师,我们想请他将铸剑的技艺和我们的锻冶匠切磋交流一下,但是你的父亲不肯,我们对他客气的请求过,也强硬的要求过,但是他依旧不肯买账,所以请你帮个忙,劝劝他。
白小莫年纪还小,当然没听出来日本人说的软硬兼施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就想赶紧看见爹娘和哥哥,他们说什么当然都答应了。
日本人似乎很高兴,叫人给白小莫解开了手铐脚镣,还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要她吃饱了去见白振生。
白小莫早就饿得发昏了,看见吃的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第三章、审讯
白小莫吃好了,日本人和蔼的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另一间审讯室。那里明显比这里大得多,而且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血腥的气息。
人的血。
白小莫想呕吐,但她看到里面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的时候,就想哭了。那是她的父亲。
白振生的脸都快要被打歪了,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点好肉,到处都留着血,但他的血鲜红而浓烈,就像陈年的烈酒,这也正表明这个男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却依然很健康。
白小莫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日本人的意思是什么。
就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抗的时候,那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走过来说道:“我叫伊贺忠兴,是大日本皇军驻津情报队的队长,我和你的父亲谈了很久,但是他依旧不肯合作,所以想请你来和他谈谈。”
白小莫大叫一声道:“你为什么打我爹?你为什么!”她一边大声哭叫一边伸手踢腿,但是日本士兵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早就准备,她没折腾两下就被反剪了双手,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
伊贺忠兴面无表情的说:“你只是个孩子,我们本不应该这样对待你,但没有办法,帝国的利益就是最大的利益。”
白小莫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叫帝国的利益,她就是想知道这些人凭什么就可以在这里随便打人,随便把一个好好的人打成那个样子。
她稚嫩的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焰。
不知道为什么伊贺忠兴的目光和白小莫的目光一接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就像是看到什么极其锐利恐怖的东西一样。
伊贺忠兴无奈的用日语对他身边的一个将领说道:“信元君,这个孩子太小了,我们没有办法和她讲道理,不如,用刑吧,看看这个父亲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改变初衷。”
那个被称为信元的日本人点了点头。
两个精壮的士兵将白小莫的手握紧套在绳子了,然后轻轻一拉,白小莫就被高高吊起,她年纪尚小,身量不足,但现在被吊起来之后视线几乎与这些成年男人持平,双脚离地已经有好远了。
肩膀上被吊的裂痛不绝的传来,手腕上的疼也不可禁止。白小莫想忍住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在哭。
伊贺忠兴凑近了白振生说:“白先生,现在被吊起来的是您的女儿,如果您不希望她被打成您这个样子的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