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贺妍抬起了头,镜仪一看心里不免一惊,与刚才晚饭时分的贺妍已经是判若两人了,看来吃晚饭的时候她只是忍着而已。现在贺妍的眼睛红肿得核桃一般了,看来晚饭过后就一直在这里哭诉了,头上的如意髻凌乱,泪迹在她眼下画出两条深深的斑痕,胭脂也被泪水化成一块一块的,这张脸现在简直像戏台上的角。同样身为女人的镜仪能够理解贺妍,这个时候已经顾忌不了自己的容貌了,特别是贺妍这样爱打扮重容貌的女子,可见她心中是多么痛,镜仪也在心里纠结了起来,她低下头,不忍再看。
只听贺妍哑着喉咙道:“娘,是我错了,你别怪仕鸿,是我。我不该那么不小心,我不知道孩子会保不住的。”
“你胡说,就是你害的!”仕鸿怒道。
“你给我闭嘴!”郑康氏对仕鸿喝道。又转向贺妍,柔和地说:“你不用多说,我脑子还不糊涂。那窑子里出来的是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要不是她撒泼,能自己不当心摔倒吗,我看那是自找的。”
“明明是她推的。”仕鸿愤然道。
“你还敢说!你媳妇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你要纳妾我不反对,但是要身家干净的,你要是真的好好地纳个妾,我和你媳妇都会帮你操办。你搞什么不好偏偏去窑子搞女人。谁知道那贱人怀的是什么鬼胎,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告诉你,孩子没了就没了,反正也指不定是谁的呢。你打今天起不许再见那个贱人,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你今后给我善待你的媳妇,你媳妇为了这个事情受了多少委屈?你看看,好好一个人儿,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好好跟她过日子。她自己没怀上,你以为她不急?!你给我听着,你以后要找女人找个干净的。”
镜仪听着,字字惊心,她相信秋绣怀的一定是仕鸿的孩子,那个娇柔的女子此刻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
此时郑康氏又对她和仕远说:“还有你们,身为哥哥和嫂子,知道了这个事情也不来告诉我。要为他瞒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这是害他吗?!”
“娘,您别生气了,是孩儿们错了,以后不敢了。”仕远忙顺势道。
贺妍身边的青雅也开了腔:“镜仪啊,身为大嫂,我也要说一句。你也女人呐,是郑家的女人呐,你怎么能帮着外面那个女人瞒着小妍呢。”
镜仪觉得青雅的话很刺耳,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搭话。只听见身边的仕远朗声道:“这件事情完全不关镜仪的事情,是我让她不许对人说的。”
“你啊,就是这样,我跟说过什么,你忘记了吗?”郑康氏看着镜仪道:“做妻子,不是一味地隐忍,任何事情都要适当而行。”
“媳妇记住了,请娘别生气了,要当心自己的身子。”镜仪听得出郑康氏的语气,并没有真的要责怪他们的意思,便马上点点头,顺应着她。
郑康氏叹了口气:“没一个让我省心的。看这折腾的。我真是乏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仕鸿,最近你不许出门,给我乖乖地在家陪你媳妇!”
仕鸿刚想说什么,就被身边的仕远扯了扯衣襟,他只好无奈地应道:“是。”
“你们也都回去吧,闹了大半夜了。抚琴,扶我进去。”
待抚琴扶着郑康氏离开后,青雅也扶着贺妍道:“我送你回房吧。”贺妍点点头,由青雅和几个丫头拥着一起出去了,临走,青雅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镜仪。
仕远赶紧把镜仪扶了起来,关切地问:“没事吧,跪得疼不疼?”
“我没事。”镜仪向仕鸿说:“你也快回去安抚安抚你媳妇吧。”
“我不想回去。”
“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仕远道。仕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了,只是秋绣怎么办?”镜仪问道。
“孩子都没有了,还能怎么办?”仕鸿淡淡道。
“她不能再待在那里了,我看都不能留在城内了,只要她一天在,贺妍就不会放心的。你也看到了,你媳妇有多能耐。”仕远道。
镜仪点点头,看看仕鸿,后者脸上无半点表情,似乎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自顾自缓缓地走了出去。
仕远看着仕鸿的背影,摇了摇头道:“我们也回去吧。我看他除了孩子,现在脑子里谁都放不进去了,我明天想想怎么处理秋绣的事情。”仕远揽着镜仪,一同往自己院子慢慢走着,镜仪道:“你别再管这个事情了,娘要是知道肯定会责怪你。你放心,秋绣的事情我来处理吧。我会把她送出城去,帮她安顿好的。”
“你?”
“就交给我吧,你别再管了。”
“这次委屈你了。”
“没事,娘根本就无心责怪我。”
“凉吗?”仕远感觉到镜仪的身体微微颤抖,便揽紧了她。
“不凉,我只是想起那个叫秋绣的女子,想起妍妹妹,觉得她们都很可怜,最可怜的是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
“仕鸿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
“女人的命运永远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镜仪叹息道。
“可是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你手中呐。”仕远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伤害。”
镜仪紧紧靠在仕远身边,她知道这一夜,郑家没有几个人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谷雨(3)
镜仪正懒懒地坐在自己院子里看书,院子里两株垂丝海棠开得正好,粉色的花朵个个低垂着随风轻摇,如临水伊人,吹落的花瓣散落在院子里到处都是,镜仪不让下人把这些花瓣扫去,任自洋洋洒洒,随意停留。
小如引了凌谦进来,镜仪放下书笑道:“托人带个口信来就是了,还劳烦亲自跑一趟。”
“顺便来瞧瞧你,难道不想看见我吗?”凌谦一身轻便的月白色长衫,更衬得他玉树临风。
“哪里的话,家里都还好吧。”
“都很好,你呢?”凌谦看了看她,笑颜恬恬,未施粉黛依然神采照人,笑道:“我真是多问的,看看你现在就知道应该是过得很好。”凌谦自嘲地笑笑。
“坐下喝茶。”
“不了,店里还有好些事呢。我这就要走了。”
“那么急。”镜仪看着凌谦,比上回见到他又憔悴了:“最近很忙吗,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凌谦听到她关切的语气,眼中马上有了华彩,镜仪缓缓道:“我父母和弟弟都要你照顾着呢,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我会担心的,我会替家人担心的。”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照顾…。。自己的。”凌谦眼中的华彩在听完镜仪的话后转瞬即逝,他问:“你怎么不问问你托我办的事情?”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你也不问问那个女人是谁?”镜仪轻轻拂去书页上的花瓣。
“你不便说的,我自然也不会问。”
镜仪笑道:“你总是最体谅我的。对了,她有没有说什么?”
“我向她说了是你交待我送她走的。从我去接她离开,到把她安顿好,她是自始自终什么都没说过,也什么都没问过,一副听天由命的感觉。”
镜仪想起那个纤弱如浮云一般的女子,轻叹了一口气。
凌谦走后,镜仪依然在院子里看书,小如边给镜仪倒茶,边问镜仪:“三少爷真的不管那个女人了?”
“他关心的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没有了,他还管什么。”
“没想到三少爷也够心狠的,毕竟一夜夫妻啊,还怀过他的孩子。”
“能一夜夫妻,能怀孩子的女人还嫌少么?!”
“那这以后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还能好好过?”
“人家可是明媒正娶来的三少奶奶,不和她好好过,和谁过?!”
“不知道三少奶奶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是一直以为是我们家姑爷闹出来的事儿吗?”
“我也正奇怪呢,不过这世上哪里有不头风的墙。”
“没想到这三少奶奶还真厉害,来一招先发制人呢。”
“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她真厉害,就不会起先莽莽撞撞地来向我告状了。不过那天晚饭的时候她倒是掩饰得很好,原本以她的脾气,早该发作出来了,不愧是有人点拨过了。”
“小姐,你的意思是?”
“这个家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小如笑道:“那您呢,小姐?”
“我想省来着,就怕别人不答应。”
“小姐,你说老太太真的不相信那个女人怀的是三少爷的孩子吗?”
“相信又怎样?都没有了,难道还去和谁计较不成?何况能给她生孙子的不差这一个。”
“小姐――”
“哎哟,你没完没了啊。走,我们去看看妍妹妹去。”
镜仪进了贺妍的屋子,丫头正收拾着桌上的茶杯,镜仪笑道:“谁刚走呢?”
“是大嫂,刚来坐了一会儿。”贺妍脸上略略施了些粉,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憔悴。
小如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镜仪笑道:“我带了些燕窝来,给妹妹补补身子。”
“二嫂别那么客气。”
“妹妹是不是还在怪二嫂?”
“没有的事,那件事情完全跟二嫂无关,你也是左右难做人。”
“唉,二嫂也是女人,我明白你的苦楚,这件事情都是仕鸿惹出来的,你二哥也不好,根本不该帮他隐瞒。这些个男人!我呢,也是欠妥的,知道了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跟你说。”
“我知道的,之前我还以为是二哥……你也是怕我难堪,受不了刺激罢了。”
“妹妹能谅解我,我就放心了。妍妹妹,仕鸿在意的还是你,你应该明白的。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受伤害。”
“哼,怕我受伤害?!如果他真怕我受伤害,根本就不该做出这样的事。”贺妍冷笑道。镜仪为她微微感叹,她知道从刚才她进门开始,只有这句话还算是出于贺妍真心所说。
“谁让他们是男人呢,他们有权利拥有不止一个女人。现在至少仕鸿是知道错了,仕鸿是重视你的,想必以后他行事不会那么鲁莽了。”
“这我也知道的。前些日子,他是真听娘的话,一直在屋里头,也并没有来责怪我,反倒来安慰我,我看他也不好受的。现在事情也过去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所以我让他不用再陪我了,去铺子里忙。”
“这就是了,毕竟是夫妻嘛。妍妹妹不愧是大家闺秀,其他女子比不来的。”
镜仪看着贺妍身上的家常粉色缎子刺绣桃花裳,本是很普通的衣裳,但是面上的桃花开得朵朵如生,娇艳欲滴,使穿的人显得姣丽无比,镜仪赞道:“妹妹这衣服上的桃花好娇嫩,没想到妹妹的刺绣功夫那么好。”
“二嫂说笑了,我哪里有那么好的手艺,这是嫣儿绣的。”
“是吗?妹妹的人就是不一样,改天让她也帮我绣如何?”
“二嫂只要说一声就得,能替二嫂绣是她的福气。”
“那要赶紧着了,以后可能就没功夫了。”
“怎么会啊,再忙乎,我都让她给二嫂绣的。”
镜仪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就先谢谢妹妹了。今儿看到妍妹妹没事儿了,我就也放心了。我先走了。”她笑着站了起来告辞。
送走镜仪后,嫣儿进来整理桌子,她看到燕窝,笑道:“二少奶奶真有心,我拿去给小姐炖燕窝粥吧。”
“统统给我扔掉,虚情假意。”贺妍厌恶地说道。
“小姐,你还在怪二少奶奶啊?”
“我当初知道了事情马上就好心去告诉了她,她却知道了也不来告诉我,要不是被我知道了,她就会一直帮仕鸿瞒下去的。”
“说得也是,这回幸好大少奶奶替你出了主意,不然咱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呢。”
“正是这么说,幸好及时把孩子处理了,及时先告诉了娘,不然――”贺妍想起秋绣就一肚子来气,她愤恨地抓起桌上的燕窝,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4。295。3因外出停更,5。4恢复。
、小满(1)
日子也算是波澜不惊地过着,这一日,趁着天气好,女眷们都在青雅的院子里赏花。青雅颇喜欢牡丹,所以院子里种了很多各色牡丹花,银红巧对,乌花耀辉,菱花湛露,雪映朝霞,紫二乔,锦袍红,玉板白,红黄白粉,紫蓝墨青…。全都齐全。众人看着象征富贵的牡丹盛放,好不热闹。
青雅笑着给郑康氏斟茶,说:“今年真是奇了,这些个牡丹晚了那么些时候才开,早过了花期了,我先前还以为今年是开不了呢。”
郑康氏显得心情很好,笑道:“牡丹乃百花之王嘛,它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瞧瞧,还开得那么齐全。”众人听后也是个个啧啧称奇。
院子里摆着几张案桌,桌上放满了各色茶点水果,还插了几瓶盛放的牡丹,大家或围坐闲聊,或赞花赏花。
贺妍笑道:“妈说得是呢,看周围的月季,芍药什么的全都被比下去了。”秋绣的事情过去一阵子了,贺妍也已经恢复往日的笑颜,今日穿着桃红刺绣米色木芙蓉金色滚边的上襟,底下是粉色的褶裙,配着桃红色的芭蕉花耳环,头上的簪子更是支支垂着粉色流珠,像只粉色的蝴蝶在花间桌边飞舞,时不时给郑康氏递点心,又给青雅镜仪她们倒茶,给昊儿拿水果。
青雅抓住贺妍的手笑道:“瞧瞧妍妹妹的手,十指像水葱似的,看着就让人羡慕。”
“水葱似的,倒干不出灵巧的活儿呢。”镜仪玩笑道:“你们看妍妹妹衣服上的刺绣,多雅致,不知道的人就当是她这双水葱似的手下的功夫呢。”
贺妍笑道:“哎呀,二嫂,你又来取笑我。都怪嫣儿,刺绣功夫太好,二嫂一看见就妒忌我,非要寒掺我一下,是不是怪我还没让嫣儿给你绣啊。”
镜仪笑道:“你晓得就好,只顾着要嫣儿给你自个儿绣,我到现在还没等到呢。这好看的尽穿在你身上了。”
贺妍道:“好好好,嫣儿你听见了吗,今儿立马到二少奶奶那里去,她让你绣什么就绣什么。”在一边伺候着的嫣儿羞笑着答应。众人也都纷纷看着贺妍的衣服,赞叹不已。
郑康氏看了看,赞道:“果然好活儿,看这针脚细腻得很。对了,正好今儿的牡丹我看得欢喜,抚琴帮我描下来,让嫣儿给我绣块帕子。”抚琴和嫣儿都忙答应着。
镜仪对青雅笑道:“古人说‘牡丹落尽正凄凉,红药开时醉一场。’大嫂这里正相反呢,芍药本正是花期正当,没想到风头还是被百花王夺了。不愧是花中之魁呢。”
青雅此时正紧紧地盯着贺妍衣服上的刺绣发愣,听到镜仪的话,冷冷地看着贺妍身上的刺绣道:“牡丹的贵气自然不比一般。”
站在青雅一旁的溶月诧异地看着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