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的恶鬼,反而是那个恶鬼怔在了原地。
四下里只有淅沥的雨声,行瘟使者浑浊的黄色双眼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吟道:“疑是天女下凡来,美哉,美哉。”行瘟使者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对那个女人鞠了一躬,便由那盏绿焰牡丹灯引着往龙王庙去了。
桥上的女人望着行瘟使者远去的方向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这么礼数周到,果然是个儒瘟呢。”她把伞举高些望着被雨水淋湿的成都,带雨含烟的成都愈发的水灵剔透,可是这花团锦绣的锦官城在这女人的面前却倏然显得灰暗了。
这个另瘟神都惊其美貌的女人近一个月来也惊艳了整座蓉城,她在望江楼唱的那几支俗气的小曲被茶客们如痴如醉的听了一遍又一遍,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没人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大家只知道她是望江楼上的四季葱。
夜雨摔碎在成都寂寥的青石板路上,细雨蒙蒙的锦官城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罗琳测字
四川主席办公室墙壁的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大幅肖像,画像上的人正是民国大总统蒋介石。他一身戎装,胸前挂满了勋章,领口和袖口上饰有华丽的刺绣,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柄马刀。他的眼神看上去孤傲、精明又有些刚愎自用,他摆出一副独齤裁者的姿势却缺乏独齤裁者的魄力,此时画像中的蒋介石正冷漠的盯着画像下方趴在办公桌上看地图的刘湘。
画像上的蒋介石虽缺乏些君临天下的气概,但起码是相貌堂堂,而四川省主席刘湘的长相却绝对对不起观众。他长的肚大腰圆,肥头大耳,在他那张两颊微微下垂的脸上,你既分不清他的脖子在哪儿,也分不清他的下巴在哪儿,他的上眼皮耷拉下来,让那对三角眼更显无神,他的眼神里既没有狠劲也没有傲气,这是一张让人见过就会忘记的脸。初次见到这张脸的人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张市侩的乡下地主的脸,很难相信这张脸会和四川的一代枭雄有任何的关系。但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却在四川历时近二十年的五百场军阀战役中脱引而出,他的骁勇善战闻名遐迩,川内的人都称他为“巴壁虎”。
这位巴壁虎现在正盯着桌上的四川省地图,他的小眼睛微微放出光来,同时伸出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他的手指停在地图上重重的点了点,他心中有些兴奋的想着:格老子的徐向前,太他妈的厉害了,老子在四川斗了这么多年,少见这么厉害的部队。
就在三天前川北红军的徐向前部队与蒋介石的“剿匪”部队短兵相接,国民党的部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刘湘却不出手相救,他就是在等蒋介石被打的没办法的时候来求他,果然昨天蒋介石亲自拨了他二百万发子弹让他派川军共同“剿匪”。
刘湘在四川斗了这么多年,去年四川宣布归隶南京政府的时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川,他终于见到了民国大总统蒋介石本人,他表面上对他唯唯诺诺,但他心里对他的评价却只有四个字:不过如此。在刘湘眼里他觉得蒋太锋芒毕露,够聪明却缺乏智慧,顶多能被称为一个战术家而不是战略家,在四川蛰伏多年的刘湘在见到蒋介石后第一次有了更大的野心。当然他心里清楚蒋介石看他也不顺眼,现在南京政府只是名义上统一了全国,各地实权还在地方军阀手里,像刘湘这样的四川王,蒋介石一定做梦都想除之而后快。
但他和蒋介石现在却能这么相安无事的合作,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红军,政治上有一条不成文的定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知道蒋介石现在不过是在借他除掉红军,红军一旦被除掉,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中央军说是来四川“剿匪”,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使中央势力渗入四川,这次来的什么参谋团,也不过是来摸他的底的,而至于蒋介石调来的那个程涛。。。
想到这里刘湘的小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蒋介石把这样一个南京政府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派到自己身边来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他任何想要谋逆的计划都会被程涛提前报告给南京政府。但如果弄死他,又落了与南京政府不合的口实。不过刘湘也没想弄死他,他其实很欣赏程涛,他聪明,冷静,大胆,服从命令,拥有出色军人应具备的一切素质,只是性格太过耿直,不适合搞政治,他要让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更何况他唯一的女儿刘月如还喜欢他。不管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让程涛娶刘月如,那时候他就是自己这边的人了,以他固执的性格一旦选择了站队就绝不会背叛。
刘湘转过身来看着高高在上的蒋介石,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和他抗衡的实力,他不缺兵力,不缺胆略,他缺的是钱。打仗是需要钱的,而四川连年战乱,除了成都、重庆这样的大城市之外,其它地方穷的都快人吃人了。割据的军阀又胡乱发行货币,整个四川都存在严重的通货膨胀。刘湘看着画像中的蒋介石心里狠狠的想:妈齤勒批的,老子要是有钱还轮得到你娃挂在这里。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转过头来,发现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的竟然是罗琳,他捧着大肚子笑呵呵的说:“稀客稀客,罗琳女公爵,你有啥子事哦?”
罗琳向刘湘礼貌的颔首后说道:“我来是特地来感谢刘主席对我的热情款待的,您为我在春熙路上安排的那家旅馆真是太棒了,我在那里简直错觉自己还待在英国。”
刘湘笑呵呵的说:“客气啥子嘛,委员长特意和我勾兑过,我咋个敢怠慢你噻,大家都是为了世界和平嘛,你坐噻。”
刘湘和罗琳就这样讲了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刘湘瞅准谈话的一个空档说道:“罗琳女公爵,听说你会啥子英国算命法,你能不能给我也算一卦?”刘湘本人是个极迷信的人,他笃信四川本地的神道,痴迷于各种算卦占卜,他一直都对罗琳的西洋算命法极为好奇。
罗琳大方的笑笑说:“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不过今天我没有带任何工具,很抱歉不能为您进行西洋式的占卜,不过我对中国的预测术有一些研究,在中国有一种很简单的预测方法叫做测字,这种预测方法不需要任何的辅助工具,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很乐意为您测字。”
刘湘听了她的话不由挑起了眉毛,他很难相信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婆子居然能测字,他想了想说:“那我问个事哈,我有个部下最近得了个儿子,他给他儿子起名叫‘正’,我就问问这个正字咋个样?”
罗琳摇了摇头说:“这真是一个极糟糕的名字。”
“为啥子哦?”刘湘诧异的问道。
罗琳伸手在办公桌上比划着这个正字说道:“‘正’字拆开就是‘一’和‘止’两个字,意思就是事情到此为止了,很不吉利。三国时魏主曹芳年号‘正始’结果为司马氏所废;他之后继位的曹髦年号‘正元’,最终为司马昭所杀;明英宗年号‘正统’,在土木堡之变中做了俘虏。。。”
“可是蒋总统的名字不是叫蒋中正吗,你要咋个解释哦?”刘湘打断罗琳说道。
罗琳不慌不忙的在办公桌下用手指比划着说道:“把繁体字的‘蒋’和‘正’拆开,就是‘二、十、一、将、止’五个字,也就是说他的统治从1927年算起只能维持二十一年,1948年将是他统治的终结。”
“那要是不止会咋个样嘞?”刘湘追问道。
罗琳缓缓的在办公桌下写下“中”字说道:“要是不止,就要把中字再拆开,中字拆开后就是一箭当胸。”
听了她的话,刘湘不由眯起了眼睛,罗琳笑了下说:“当然,我只是单就测字就事论事而已,没有任何政治上的暗示,您应该知道我从不参与政治。”
刘湘仰头大笑起来:“老子服了!想不到你一个洋人摆起测字来比皇城坝的那些个神算都凶。”
罗琳彬彬有礼的说:“您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刘湘扯开话题问道:“罗琳女公爵,这几天在成都有没有找见啥子好耍的呀?”
罗琳笑着说:“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吸引着我,但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九眼桥下铸在江中的那尊石牛。”
“石牛?”刘湘诧异的说道,“那有啥子好耍的哦?”
“我听说在成都有一支歌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这首歌谣说的是明朝末年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在成都藏宝的故事,当年张献忠攻打到了成都,在这里建立了大西政权,这个政权很快就被清朝消灭了,但是张献忠死前把自己的五万万两黄金白银藏在了成都,而那笔宝藏至今都无人找到,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守着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却如此无动于衷。”
刘湘哈哈笑着说道:“罗琳女公爵,你咋个连这种歪话都信哦!那都是一些个面带猪样心头嘹亮的瓜娃子瞎扯的,报纸上还炒作过这个事情,还真有人跑到那里去挖过宝,最后咋个样嘛,就挖上来一堆废铜烂铁。再说整个大明朝才一共有多少银子,他一个张献忠就能有五万万?不科学噻。”
“但是我相信这个歌谣是真的,”罗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在葡萄牙旅行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个叫做安文思的传教士的日记,这个传教士在十七世纪曾来四川传教,他曾为张献忠服务过,他的日记里写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张献忠每天都会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一段时间,而且每次他都会带一个少女或是一个婴儿进去,被他带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但他每次出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些银子出来,安文思曾问过守门的士兵张献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没人能说得清,有人隐隐约约告诉他,张献忠在里面借阴债。”
“借阴债?”刘湘疑惑的问道。
罗琳点点头说:“在那个传教士的日记里确实是这么描述的,我猜张献忠的宝藏应该不止来源于他的积累和掠夺,也许他精通了某种类似西洋炼金术的奥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有五万万两银子就没什么可奇怪的,而且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可能被随便的带走,他只能就近在成都藏起来,所以我认为这笔宝藏是真实存在的。”
刘湘笑了笑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罗琳女公爵,你跟我讲这些有啥子意思哦?”
罗琳答道:“是您自己问我在成都对什么感兴趣的,自打看过那位传教士的日记后,我一直都对这笔宝藏非常的好奇,所以一到成都我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和那支歌谣有关的东西。”
“原来你是来寻宝的哦。”刘湘眯起眼打量着她说道。
“凭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那笔宝藏的,寻找这笔被埋藏了三百年的宝藏绝对是个大工程,况且我对财富不感兴趣,而且我认为既然这笔宝藏被埋在您的土地上,无论任何人找到它,它都是属于您的。”罗琳特别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刘湘哈哈笑着说道:“要是真能找到那笔宝藏,老子分你一半!”
罗琳也哈哈笑着说:“刘主席,您真是太慷慨了。”说罢她站起了身来,“我已经打扰您太久了,我想我该走了,希望您今天接下来的时光能过的愉快。”她向刘湘微微颔首后就离开了。
罗琳走后刘湘在办公桌上比划着蒋介石的名字,他暗想这个洋婆子说的倒是煞有介事,要是那五万万两银子真的存在,别说是阴债,就是阎王爷的钱他都敢要,他本来无神的小眼睛里突然汹涌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气。
罗琳站在省政府的大院里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天知道她心里其实多讨厌政治,每天和这些政客周旋简直让她想作呕,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服从她的导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猩红的、新鲜的血,那如鸦齤片一样迷人的血。罗琳的眼前浮现出一片鲜红的颜色,她不由有些饥渴的攥紧了双拳。
刘湘也许想不到,今天罗琳对他说的话罗琳也对蒋介石说过,蒋介石对这件事情甚至知道的更为清楚,这也正是她随参谋团来到成都的原因:蒋介石要她帮他找出那笔宝藏,他还安插了程涛暗中帮助罗琳,虽然程涛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同时告诉罗琳,一旦找到宝藏,就想办法杀掉程涛。程涛不过是他寻找宝藏的一个工具,蒋介石会想办法把程涛之死嫁祸给刘湘,从而尽快除掉刘湘,只有除掉刘湘这个四川王,他才能把那么一大笔银子从四川运到南京的国库里去。但蒋介石和刘湘都不知道,他们谁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罗琳在为另外的人服务,他们所有人都在那个人的阴谋里。
在省政府大院的一个角落里,姚汉宁正偷偷望着罗琳。参谋团的成员全去重庆的作战指挥部了,只有他作为代表留守在了成都,他的眼睛总是追逐着罗琳,因为他来之前蒋介石交待他让他暗中监视罗琳,随时向南京政府汇报她的行踪,可现在他对她的追逐早已不是因为蒋介石的命令,他深深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爱上这个谜一样的异国女人了。
、浮生半日闲
程涛的办公室上摆着一副象棋残局,他皱着眉看着棋盘,一只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点着桌面。
棋盘上红黑两方各有七子,图势严谨美观,这就是天下第一象棋残局“七星聚会”。这个局乍一看似乎先走的一方会胜,而这往往会令人落入圈套,此局变幻莫测,深奥精妙,引无数下棋人探寻不同的解法。
程涛从来都不会消磨时间,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被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最近他是真的有点闲。最近刘湘几乎不让他插手任何工作,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目前蒋介石和刘湘之间正在暗中博弈,压制住红军以后两人之间必有一场恶斗,而在这之前程涛必须选择自己站在哪一边。
客观来说,程涛认为蒋介石再把他调回南京的可能性并不大,即使能被调回去也不可能再信任他,对他而言最佳的选择无疑是站在刘湘这边,刘湘也多次暗示过他,这次刘湘把他闲置起来就是在逼他尽快做出抉择。老奸巨猾的刘湘显然不会随便相信他,他需要程涛做出一个能让他相信的保证,而最好的保证无意就是娶他的女儿。程涛对自己的婚姻从没有过任何浪漫的幻想,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要不是太聒噪的女人他都能接受,他会一生一世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而至于爱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