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这句,你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吗?”程涛放低了声音温柔问道。
四季葱双眼恍惚的回忆着说:“扇子,醉花阴的檀香扇子。。。”
“果然。”程涛牵起嘴角轻轻笑着说,但他那被阳光浸润的温柔的双眸却如暴雨将至的天空一样骤然汹涌起浓重的暗影,他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就向四季葱挥去。
四季葱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情况,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马刀向自己劈来。马刀清冷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刀锋贴着四季葱的皮肤划了下来,但并没有伤到她,只是把她宽大的青色衫子劈成了两半。
刀锋的寒意另四季葱顷刻醒转过来,她在衫子散开前惊恐的尖叫了一声拢住了自己的衣襟,她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她伏在地上攥紧了领口惊慌失措的望着程涛,她倾倒的身子如无力的卧在枝头的蔷薇一样楚楚动人。
程涛动作利索的刷的一声把马刀插回了刀鞘,他上前一步单膝蹲下,薄薄的双唇上挂着的微笑如刚才那柄锋利的刀一样闪着寒光,他眯起双眼玩味的盯着四季葱说:“真是有意思,一个歌姬居然连牡丹亭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能完整的唱下来,我从没听过这天底下有光教唱词却不讲戏的师傅,你根本不是歌姬。”
四季葱的脸色苍白,声音却依旧镇定:“我天生记忆力过人,用不着讲戏就可以记住,所以我的师傅从来没给我讲过戏。”
“真是个奇怪的师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傅的名字,我真的对他很好奇, ”程涛冷笑了一下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想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师傅,竟然肯教一个男人当歌姬。”
、真实身份
四季葱听了他的话瞳孔陡然扩大了,他撑着自己的手臂软了一下差点完全跌倒在地板上,他定了定神扬起自己的脸说:“程涛,你不觉得你在讲一个笑话吗?”他的脸美的惊世骇俗,就算那敦煌壁画上的观音都难及他的脸庞夺目。
程涛冷冷的说道:“连我都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但把所有不可能的都排除,剩下的就一定是事实了。你看不见颜色,但你总能看出衣服的款式吧,一个女人,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为什么总穿这种遮住身形的宽大衫子,你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看到你的身体?据我所知你在成都没有委身过任何男人,唯一看过你身体的人就是那天无意扯开你上衣的刘子密,说来真是奇怪,从那天起就一直有女鬼想要了他的命,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以至于有人执意要取他的命?你能预知大雨,你丝毫不怕望江楼里发生的命案,我想你应该不是个普通人。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还能驱使普通人难以驱使的力量,我猜你也是其中的一个吧,缠着刘子密的那些鬼就是你放出去灭口的对不对?”
冷汗顺着四季葱的脸孔慢慢流了下来,程涛接着说道: “一个月前德阳一个艺名叫四季葱的女孩第一次登台献唱后就莫名的失了声,那次演唱的现场有一个外国女人和一个不愿露脸的男人,我猜那个女孩的声音就在你的喉咙里,你之所以会唱那么多歌都是因为你强占着她的声音!”说着程涛一把掐在他的脖子上,四季葱的脸顷刻变成了青紫色,他死命的挣扎却挣不脱程涛的钳制,就在他马上要窒息的时候,从他微张的双唇中走出了一个寸许长的小鬼。程涛松开四季葱一把抓住了那个小鬼,那个小鬼尖叫一声就化成了一股青烟。
瘫倒在地上的四季葱艰难的咳嗽喘息着,他的脸一如往常的美,可此时他咳嗽的声音却分明是个男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程涛说:“程涛,你果然聪明,可就算我是个男人又怎么样呢?难道你要因为我假扮歌姬就杀了我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简直称得上难听,他讲话也不太流利,带着不知何处的口音。
程涛说道:“你是男是女确实跟我没有关系,但你要是跟罗琳扯上关系我就不得不管了。”
“罗琳?那个从英国来的女公爵?”四季葱挑了下眉毛说,“我见都没见过她。”
程涛压低了身子逼近他说道:“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这是一首咏芍药的诗,而且是一首并不常见的诗,我很奇怪你这样连牡丹亭都不知道的人是从哪里看来的这句诗。但万幸你自己告诉了我答案,从一把扇子上,檀香扇上,而恰巧我也见过这把扇子,那把扇子正在罗琳的手上。那是成都著名的扇子店醉花阴制作的檀香扇,他们每到一种花的花期就推出应景的扇子,而每把扇子上提的诗都不一样,整个成都不可能有第二把提着这句诗的檀香扇,你没见过她,那你是从哪儿看见的这把扇子?”
四季葱紧张的盯着程涛,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但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程涛豁的拔出腰间的马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喝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六起奸杀案,那个被碎尸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是你做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下你的头颅祭那些怨魂!”
“程涛,你慢着!”四季葱失声叫道,“跟你联系的人其实是我,我是奉蒋介石的命令来这里的!”
程涛听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四季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锦官城下,地火焚天,阴差鬼吏,无拘幽冥,功曹鬼使,冥银万两,你从蒋介石那里拿到的是不是这二十四个字?我就是蒋介石让你通过乌鸦联系的那个人,那些命案确实与我有关,但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如果这之前你要了我的命,你就是违抗军令!”
程涛冷笑着说:“跟我联系的人不可能是你,只可能是罗琳,你充其量是个躲在她身后连蒋介石都不知道的存在。罗琳是名满全球的女预言家,同时也是贵族,她拥有可以说服蒋介石的身份和地位,但你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以蒋介石的性格,他怎么可能相信你!你让罗琳骗取蒋介石的信任,然后秘密和她一起来到成都,再利用我探查那二十四个字的秘密,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四季葱冷哼了一声说:“程涛,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这不过是你的推测,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难道你要违抗南京的军令吗?”
程涛笑了下说道:“这是不是我的推测其实很好证实,我只要给南京挂个电话亲自向蒋介石汇报一下我在成都的见闻,就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你这号人了。”
四季葱听了他的话瞬间面如死灰,他仰起头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吗?”
“不,我不会杀了你,”程涛把马刀收进刀鞘里说道,“我会把你送进监狱里,然后把你还有罗琳一起送到南京去,留着蒋介石亲自审问你们。”
程涛从地上捡起一截随便扔在那里的麻绳就要来绑四季葱,四季葱却突然镇定了下来,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下说:“程涛,不管怎样,我仍旧感谢你提供给我的情报,让我知道成都与鬼有关的那个人叫阴长生。”
程涛听见他的话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阴沉着声音说道:“他现在在哪儿?”
泉镜花抬起头来微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他,我不会说出他在哪儿的,而且我们之间很投缘,他很相信我。托他的福,我知道了这城里有四个阴差,三个活着,还有一个死了,死了的那个留下了一个女儿。”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攥紧了拳头,他缓缓的问道:“你想怎么样?”
四季葱敏锐的捕捉到了程涛神色一瞬间的不自然,他从容的站起了身子,也不再攥紧自己的衣服,任衣衫散着,他半掩的衣衫下的身躯玉一样光洁,但胸脯却一片平坦,他没有衣领遮着的脖子也现出隐约的喉结,他看着程涛微笑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来成都有什么阴谋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来就是要杀掉这城里所有的阴差,只有杀掉他们我才能找到我想找的东西,现在能要他们命的秘密已经控制在我的手里。你可以把我送进监狱,但是你阻止不了这城里的阴差一个个死掉,别忘了,是你出卖了他们。”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攥紧了拳头,四季葱接着微笑着柔声说道:“而且你把我送到南京,就意味着向蒋介石宣告你知道了他让你找的东西,你这么聪明,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蒋介石在找的是张献忠的宝藏了吧,你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蒋会让你继续活下去吗?而且你这么做也无异于告诉刘湘,你还在为蒋介石做事,刘湘本来就不相信你,这下他还会让你活着吗?”
程涛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阴沉,他额头青筋暴起,指关节被捏的嘎嘎响,但他声音依旧镇定的问道:“那你们究竟在找什么?”
四季葱笑了笑说:“我们在找的不是张献忠的宝藏,而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相信,现在这个过程已经被启动了,唯一能控制事情进程的人只有我,如果我死了,你将看到这种灾难性的力量被放出来的后果是什么!程涛,告发我并不明智,你会害了自己,害了阴差,害了这座城市。”
程涛一言不发的和四季葱对视着,他的脸色毫无变化,但他把自己的双手都捏疼了,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说道:“要阴差命的秘密就是阴长生对不对?”
四季葱笑了笑说:“你很聪明。”
程涛死死盯了他片刻,手一松扔掉了手里的绳子,他冷冷的说:“我会自己把他找出来的,到时候我要砍下你的头出今天这口恶气。”
“你不会找到他的,就算你找到他,他也不会相信你的,”四季葱的脸上依旧挂着令人炫目的笑容,“我就在望江楼等你,有本事来要我的命吧。”
程涛咬着牙瞪着他说:“泉镜花,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罢直视前方迈着大步离开了,泉镜花站在原地听着他马靴的声音渐渐远去。
望江楼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泉镜花理了理衣襟把唱针搭到了唱机上,唱盘吱吱呀呀的转了两圈那缠绵婉转的曲调就传了出来,他微闭着双目随着曲调轻轻吟唱:“任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他唱了两句就停了下来,只有唱片依旧在悠悠的唱着,泉镜花睁大了双眼抚上了自己的脖子。从他口中吐出的已经不是刚才那婉转动人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没有任何的美感。他颤抖的喃喃着:“我的声音,我的声音。。。”他美丽的脸孔蒙上了一层绝望,他抬头看着周围灰色的世界,突然暴怒的举起唱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终结了空气中缠绵的昆曲,泉镜花看着一地的狼藉喘着粗气,他气愤的快步走到窗边迎着晚风挥动了一下手臂,天空中一只乌鸦怪叫着停在了窗棂上。他低下头对那乌鸦用日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乌鸦听到后大叫一声就向如血的残阳飞去。
泉镜花望着逐渐消失的乌鸦,咬着牙狠狠说道:“程涛,不可原谅!”他晚霞一样美丽的双眼里突然汹涌出一股野兽才有的杀气。
重庆的夜晚十分闷热,罗琳坐在一家西式洋楼的餐室里晃着手里的高脚玻璃杯。这里是刘湘专门为她安排的住所,屋里一应俱全,堪比她在伦敦的公寓。
罗琳的眼神有些许的涣散,高脚杯里盛满了红色的液体,但那不是血,而是葡萄酒,这个夜晚她只需要酒,她急需把自己灌醉。酒,可以帮人忘掉很多事情,也可以让人肆无忌惮的想起很多事情。比如此时,罗琳忘了自己中了血咒,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四川,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只有姚汉宁的身影越来越鲜明,她只有醉了才敢这么热烈的去想他。
只要一想起他,她就会想起那天的那条小巷,他粗鲁,蛮横而又令人恐惧,而她则适时的教训了他,保住了一个上等女人的体面。她的理智告诉她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可为什么她却开始无休止的想念他?他的嘴唇,他的手掌,他结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身体,都像烙印一样烙在她的身体上久久挥之不去,她只要一想起他,身体里就像有一条火蛇在舞动一样令人焦灼难耐,而她的心也仿佛缺了一块一样空落落的等着他。罗琳为自己感到羞耻,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
霍华德家族是异教徒,但是他们的生活却过得比最纯洁的基督徒还要自律。他们崇尚理智,信仰简单充满智慧的生活,他们鄙视一切肉体的欲望和无节制的情感。罗琳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罗琳像极了他,在她的两段婚姻里她从没对自己的丈夫有过任何的欲念和过火的感情。
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她的丈夫比她还小一岁,那个有着淡蓝色眼珠的男孩来自一个同样古老的家族,世代的近亲通婚给了这个男孩最纯正的贵族血统和严重的血友病,他们结婚十个月后这位年轻的丈夫就死于伤寒,在他的葬礼上罗琳没有丝毫的悲伤,在她的记忆里她似乎只和他一起吃过几次早餐,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
当了不到一年的寡妇,罗琳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这次对方比她足足大二十多岁,几乎和她父亲一样大。这位男爵同样是蔷薇十字会的会员,他玩世不恭,酷爱旅行,风流倜傥,博览群书,精通各类艺术。罗琳确实有点喜欢这位丈夫。她喜欢和他谈话,喜欢和他一起看戏读书,她也喜欢和他讨论神秘主义或者去各地旅游,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生活,除了上床的时候。她打心底里鄙视那位男爵对欲望的屈从,她厌恶每晚必须尽那令人恶心的所谓妻子的义务。他们结婚没多久她就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的丈夫,只要不惹出丑闻,他可以随便在外面结交任何女人,作为妻子她不会有任何的不愉快。就这样,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六年,直到他们在埃及旅行时这位男爵死于猩红热。他死的时候罗琳确实有些悲伤,可是这种悲伤并没持续多久。这之后她再没结过婚,但她觉得自己可以随时结婚,也随时做好准备当一个寡妇,男人从来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她追求的是清教徒一样律己的生活。
可是姚汉宁,那个年轻的中国男人把一切都打乱了。
罗琳想到他,脸上不由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神色。他说他爱她,他竟然说他爱她。他跟了她那么久,应该知道她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他为什么还要那么说?罗琳抬起头看着落地镜中自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