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说天下之水尽归蜀人?”程涛问道。
肥猫眯着眼回答:“长江、黄河,万水之源,咏黄河者,无人能及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句,咏长江者,无人能比苏东坡‘大江东起,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者,这二人皆是我蜀人,一距龙门,一领赤壁,你说这天上水是不是都是我蜀人的?”
程涛笑了下说:“你们蜀人独霸天下之水,好歹也该分我一些,不然岂不是心胸太狭窄?”
肥猫舔着爪子说:“吾非马桶,心胸难与之媲美。”
程涛挑了下眉毛问道:“为何马桶心胸就大?愿闻其详。”
肥猫答道:“吾以为天上心胸之广阔者无人能出马桶之右,吾蹭赋诗吟咏马桶:张口从不辨是非,屎尿都往腹中吞,坚韧不拔真英雄,能容佛祖不容物。”
程涛愣了片刻仰起头哈哈大笑道:“妙!妙!好个能容佛祖不容物!”
肥猫转头望着江面上平铺的夕阳说:“叶公肯让你替他参加这么难得的喜宴,想来也是有他的用心的,吾看你一只眉头紧锁必定是有心事,你有啥子不开心的事不妨讲出来,让老子开心开心噻。”
“我。。。”程涛微微犹豫了一下,他一直习惯独断专行的处理事情,从没跟任何人讲过自己的境遇,即便是梁九凤他也从来不讲,可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倾吐的欲望,这些事情他真的一个人憋了太久了。程涛断断续续的讲着,不知不觉他一股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了这只肥猫。
肥猫听完后点点头说:“吾听尔一席话只觉得你这人,一很俗,不过还稍微有些雅兴,二你很聪明,只不过聪明过头反成了痴,三你很瓜,瓜的老子都他妈的伤心。”
程涛笑了下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
肥猫眯着眼看着他说:“程涛,吾看不起我蜀人生活方式,然也?”
程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是看不起,我只是不理解,古人云,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此日闲过,此身一败,志不可一日坠,心不可一日放,整日喝茶聊天,此生岂不全都虚度了?”
“非也非也,”肥猫答道,“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尔生天地之间却不感天地之乐,尔活着岂不是他妈的浪费空气?”
程涛反驳道:“天地寂然不动,但天地之气息却一刻不停,君子就是闲时也要有吃紧的心思。”
肥猫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日月昼夜奔驰,光辉却万古不变,所以老子忙时也要有悠闲的趣味。”
“这。。。”程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肥猫笑了下继续说道:“程涛,吾看不起梁九凤敬畏鬼神,然也?”
程涛坦白的说道:“确实如此,鬼神不足惧,祖宗不足法,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我就不信死人比活人还重要。”
肥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程涛,对于你而言,这世界上只有活人而已,而活人里只有跟你想法一样的人而已,其他万物就都无存在的理由,但你可知花也有喜怒,禽也懂悲欢,月若无恨为何月不常圆?每日清晨井神要照镜子,灶神要巡视全家,床工床母要喝茶吃酒,门神二将要捉鬼降妖,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怎敢说世间只有活人而已,就不怕遭雷劈?”
“你说的我看不到,我也不信。”程涛冷淡的答道。
肥猫不慌不忙的说:“鬼神你是看不见,但这天地之气你总看得见吧?”
“天地之气?”程涛疑惑的问道。
肥猫眺望着远处的江面说:“鬼神即天地之气,你看,蛰虫始振,始电,桐始华,虹始见,萍始生,桃始发,天子始乘舟,如此美景你竟视而不见,真是俗不可耐,可惜生了副好皮囊。”
程涛随着他一起眺望着远处的江面,美丽的晚霞在天空中变幻莫测,晚归的候鸟飞过璀璨的霞光,寂静的黄昏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却迅速的生长着,他似乎感受到了肥猫所言的天地之气,他突然想到大大咧咧的梁九凤无论对哪个小鬼野猫都恭恭敬敬的样子,他有点明白了,她那不是畏,而是信,是敬。
肥猫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般说道:“梁老六那个女子比你可明白多了。”
程涛望着晚霞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还是相忘江湖吧。”
肥猫哈哈笑着说:“虽说老子被阉已经很多年了,但老子就不信你能忘的了她,这世上痛能忍,但痒不能忍,苦能耐,但酸不能耐,程涛,他挠痒了你的心,泡酸了你的牙,你咋个能忘得了她?”
程涛听了他的话心里结结实实的颤了一下,他说的没错,那感觉就是痒就是酸,渗到他的骨子里让他夜夜都睡不踏实,他恨不得一把捏碎她,又巴不得想着法的宠她,那感觉说难受不难受,说舒服不舒服,让他一刻不停的想着她。
程涛坐正了身子看着那只肥猫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肥猫哈哈大笑着说道:“老子咋个晓得,人生原是一傀儡,只要根蒂在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提掇,便超出此场中矣。”
程涛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抬起头笑了笑说:“谢谢。”
蓝色的夜幕渐渐覆盖了大地,光线渐渐随着太阳落入了地平线后,突然在河东响起一声巨响,程涛扭头一看,只见天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烟花如同剪纸一样精巧美丽,城里突然远远近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猫叫狐鸣。
肥猫仰起头发出一声□一样高亢的叫声,他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道:“恭贺鼠员外大喜!”
、鼠嫁女
在老成都什么地方最该去转一转?千年之前的诗人陆游来锦官城一游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还专门为这条旅游路线写了首广告:“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如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没错,青羊宫到浣花溪,这正是老成都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
青羊宫是成都第一道观,而浣花溪最早则起源于祭祀和佛教颇有渊源的浣花夫人,但在成都这两处超然世外的佛道之地,却沾着热闹活泼的世俗之趣。浣花溪是赏花游玩的好去处,一年四季繁花似锦,杜甫在这儿住过,薛涛在这儿住过,陆游也在这儿住过,足见这个地方有多美。青羊宫更是热闹的不得了的地方,尤其是过年的时候。虽说正月里正是成都最阴冷的日子,但爆竹和礼花却让铅灰色的天空沁出些春天的气息,这时青羊宫的花会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所谓花会就是庙会,届时成都人都要跑到这里来挥洒一下过年的心情。正月十五一完,成都人觉得自己还没玩够,干脆再饶上一个月,这年就一直过到了二月十五,成都人
管这叫“厚脸年”。而二月十五这一天既是太上老君的生日又是百花仙子的诞辰,青羊宫始于春节的花会直到这一天才真正到了高口潮。太上老君一过完生日,真正的春天也就来了,蓝天开始透亮起来,这时青羊宫隔壁的二仙庵又热热闹闹的办起了风筝会,青羊宫就卖起了各式各样的风筝,最受欢迎的是美人风筝,一到天气好的时候青羊宫的上方就飘满了上海月份牌一样的美人风筝。总之,为了好玩,成都人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点子。
但今夜,青羊宫到浣花溪一带既没人点灯,也不见人出行,因为今夜是老鼠嫁女的日子,谁也不能惊扰了鼠员外的大喜事。
程涛随着大肥猫来到了摆喜宴的浣花溪,这白天里供人赏花游玩的地方此时被布置成了婚宴现场。数不清的老鼠来来往往忙做一团,溪边的石头上摆满了瓷碗磁盘,老鼠们正往里面摆着新鲜瓜果和瓜子麻糖,指挥老鼠的是几只大花猫,他们吆五喝六神奇十足,忙碌的现场不时有老鼠撞在一起,它们背上背的苹果立刻就滚了一地。还有一群老鼠手里握着小小的火把爬到周围的花丛里树梢上,它们用手里的火把在枝头点燃一簇簇小小的火苗,那火苗立刻就变成了一朵喷香扑鼻的鲜花,不一会儿浣花溪旁一年四季的花就全都开齐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芬芳,满眼都是姹紫嫣红泛着淡淡光泽的鲜花,程涛觉得自己简直像置身于锦绣堆里。
往来的老鼠间站着来贺喜的客人,除了猫以外,还有黄鼠狼、刺猬、野鸽子、蛇,甚至还有涂脂抹粉现了形了小鬼,客人们各自聚成几堆相互寒暄着,除了猫其他的动物似乎都不会讲人话,尤其令程涛惊讶的是他竟然还看见好几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程涛蹲□子低声问肥猫道:“你不是说人是不能参加喜宴的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瓜娃子,”肥猫哼了下不屑的说,“你懂啥子,那是狐狸。”
“原来如此。”程涛笑了笑。这段日子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把生命最不可思议的事都经历完了,但现在看来,他的想象力真的是太贫乏了。
这时程涛突然觉得有东西拽他的裤腿,他一低头竟是只黄鼠狼在冲他吱吱叫着。若是平时他早就一脚把它踢开了,可今夜他们同为这喜宴上的客人,他不由自主的就对这黄鼠狼有了几分尊敬。
他问肥猫道:“这位黄鼠狼在说什么?”
肥猫翻译道:“他问你是不是狐狸,在哪里修炼。”
程涛听后单腿蹲下彬彬有礼的对黄鼠狼说:“我叫程涛,我不是狐狸,我是人,我是替叶牧天老先生来参加喜宴的。”
黄鼠狼听后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他嘴里吱吱叫了一会后向程涛伸出了自己小小的爪子,程涛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转头看向肥猫,肥猫懒洋洋的说:“你个瓜娃子,他说幸会。”
“哦,”程涛赶紧向黄鼠狼伸出右手说道,“幸会。”
黄鼠狼用自己小小的爪子握了握程涛修长的食指,他毛茸茸的掌心蹭的他手指痒痒的,他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这些东西和人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此时一只指挥现场的肥猫突然叫道:“送亲队伍马上要来了,掌灯!”他话音一落从树丛里钻出无数条翠绿的蛇来,每条蛇的口中都衔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蛇爬到了树梢上石桌旁,现场立刻被照的犹如白昼,一群小老鼠立刻衔着红色的丝带上去给这些蛇系上大红花。
有一只小老鼠爬在一条蛇背上费力的扎着大红花,但他手实在笨的很,硬是给系成了一个死结,那条蛇被他勒的双目爆出,看样子气都喘不上来了。程涛在一旁看见不由笑了,他走过
去俯□子对那小老鼠说:“我帮你。”说罢就解开了蛇身上被系成死结的丝带,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的舞动,蛇身上就扎出了一朵漂亮的大红花。他把小老鼠托在掌心里放到地上,那小老鼠似乎很怕他,一落地就逃走了。
“你个龟儿子艳福不浅啊。”肥猫不知何时到了程涛脚边,他一边啃着水汪汪的大桃子一边说道。
“什么艳福?”程涛不解的说。
肥猫眯起眼促狭的说:“刚才那是鼠员外最小的女儿,她八成是瞧上你了,明年鼠员外嫁女你就是新郎官了。”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也笑了,他轻轻踢了脚肥猫说:“不必了,这等美事还是让给你吧。”
现场又忙忙忙碌碌好一阵后,一只大花猫跳上树高声唱道:“肃静肃静,送亲的来咯!”
在场的来宾一听立刻恭恭敬敬的闪退到一边,程涛也跟着避到一边,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送亲的鼓乐声,鼓乐声越靠越近,程涛终于见到了送亲的队伍,他不由的乐了:好一只小巧玲珑的送亲队!
送亲队里清一色的老鼠,前面有穿着粗布衫子的小老鼠卖力的打着锣开路,后面跟着丫鬟打扮的秀气小老鼠执灯,再后面是神气活现的执伞的队伍,然后就是叽里呱啦吹唢呐的小老鼠,再后面就是新娘的花轿了。几个穿的喜气洋洋的小老鼠一颠一颠的抬着一架精巧的小花轿,里面坐着的该就是新娘子了,新郎官是只白老鼠,他骑在一只挂着红花的大蛤蟆背上,蛤蟆口中还衔着枚金币,新郎官喜滋滋的向客人们拱手贺喜。花轿后面是健壮的像小猫一样的大老鼠抬嫁妆,最后面跟着只老山羊,山羊角上挂着红花,它额头上站着只穿长衫的灰老鼠,这位想必就是鼠员外了。他腰杆笔直,笑容谦和,不要说放在老鼠里了,就是放在人里面也绝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放礼炮!”一只大花猫又高声唱道。
溪边架着几根空心竹子,几只小老鼠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点燃了引线,霎时间孔雀尾羽一样绚丽的花火开满了天空,众宾客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去看。不断绽放的美丽焰火映在程涛白净的脸上,他不由赞叹:真是太美了。
肥猫挠着程涛的裤腿不满的说:“老子也要看。”
程涛笑了一下弯□子把脏兮兮的肥猫抱到了肩膀上,肥猫吱哇乱叫的指着天空说:“程涛程涛!快看快看!好好看啊!”
程涛苦笑着说:“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去。”
烟火放过,山羊驮着鼠员外走到中央,鼠员外向来宾做了个揖看来是要讲些贺词,现场立刻安静下来,程涛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鼠员外的高论,谁料他嘴里发出的也是老鼠的吱吱声。他吱吱叫了好一会儿,讲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现场的宾客也一片唏嘘。
程涛压低声音问肥猫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他想起来前两年被炸死的那两个女婿了。”肥猫小声答道。
鼠员外揩了揩眼泪强作欢笑,又吱吱叫了起来,程涛猜他大概在说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一类的话。鼠员外又简要讲了几句后,一只大花猫大声唱道:“开宴。”众宾客听后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招女婿
浣花溪上此时飘来几艘小巧的画舫,画舫不过脸盆大,却雕梁画柱精妙无双,画舫上饰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有歌姬打扮的小白鼠在里面弹着小小的琵琶,还有小小的画眉在船上随琵琶吟唱。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突然河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随着笑声河里翻起了白色的波涛,画舫上的小老鼠尖叫着把画舫划开免的被打翻。从波涛里现出了一只圆桌大小的老鳖,他背上的壳上是八卦的图案,他爬到岸上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化为了一个长须飘飘的老翁。宾客一见他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几只猫高声叫道:“八大王来了!”
“他是谁?”程涛问肥猫道。
“他是本地知县八大王。”肥猫答道。
“现在哪儿来的知县?”程涛不解的问。
“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