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凛冽的晨风吹过江面,灰色的江上卷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太阳躲在厚厚的棉絮一样的云层里,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码头上泊着一艘蒸汽渡轮,几个穿粗布衫子的劳力正在收着上船的搭板,还有不到十分钟这艘渡轮就要出发前往重庆了,乘客都已经上船了,空荡荡的码头上没有一个来送行的人。一大早坐船的人并不多,零星的旅客聚集在甲板上等着开船,一身军装的程涛在身穿西装或者长衫的旅客中显得格外醒目。
程涛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把梁九凤背回家去天就已经蒙蒙亮了,他赶回省政府大院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来赶渡轮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面也有一小片乌青,但他依旧站的像一棵杨树一样笔直,一身笔挺的军装连个褶都没有。
程涛把手扶在栏杆上听着浪花一阵阵撞击船舷的声音,他眼前浮现起梁九凤那甜美的睡相,一丝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程涛心想,她还真是能睡啊。他并没有叫醒她跟她道别,只是吻了吻睡梦中的她便离开了,虽然他一直自信自己不是那种为会女人失去理智的人,但这次他真的有点怕自己看见那双清亮的大眼睛后会舍不得离开。毕竟他是去打仗,他必须保持头脑清醒。程涛不想去考虑到重庆以后的事情,也不想去想自己现在为难的处境,他有些愉快的想像着总是穿得红艳艳的梁九凤披着红盖头的样子。晨雾中的成都就像贪睡的梁九凤一样还在沉沉的睡着不愿意醒来,程涛想这座城还有他小小的未婚妻一定都会在这里好好儿的等着他回来吧。
上船的搭板已经完全被收起来了,马上就要开船了,这时程涛看见空荡荡的码头上有个身穿红衣的人走了过来,随着那人逐渐走近,程涛渐渐警惕的眯起了自己的眸子。
来的人竟然是泉镜花。
他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色长裙,随风飞扬的袖口和裙角印着一枝枝桃花,他披散的长发随风飞舞,远远看去他就像一朵灼灼的红莲盛开在码头上,在成都从没有人见过他如此打扮,换下那一身寡妇装的泉镜花美的令人不敢逼视。
船上的旅客发现了泉镜花,他们聚在船舷边吃惊的看着美的简直不可思议的他,而泉镜花却像没看见那些灼人的目光一样从容的微笑着,他那双点缀着泪痣的迷人双目隔着习习的江风看着程涛,程涛暗暗握紧了腰间的手枪,他猜不出他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但泉镜花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从他那张美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脸上,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阵汽笛声响过,冒着滚滚白烟的渡轮开始驶离码头,这时泉镜花突然轻启他花瓣一样美丽的嘴唇唱起一支歌来,这声音不是原来四季葱的声音,也不是程涛听过的那个带着不知哪里口音的沙哑男声,这是一个宛转悠扬的女声,程涛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声音。旅客们安静的聚在船舷边注视着码头上逐渐变小的泉镜花的身影,他就像一朵会唱歌的花一样令人着迷,那支音调奇异又略带哀伤的歌曲久久的回荡在江面上。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谎言与虚伪的话,那么谁的话才有人愿意听呢?
比奈山里大雪纷飞,让人分不清白雪和梅花,
明月与白雪依旧如往昔,我依旧不知我爱恋的人现在在何方,
夜晚我被落雪声惊醒,就这样忧伤的度过长夜,
夜晚若有谁来引诱我的话,无论到哪里我都愿意跟随,
可是这夜晚不会有人前来,衣袖上绘着的花朵都寂寞的凋谢了,
始终爱恋着你的我啊,恐怕早已被你忘记了,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谎言与虚伪的话,那么谁的话才有人愿意听呢?
直到泉镜花的歌声听不见了,渡轮上的旅客仍沉浸在这支意义不明的歌里回不过神来,程涛一动不动的站在船舷边望着翻滚的江水,他的眼底就像灰色的江水一样暗流涌动。
太阳始终没有钻出来,印刷厂里正紧锣密鼓的印着一份份报纸,今天的报纸又会热卖,头版上刊着触目惊心的大字标题:卖唱女喉管被撕横死街头,可是碎尸恶鬼再现蓉城?
这是成都第九起惨不忍睹的命案,但说不定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战况
重庆的天空比成都还要阴沉一些,气温却更加潮湿闷热,急躁穿梭的人群如同沸水一样泼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潮热的雾气渗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大街上满是打赤膊却还在高声喊热的人。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四川“剿匪”总司令部刘湘的办公室却门窗紧闭,办公桌上烟灰缸里的烟蒂都溢了出来,屋里烟熏火燎的简直让人看不清房间的陈设,而刘湘的手里还夹着从昨天到今天的不知第几支烟。他双颊下垂的脸灰暗的就如同死人一般,他用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强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桌子上落满烟灰的地图。墙上的钟表敲了十下,刘湘抬起头看着钟表恍惚的想着,现在到底是上午十点还是晚上十点?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他在等自己的部下潘文华带给他前线的消息。
刘湘在心中对于红军一直是有些怕的,如果不是怕,他也不会归隶南京政府,不过他斗了小半辈子学会了一个道理,恐惧并不可怕,轻敌才是最致命的。此次江西来的朱毛红军一直在试图入川,倘若他们与川北的红军汇合,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最要命的是到时候中央军会以追击红军为理由入川,那时他还哪有立足之地。罗琳说的没错,这场仗一定要推出四川去打,无论是贵州也好,云南也罢,只要红军这个瘟神肯借道别省,他就乐得烧高香把他们送出去。他和蒋介石的立场并不同,他没有一定要消灭红军的决心。
朱毛红军前几日度过赤水,正在寻找北渡长江的机会。刘湘集结了十四个旅的力量在长江沿岸严防死守,誓死不让他们渡江。让他庆幸的是川北的张国焘带领的红军目前已转战陕南,他可以集中精神对付川南的红军。他已经给潘文华下了死命令,要像疯狗一样狠狠的打,让红军知道北渡长江是不可能的。昨日拂晓,川军和红军在土城一带遭遇,刘湘命令潘文华不惜一切代价狠狠打击红军,能不能逼红军借道别处就全在这一仗了。他清楚自己是耗不下去的,他没有足够的军费和红军进行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刘湘手里的烟很快就抽完了,就在他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周身烟熏火燎的人闯了进来。这人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脸上衣服上都被烟熏的黑黑的,他就是此次“剿匪” 南岸总指挥,刘翔的得力干将潘文华。
他的脸上虽然蹭着烟灰,但仍能看出来这个人皮肤白净,他的五官也长的小巧秀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圆圆的金丝眼镜,单看长相真像个斯文的读书人,而潘文华本人也确实出身于书香门第。但这个长相斯文的人却没念过几天书,他十四岁就当了兵,精通擒拿格斗,人称“潘鹞子”,在川军二十年的混战中,他纵横巴蜀,身经百战,是刘湘最信任的干将。
刘湘抬起自己浮肿的眼皮看着潘文华,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他夹着烟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潘文华喘匀了气简单的说道:“他们走了。”
刘湘听到他的话微微颤抖的手镇定了下来,他招呼潘文华道:“仲三,你辛苦咯,过来坐噻。”
潘文华走过去在刘湘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刘湘点燃了自己手里的烟问道:“红军是往啷个方向走了?”
“往黔北去了。”潘文华答道。
刘湘眯起眼睛吸着手里的香烟,烟头在缭绕的烟雾里明明灭灭,他沉默了片刻后猛地站起身盯着桌上的地图,他短粗的手指在地图上不住比划着,最后在一个点上重重的点着,他头也不抬的问道:“仲三,现在长江一带的防务是怎么布的?”
潘文华答道:“按照军长指示,我们在长江沿岸严密布防开展碉堡战术,只留了一个旅进行机动作战对朱毛齤匪部进行追击。”
“那个机动旅现在是啷个在带?”刘湘问道。
“郭子琪。”潘文华答道。
刘湘抬起头看着潘文华说:“仲三,下午一点要开作战会议,会上由你提议把郭子琪换掉,这个机动旅交给别人带。”
“换哪个?”潘文华问道。
刘湘慢悠悠的吸了口烟答道:“换程涛。”
潘文华听了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军长,这个机动旅对我们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们川军和他们黄埔生向来就说不到一起去,郭子琪这个旅昨天恶战了一夜才把红军打的后撤,正是要立功的时候,那个程涛又没打过啥子仗,这个时候换人,怕是兄弟们要不服哦。”
刘湘缓缓的坐下看着潘文华说:“仲三,老子早就跟你说过,只要红军不入川,我们就虚与周旋,保存实力,这段日子红军执意要北渡长江我们也只能跟他拼了,现在他们已经往贵州去了,我们何必再在他们身上浪费军火?红军这一去贵州,王家烈的黔军怕是没能力拦住他们,你说红军打王家烈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这。。。”潘文华犹豫着说道,“帮他是空耗我们的实力,要是不帮他,放任红军这可是大罪啊。”
“还有,”刘湘继续说道,“蒋光头早就想着扳倒王家烈好在贵州夺权了,这次红军入黔正好给了蒋光头一个夺权贵州的好机会,我们如果帮助追击红军就是拦了中央军占领贵州的路,我们何必去与蒋光头为敌呢?所以这次我们是决不能进入贵州追击红军的,我们只能假打,但这戏必须得演的像,不能露了破绽,所以我们这支机动旅只能让程涛来带,而且指挥权要完全交给他。”
潘文华恍然大悟的说道:“程涛是蒋介石派来的人,到时候让他隔岸观火看着红军入黔,中央军会认为这是程涛和他们之间的默契,就不会追究到我们川军头上,就算到时候蒋介石找不痛快,我们也能拿程涛说事。万一王家烈这次没被扳倒,我们也可以把帐都算在程涛身上,以免他以后来找我们的麻烦。”
“对头。”刘湘笑眯眯的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说道。
潘文华接着又问道:“可是,万一程涛追击了红军可咋个办?军长你咋个能肯定程涛到时候一定会隔岸观火呢?”
刘湘摸着自己的秃头说:“你别看程涛那个脑壳长的猛戳戳的,其实他精的很,他一定会看出来中央军的意图,不会坏中央军的好事的。就算万一出了啥子岔子,我们就拿他当替罪羊,就说他违抗军令按兵不动,蒋介石看在他是南京那边过来的面子上也不会拿我们咋个样的。”
潘文华站起身来说:“属下明白,我现在先去洗漱下准备参加下午的会。”
刘湘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潘文华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问刘湘道: “哦,对了,重庆这边不是有个林仲平,他不也是黄埔生吗?咋个不让他去带那个旅?为啥子非把程涛叫过来?”
“你说林仲平啊,”刘湘说道,“你不说我都要把这个人忘咯,他在重庆都被闲置了两年了吧,这个人脑壳太瓜,成不了大事,老子不喜欢他,不过下午的会上你可以把这个人一起提名,连提两个黄埔生显得我们对中央军有诚意一些。”
潘文华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刘湘面色凝重的为自己又点了一支烟,红军借道贵州对他来说本是好消息,但他的心却一刻都不能放松。按现在的形势看贵州的军阀王家烈想必是要倒台了,中央军占领了贵州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四川,而他现在还没有和中央军对抗的实力。他需要更多的军火,更多的钱,不然他的下场早晚跟王家烈一样。
“所以刘湘现在已经逼得红军借道贵州了?”土肥圆贤二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罗琳正握着听筒坐在一家外国旅馆的电话间里。她漫不经心的看着外面往来的人群,似乎在和人闲话家常,从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讲重要的军事机密。
“是的,”罗琳答道,“今早得到的最新消息。”
“很好,”土肥原贤二说道,“刘湘接下来肯定不会出力追击红军,蒋介石就会以此为借口出兵四川,当他遇到危机的时候,你就适时提出我交代给你的要求,胜败就在此一举了。你确定你所得到的关于川军布防的消息都是可靠的吗?如果川军的布防不像你说的那样,事情可就不会如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了。”
“我确定,”罗琳答道,“他们的每一次作战会议我都有列席。”
“这样最好,”土肥原贤二说,“请你务必尽心竭力的为帝国效劳,不然你知道后果的,你在沈阳度过的那段日子的照片我一直都保存着,如果因为你情报的错误使帝国蒙受任何损失的话,第二天这些照片就会出现在世界所有知名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据我所知霍华德家族在整个欧洲都非常有名望,你一定不想毁了你的家族吧。”
罗琳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在沈阳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想起她中了血咒后像头发狂的野兽一样在地板上打着滚,她想起她贪婪的吮吸着尸体上的鲜血,她想起她扒在铁窗上绝望的嚎叫着只求有人给她一杯新鲜的血液,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想起的回忆,可那段梦魇般的日子却确实的被留在照片上,而且还掌握在土肥原贤二的手里。
罗琳声音微微发抖的说:“我明白,阁下,对了,还有一件事,程涛下午也会抵达重庆。”
“他来干什么?”土肥原贤二疑惑的说道,他沉默了一下突然愤怒的骂道,“八格牙路!刘湘这个老狐狸,他想用程涛这个南京派来的人去指挥军队,借此逃避蒋介石的刁难,他真是太坏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罗琳问道。
“干掉程涛!”土肥原贤二愤怒的说道,“我不允许他坏我的好事!而且他一直在成都寻找阴差的秘密,他可能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他必须消失!”
罗琳说道:“我明白,我会想办法的,下午一点还有一场作战会议,他们会确定之后的布防,我现在该赶去参加会议了,阁下。”罗琳和土肥原贤二道别后便挂上了电话离开了电话间。
罗琳走入拥挤闷热的街道,她在心里考虑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程涛干掉。在接到导师要她除掉程涛的指令后,她就看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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