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人仰马翻,打电话请医生的,拧热毛巾来的,送醒酒的,拿嗅盐的要慌得不可开交。
“咳,咳,咳!”
被灌进去的的白兰地呛得林巧儿猛咳数声,总算幽幽恢复意识,但脸色却苍白得像一张纸,挣扎着要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虚弱地摇晃着。
“我送你去看医生。”楚霸天急抱起她,就要往外奔去就医。
“我不要,放下我,我不要你!”林巧儿挣扎着要推开楚霸天,泪眼婆娑急唤着:“丁雄,麻烦你扶我,到书房──”
丁雄杵在一旁,左右为难,既怕惹毛主子,又不忍主子娘肥苦,哀声叹气的。
“好,好,我……我自……己走!”林巧儿急喘,挣脱楚霸天,才迈开一步,就又摇摇欲坠。
丁雄只好壮起胆子扶住她连忙悄眼瞄了瞄楚霸天──好里加在,他只是臭着一张脸,并无迁怒的神色。
进了书房,林巧儿犹虚弱万分,“我不要任何人进来,懂吗?”交代一句,丁雄才跨出门去,她就将门反锁,扶住桌椅,慢慢挨到躐椅上,泪又狂涌上来。
她抚着还微微辣痛的脸,哭了个昏天暗地。
楚霸天在房外走来走去,脸色沉黑,眼神阴鸷。
他原只是摆个样子唬人,挥的那一掌,几乎不放力道,还故意放缓速度,料想她会躲过的,没想到这平日娇娇弱弱的婆娘,竟然不知死活,不将脸蛋扬起来,差点被劈个正着,但是这么轻轻一刮,竟也灾情惨重。
哎!楚霸天的心纠结难舍,握紧右拳,痛击闯祸的掌,又举左掌愤击身旁的一株桂树,砰地好大一声声响,那倒霉的桂树竟被击裂了树干。
躲在一旁的丁雄差点惊跳起来,猛咽口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从黄昏到掌灯时分,又从掌灯时分走到了半夜,那懊恼的楚霸天几乎踩平了房门前的石阶,几度欲破门而入,又都压抑了下来。
送热腾腾饭菜进去的女仆,又将冷出一层油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她饭不吃,药也不吃?”
楚霸天问得咬牙切齿,女仆吓得猛点头,赶紧溜走。
第二天,林巧儿仍是不吃不喝,单是睡与哭。
“你!你进去告诉她,如果她没将这饭和药吃完,我就杀了你!”
楚霸天牛眼暴睁,唤丁雄将一份热食与药送进去。
丁雄吓得牙齿打颤,连忙照办。
听出是丁雄的声音,林巧儿总算又开了一小缝的房门让他进去。
好一会儿,丁雄端着托盘出来,上面的代谢物与药品总算是空了。
楚霸天满意地点点头。
“她有没有说什么?”
“呃,我求了半天,她,呃……总算把饭和药吃了。”丁乱感动一把的,主子娘很有爱心,怕他真被杀了,努力吞下饭和药,瞧得他满心不忍,可是有件事他非得背叛她不可,一定要告诉主子,他唯唯诺诺地说:“她说呃……要杀要剐,只管冲着她,她反正也不想活了,不要对属下,呃……对属下迁怒,要呃,以德服人,还有呃……她要走了,叫我以后要好好伺候您,那她──”
“什么狗屁?!”楚霸天怒喝。
丁雄心惊胆跳地,却还是鼓起勇气说完。“她已经呃,收拾好行李,等体力恢复,就呃……就走……”
楚霸天话没听完就跳起来,冲向房门,敲得十万火急。
“你再不开门,我就撞进去!”
楚霸天威喝,里面仍是不应。
“您要不要干脆从密道──”
丁雄悄悄提醒,话未完,楚霸天却已怒吼一声,真的撞门而入。
林巧儿脸色依旧苍白,倒吸口气,冷冷地望着他。
“你想走哪里去?”
楚霸天哑着声,打开地上的皮箱,将那一本本书又胡乱塞回柜子里。
“那个穷画家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如此迷恋?”
“我不会与他在一起的,无论你信或不信,但是我要──离婚,”林巧儿说着,才干的泪落了下来,她吸吸鼻子说:“求你成全我!”
“离婚后,你吃大便啊?还是想回娘家靠父母养你?哼!休想我给你瞻养费!”楚霸天急而口不择言。
“我不要你半毛钱,我可以教书,当人家女佣,总也养活得了自己。”
林巧儿抹去泪痕,迷蒙的眼中有着倔强与坚定。
“教书?哈!外头兵荒马乱,路上到处是冻死饿死的游民,有谁还会请你?”
“人人头上一片天,终有我栖身之处,如果天地之大,真容不下小小的我,我也会自行了断,你就……当做善事,放了我吧!”林巧儿心纠痛着,努力平静地说。
“休想!你既嫁了我,就是我的人,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
楚霸天握紧拳头,却不敢再稍稍动粗,忍得双眼发红,胡髭直竖。
“那你就杀了我,趁你的愿!我丝毫无怨!”
林巧儿忽然含泪微笑,笑得十分惨然。
“你──”
楚霸天气得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料到这温柔的小女子倔强起来,一点也不输他。
但是,怎么恐吓都没用了吗?
“你以为我不敢?哼!”楚霸天拧起眉,眯着危险的双眼,节节逼近,吐出几个字,“我就先杀你全家,杀尽每一个与你有关的人,再来杀你!”
“啊?!”轮到林巧儿目瞪口呆,她讷讷地道:“不,不可以,你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就在你面前杀给你看,一个一个杀,一块肉一块肉剐,让你亲眼看他们死的多难看!”楚霸天嘿嘿的笑着,拳头握得骨节嘎嘎作响。
“你骗人的,这总是个有法律的国家。”
“是吗?乱世里,强者为王,杀个人不就像是压死一只蚂蚁,谁奈我何?”瞧着林巧儿惊恐的表情,楚霸天愈说愈带劲儿,“哼,第一个就杀蒋孟庭和叶梦殊,接着杀岳父、岳母,再来就杀简唐山和罗慕兰,嗯哼,让他们两个两个死一堆,黄泉路上也好作个伴,如何?”
“你你你──你只是胡扯,我不信你,我不信!”林巧儿不迭摇头,满心惶乱惊恐。
“要不要试试看?看我是胡扯,还是当真?只要你敢走,只要你敢再提离婚,只要你敢伤害自己──”楚霸天突然勾起她的小脸蛋,威胁地说:“你不要忘了,你已属于我,如果你敢伤害自己一根寒毛,就是公然对我挑战,你周围的人,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林巧儿呆坐下来,半天无法言语。
她真是遇上混世魔王了!只怕永世不得超生!
第九章
林巧儿真被吓得不敢再提离婚或出走的事。她可以不怕死,但若因她累及亲友,情何以堪、心何以安?
人虽是留下了,但心早已化作一片冰冷,她终日关在书房里,将万般悲痛寄托于诗词书画中,偶尔听丁雄说起外头战事混乱,日军残虐诸事,许多人家都开始往大后方撤退,愈发担忧起年迈的双亲,每一思及就不住垂泪。
而楚霸天亦不知有何打算,镇日忙得不见人影,某天却晃到了兰亭巷──
“外头不安宁,今天起大伙儿就搬到霖园住去!”
楚霸天没头没脑地摞下话,嗓门之大,震得林裁缝家串门的简唐山和罗慕兰耳朵嗡嗡作响。
“两位老师,从明天起就在霖园担任教席,霖园里上至管家,下至仆佣,都得拨空读书,就连保镖也不例外。”
楚霸天说完,也不管人家反应如何,转身就走,留下丁雄与一干手下帮忙打包行李,林载缝夫妇和两位教席嘴张成了O字型,愣成四根柱子。
这突来的决定,让林家二老喜出望外,也解决了简唐山和罗慕兰困窘的经济问题。
林巧儿虽不免猜测楚霸天的用意──囚禁他们在此以便威胁她吗?但父母及恩师在此铜墙铁壁的保护下,锦衣玉食,受尽礼遇,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困在外头兵荒马乱强多了,不是吗?于是她也乐观其成,没说什么。
但霖园此时上上下下却在一片文风和煦中哀凄惨叫。
尤其那些保镖和仆役,向来是见了书本就头痛的,叫他们出拳头揍人容易,叫他们干粗活做苦工也非难事,但要教他们之乎者也,却几乎像是要命一样,捧起书本就猛打瞌睡,一首诗背了十来天还背不完全。
偏偏罗慕兰和简山教学向以认真出名,真个是有教无类,还因材施教,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教,加上二人还有以学生成绩互相较劲的心理,半步也不肯放松,真是整得大伙人仰马翻,个个叫苦连天。
每隔两三天,楚霸天得空,就会假装綍,借机到书房附近溜溜。
这日,林巧儿正倚在窗下,翻阅《元曲》,吟到卢挚的”蟾宫曲”:
“……风雨相催,兔死鸟飞,仔细沉吟──”语未歇,突闻有人在窗外接吟末句,声音亮如洪钟。
“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她抬头,果然是楚霸天,他又将那满面络腮胡给剃个精光,更显得方脸大耳,英挺刚正。但巧儿却瞧也不多瞧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更里边走,却不免疑惑他何时竟也能对答诗句了?但又想那末句粗浅或是碰巧蒙上的吧?
楚霸天嘿笑着,倒也不拦阻,独自在窗外坐了会儿,就走开了。
再隔几天,楚霸天正为一椿军火生意踌躇不定,在花园里搔着脑袋,踱来踱去的。
林巧儿不知他就在房外,正读着《醒世恒言》第六卷“小水湾天狐诒书”,对里头的警世打油诗句赞不绝口,不禁念了出来。
“得闭口时须闭口,得放手时须放手,若能放手和闭口,百岁安宁有八九。”
“说得对!”楚霸天猛然击掌,冲着窗内的她说了声“谢谢!”就跑得不见人影,吓了林巧儿一大跳。
未料她无心的词句,竟解决了楚霸天的难题,当下决定放弃那椿军火生意,从而也躲过一场危机。
之后几日,楚霸天都未曾现身,林巧儿偶尔会偷偷张望窗外,时闻风吹草动,也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只是仆役经过罢了,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失望。
她竟还会悬念着他吗?林巧儿红了眼眶,恨自己的不争气,竟挂念一个威胁要杀自己所有亲朋的恶汉,操心他日日在外胡闯瞎撞,会否惹上危险?
但每回楚霸天真又出现时,林巧儿却是一派冷漠,任他拉东扯西,不曾给予好脸色,亦不曾回过半句话。
这日,白雪霏霏,她多愁善感地抹着泪。
适巧,楚霸天经过,抛下几句,“白雪映玉阶,凭栏望空微,佳人独垂泪,不知心恨谁?”
林巧儿好生讶异地抬起泪眼,羞红满面,反问道:“你说呢?”
楚霸天却冲着她歪嘴一笑,他好乐,这是她吵着要离去以来,首度愿意正面和他说话耶!
那副干净的熊笑模样,让林巧儿心里一阵温暖,却故意嘟起小嘴掩饰上扬的笑意,转身就走了开去。
楚霸天趴在窗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发了一会儿呆。
“报告主子,好爽哦,今天每个兄弟的功课都过关,诗词也都背出来了,兄弟们呃……是想说,推我这个督导来请示看看,能不能放一天大假……”
丁雄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向他致敬后就哇啦哇啦地报告一堆,颇有邀功的意味。
楚霸天回过神,瞄了瞄丁雄,突然清了清喉咙说:“就放一天假,但是你,传话下去,以后霖园里不准再听见一句粗话!连‘好爽’这样的话也少说!”
“啊?”
丁雄张大了嘴,还想再说什么,楚霸天却已大步迈开。
学诗学文他都不怕,他原就识字能读,也挺爱看闲书,但要不讲粗话,这这这可就大大苦恼了,绝对会粉痛苦粉痛苦,尤其脾气一来、心里火大的时候,用家乡粗话开骂,如黄河溃堤,滔滔不绝,整个人马上心凉脾透开,就别提有多过瘾了!
不能骂粗话,岂非像拿条绳子勒住他的脖子?那多悲惨啊!
但主子的命令,喊水会结冰,不照办也不行。
丁雄哭丧着脸,把话传下去。果然府邸上上下下,哀鸿遍野,弟兄们先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继而神容枯槁,面如死灰,只差没有抱头痛哭了。
丁雄憋憋憋忍忍忍了数天,满腹“干”字诀的三字经、五字经,乃至七字经九字经都快哽到喉咙了,最后实在憋不住,在大伙儿的推派下,决定暂充烈士,寻了个机会,直接在书房外的花园里找主子娘求情去。
“说粗话真有那般过瘾吗?”
丁雄那苦苦哀求的模样,让正在剪玫瑰花的林巧儿好生疑惑──楚霸天也是开口闭口满嘴粗言,不是吗?想起他,林巧儿又叹了口气。不过他最近很奇怪,老说些文诌诌的话,听是顺耳,但实在挺不习惯的。
“真的很爽──呃,很过瘾,不信你说说看!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丁雄猛点头,加强语气,努力怂恿着,若主子娘都说粗话,没道理下人不能说嘛,是不是?
“嗯……那试试看──但说什么好呢?”
最近她的尽情舒坦多了,不再那么窒闷得痛苦,也有玩笑的兴致了。
“就说……就说……哪来的烂货?杜烂!敢到老娘地盘上撒野,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我操!”丁雄唱作俱佳地手叉腰作茶壶状。
林巧儿一时顽性被激起来,努力学舌,一句“哪里来的烂货,杜烂!”咬在嘴里半天,就烂不出来,伏在假山旁的岩石上笑得几乎岔气。
平日,对于这些血性汉子们的粗话,只要不是太超过太低俗,她其实都还能忍受,甚至因渐渐习惯,对他们的心直口快,见怪不怪,听了也不觉逆耳,瞧丁雄打恭作揖地,求得几乎声泪俱下,也只好将事揽上身来。
最近楚霸天几乎是每天都“碰巧”会到书房外的花园“散步”,林巧儿遇见了,有时理理他,有时还是不理他。
林巧儿原打算今夜若楚霸天饭后又“例行散步”到书房外时,就请他进屋喝杯菊花茶吧,她甚至连糖炒栗子都备妥了,放在火笼里保温。
但等到半夜,楚霸天却没出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往后数天,楚霸天仍是夜不归营,就连丁雄等心腹大将也都不见踪影,霖园里充满诡异的紧张气氛。
“完了,完了,糟糕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下人们都跑光,整个府邸像座空城!只剩几个保镖现在在前厅和人打得你死我活,就要杀进来……”
那个午后,罗慕兰突然奔进书房惊慌失措地嚷嚷着,简唐山也随后冲进来,要林巧儿赶紧收拾细软逃命。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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