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呆住,看向将我护在身后的,眼前的这个男孩。
他面色冷峻,目光一动不动地瞪着对面的那群摩托车人。他的手臂在我身前弯曲着,把我围护在后方。他整个身体已经一动不动,应该浑身上下都在绷着劲,可我从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他的紧张,只觉得他冷静的出奇。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真的是在逃命,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在逃避这样的一群人。
外面的摩托车人应该是四处找不到人,最终放弃,摩托车带着轰鸣声,那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等到最后一个人也离开视线,陈翰林终于松了劲,他放下手臂,如刚被大赦。
我看着他,想着刚刚经历的情景和那群摩托车人,慌张忽然涌上我的心头。
我跳开他身边,急急忙忙的就要跑走。
“你干什么去!”身后一声断喝,我骇得一下停住脚步。
但身后久久没再发出声音,我紧张困惑的转过头,只瞥到一张满是讽刺和悲伤的面庞。
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连你也是这样的么…”好像从茫茫黑暗中而来,溢满决绝的冷淡,“原来你也和他们一样…”
我转身,却没再看到他的正脸。他已翻身跃上车,没等我挽留,就绝尘而去。自行车上的身影落寞孤独,自行车行驶过的地方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那声响也无比寂寞。
几片刚染上一点澄黄的银杏叶落下,落在他身影刚刚消失的地方。
☆、【4】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我们都还青春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吧,唯恐自己做了丢人的事情,让那个人看见,又或者唯恐那个人讨厌自己。
当从来都无敌的小夏碰到喜欢的人时,也遭遇了一样的烦恼。
不知道周末发生了什么,冬儿自打出家门就一直不对劲。虽然她一直也不爱说话,可从没安静到和我都一句话没有。往往周一的早上,我们都会讨论周末各自干了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一个人叽叽喳喳的一直不停地问“冬儿怎么了?”“你生病了么?”“周末有啥大事儿啊?”“说句话呗~”最后,我也放弃了。想撬开冬儿的玉口实在太难了。
于是,在整整一上午里,我和冬儿一句话都没有沟通,直到中午下课,到饭堂吃饭,她才悠悠的飘来一句:“小夏,怎么向人道歉?”
“诶?你惹人不高兴了么?”我问道,“到底发生了啥嘛!”
一问这个,冬儿又不说话了。
“得得得!我不问!不过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啊?而且,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教你道歉的方法?”
冬儿抱歉地看向我,然后小声说:“如果,伤了一个人的心呢?伤了一个人的心怎么道歉?”
我的好奇心立即被点燃:“咋咋咋?又有人不怕死的跟你表白了?被你拒了?然后寻死觅活了?啧啧啧,大好青春的,何必呢?”
“林小夏!”冬儿小声呵斥,“算了,早知道这样就不问你。”
“被我说中了么?”我坏笑。
“哎,不是啊,这次…啊,不好和你说。”冬儿的芊芊细眉都拧到一起,满脸纠结的样子。
“既然实在不方便说,那就算了吧。但是如果真的伤了一个人的心,很难通过简简单单的道歉就解决问题。”我挽住冬儿的手,“不过像你这样的,出卖色相就可以了吧,哈哈哈!”
“林小夏!我真是交友不慎!”冬儿瞪了我一眼。
“好啦好啦我不闹了,不过我刚刚那句话可是认真的,心要是被伤了是很难挽救的哦。”我把态度放端正,“除非关系很亲近一会儿就能好,不然就得让时间抹平吧,毕竟心都被伤了~”
冬儿不说话了,低下头开始想自己的事情。
“行啦冬儿,你也别自己在这儿瞎琢磨了。走,陪我小卖部走一趟,下午老师要延堂,我会很饿的。”我拉着冬儿把饭倒掉,然后走向学校外面的小卖部。
那是建在我们学校后面的一个小房子,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最爱去的地方之一,同时我们也是那里的主要消费顾客。那个神奇的小店总能给我们学生提供我们所需要的,零食,文具,百货用品,卫生用品,应有尽有,所以大家都很爱去。别的学校,女生下课的口头禅或许是对朋友说“走,陪我去趟厕所”,而我们学校则是“走,陪我去趟小卖部”。但是,这样的高人气,惹来的不便也有…比如学生太多,有的时候队伍要排很长。
我和冬儿到小卖部的时候,已经看到队伍排很长。但是权衡了一下,还是在傍晚忍受饥饿和现在的站立等待间选择了后者。而当我们选购完毕之后,队伍更长了。高二的延堂是全年级统一的,这也难怪大家都来买东西吃。
冬儿跟在我身边,一直默默的在琢磨事情,倒也不显着急。我却看着漫长的队伍,内心莫名的烦躁不已。
有个高一的学生在队伍中间插了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我也同样,和大部分在排队的一起说了几句“有没有素质啊”“高一小孩儿还真是没有教养”之类的,一听就是以大欺小的话。不过,那高一的男生脸皮也够厚,竟然面不改色地继续站在那里。我们骂了几句之后就没再多说,毕竟大家都懒得费那个劲,一个人插就插吧。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我心里渐渐腾起暴躁的情绪。
太慢了!怎么这么慢!
正当我怨天尤人暴躁不已的时候,队伍反而不前进了,一串人都被卡在那里,等着队首的那个人慢吞吞的结账。等了得有五分钟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把怀里的东西一下塞到冬儿手里,跑到队伍前面去看到底是谁这么磨叽。
不看不知道,竟然是那个插队的高一男生。他拎了两大筐东西,慢吞吞的一个一个拿到结账台上,连结账的服务员都看得着急。我在旁边叉着腰看着他,希望给他一点压力,可他把东西都摆上来后,开始浑身上下找钱包,好不容易找到,又从钱包里挑了半天零钱。正当我以为他终于要完事儿的时候,他大叫:“等下!我忘了买阿明嘱咐我的可乐和笔记本了!”然后转身对后面那个女生说:“不好意思,你能帮我去货架拿一下吗?”我已经怒火中烧,本以为那姑娘会毅然拒绝,没想到,女生竟然点了点头:“你稍等!”
我勃然大怒,难以忍受这样没有素质和功德的人,更难以忍受那个女生的纵容。
暴怒和暴躁下,我走上前,一手狠狠拍在收银台上。
一声巨响后,我甜甜地说:“小同学,你是哪班的啊?”
男生疑惑地看着我,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呀?别害怕,姐姐是要一会儿帮你把你要的可乐和笔记本给你送到教室,可以吗?”我笑。
男孩尴尬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不用啊,那看来你不是大爷咯?你不用人伺候咯?那你还用所有同学,在这里容忍你插队,在这里等着你慢慢地结账吗?”我依旧在笑。
“额…不…不用…”他面色已经有点扭曲。
“那你在这儿装什么大爷啊?你才到这个学校一个星期,买个东西你都敢插队,磨磨唧唧还想耽误时间,你真能耐呐!还有什么东西没买全,再去补补吗?”
我话音刚落,他队伍后面那个女生就抱着可乐和笔记本回来了。我一手拿过可乐,使劲一拧,然后对着男孩儿,猛地倒了出去:“没有公德,又做事磨磨蹭蹭,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亏这个学校还肯要你!”只看男孩儿的衣服被可乐洒湿了一片,黏黏的往下滴着水。他身后的女孩尖叫着躲开了,一部分可乐水洒到了女孩队伍后面站立着的高二男生身上。
我一下清醒了一点,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误伤误伤!”
而当我往上看,看到那高二男生的脸时,我如遭雷劈。
那张毫无表情变化的脸,竟然是韩东夏。
在他那两道冷淡无比的目光下,我忽然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么歇斯底里,也失去了刚刚的暴躁和霸气的情绪。我只顾呆呆地站在原地,直直看向韩东夏,我好像看见我在他的目光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只会大吵大闹的泼妇,低俗的一无是处。
我慌了,蹦到他的面前:“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这样的…请你…你…”
“没关系。”他淡淡地道,“伸张正义嘛,难免的事。”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我身后还有无数道看热闹的、惊呆了的目光,可我眼里只有韩东夏冷静地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暴躁?我虽然不文静,但从会不暴躁,对事也从来没有小心眼,可今天是怎么了?而且这样的情况,偏偏还撞上了韩东夏!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作何反应。冬儿从队伍里出来,把我从小卖部里拉了出去。感觉最后,我竟像是逃离了刚才的战场。
最后,一切思考都被屏蔽了,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跟着冬儿离开,脑子里回荡着的都是:韩东夏,对不起,这不是真正的我。韩东夏,请你原谅我。韩东夏,韩东夏,韩东夏…
☆、【5】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陈翰林的过去很是不堪,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很遥远,也很不可信的。
但这是一个故事,而这个可怜又坚强的男孩,他的过去可能重要,但更多的,那只是一个过去罢了。
其实,我完全不知道那天在小卖部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意识到排队的人们都有些异样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小夏神情呆滞地站在队伍外。她的身后,可乐洒了一地,一片狼藉。我于是赶紧冲到她身边,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将她带出了小卖部。
后来,我才从别的同学的口耳相传中了解到了故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被误伤的那个高二男生就是韩东夏,这也难怪小夏会忽然呆住。
不过,那天中午小卖部的这出插曲之后,小夏便闻名全校了。
插队的高一男生通过广播站进行了公开道歉,称自己的行为有悖学校的教育,扰乱了秩序,为同学们添了麻烦。他的态度很诚恳,公开道歉后,全校同学都知道小夏光荣的赢得了这次“战争”,走在校园里,大家都会上来和小夏打招呼,她的人气一下爆棚。学校同学称小夏为“正义和霸气的化身”,学生会甚至还宣传了小夏的事迹。
一个插队行为,竟一下把小夏推到了风口浪尖,小夏感到后悔不已:“早知会这样,我干嘛管这个闲事儿!那天真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无名火!”
小夏自己是希望这个事情早一点消磨在大家的讨论中,她很不希望提起这件事情,反之,她正在为这“插队事件”烦恼。她为那天误伤韩东夏的行为感到自责不已,同时也担心自己会在韩东夏的心里留下野蛮的印象。可她不敢道歉,甚至,现在如果她老远地看到了韩东夏,她就会立刻换条路走,尽量避开和他会面。她一直在踌躇该如何道歉,一直在考虑该怎样改变韩东夏的看法。
于是,一拖再拖,转眼又一个周五了,插队事件的宣传热度不但还没消散,她的道歉也还没说出口。
在这一个星期,我和小夏除了上课,就是共同在纠结“如何道歉”的问题,一下课谁也不理谁,都闷着头郁闷事情。她是因为韩东夏,而我则是因为陈翰林。
自从上次在银杏林的事情后,又一个星期他没有出现。而我一直难以忘怀的,是他离开的时候落寞的背影。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里,明显透露出对我的失望,和对自己的放弃。他一定觉得,我是在害怕他,在厌恶他,是想试图逃离他。但其实,那天我只是被那些摩托车人吓到,并没有丝毫对他的畏惧。
可我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一切?我还能见到他么,见到之后,我能说出口么,就算说出口了,他的心已被伤,还来得及补救么?
带着这些充满歉意的问题,我和小夏又迎来了一个周末,可我们却一点没有迎接周末的心情。所以放学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在要分开的时候,小夏拍拍我的肩,说:“各自加油吧。”
我点点头,和她挥手告别。
独自走在最后一点回家路上,我心中所想的还是陈翰林。
明天再去上周遇到他的地方碰碰运气吧,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见他一面。
正走着,迎面骑来一辆熟悉的自行车,还没来得及看清骑车的人是谁,那车已停在我面前。
陈翰林痞痞地笑看着我,我心内有些激动,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站在原地。
“上车。”他说。我没有动。
“哎,你不用害怕我,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他语气里的落寞让我心疼。我当即坐上了车。他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和我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自行车行进起来,车速缓缓的,车上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一会儿后,我们又来到了那片银杏树林。斑斓的银杏叶在淡淡的夕阳和秋风中起舞,树林宛然变成金灿灿的世界。
“想听故事吗?”他下了车,靠在一棵银杏树上。
“什么…故事?”我平复心情,望着他,小声道。
“反正不是童话故事。”他笑嘻嘻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他顺着树干滑下,坐到地上,然后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我:“今天,你就是来听故事的。”
我屏住呼吸,银杏树林里安静的只剩叶子随风舞动的声音。
“我的家乡不是这个城市。
“我的家在一个杂乱无章的地方,那是政府行政的盲区。我从小就在肮脏混乱的地方长大。人们说,一个人不要忘记自己的故乡,但任何人有那样一个家乡,一定都会很想摆脱的。
“我的家庭也是如此。我拥有一个流浪的人所具备的所有家庭条件。我妈妈去世很早,我对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五六岁左右。她死后,爸爸开始赌博,吸烟,甚至嫖娼,吸毒。社会上所有肮脏的事情他都做了个遍,他沦为社会最底层的败类,而且不知悔改。
“终于,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他死了。他留下的,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