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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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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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出生年月,出生地点,先后就读的小学、中学、大学,曾任职过的广告公司名称,曾出版过的书籍,全都罗列在这张传真纸上他所委托的这家商务咨询公司十分严谨负责,从畅销小说作家苏艾的身份入手,将艾默的身份履历挖了个清清楚楚。
略略看去,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都市女子。
如同一份生于七十年代末期人群的标准履历,一步步循规蹈矩,规范得毫无新意的人生这真的是他所知道的艾默吗?启安眉跳过关于艾默的这一页,在长达八页的传真里找到他最关心的一部分。
艾默的家庭背景,如同她本人的履历一样简单明了:
父亲艾华,商人,与其母早在艾默幼年时便离婚,现已再婚,父女往来极少;
母亲苏敏,音乐学院教师,已去世;
祖父艾立成,离休前是一名医生,至今在世,祖母吴玉兰是同一间医院的职工,已过世;
外祖父苏从远,已故,生前是一名军官,在部队从事后勤工作;
外祖母何玲,生前在部队文工团工作,已故。
匆匆扫过这一份直系亲人的资料,上溯三代也依然平平无奇,如同中国亿万家庭一样普通。
姓氏来历,更与故人全不相干。
启安翻动传真纸,眉心纠结越来越深,盘桓心间的疑惑更加强烈。
笃笃传来的敲门声令他一惊,忙将几页传真纸匆匆藏起,转身开了门,只见艾默闲闲靠在门外,笑意轻松,“还不下来吃饭,非要三催四请么?”


第十六章 (上)

【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夜里湿气阴冷入骨,走廊玻璃窗上结起霜雾。
客房的门并未锁上,念卿无声将门推开,屋里没有开灯,丝绒帘子密密垂着,壁炉里燃着红通通的火光,熏得一室暖意融融。床上那人睡得安沉,呼吸却似有些急促。念卿放轻脚步走进屋里,发现罗妈只将窗户留了一条小隙,风也透不进来,叫人只觉口干舌燥。
微弱的橙红光亮映照在他侧脸,高直的额头与板削鼻尖像像是有层微汗。
念卿将窗户稍微推开了些,放入一些清凉夜风,驱散屋里的潮热窒闷。却又担心他着凉,便走到床前,将他被子细心掖了掖,转身正欲离开,他的呼吸声却蓦地轻了。
念卿顿住脚步,唯恐走动将他吵醒。
等了一会儿,又听见他匀长平缓呼吸,她才松一口气。
只听他在睡梦中合糊地晤了声,眉头微微皱起。
她凝眸看他,借着壁炉火光看见他眉心那道浅痕… … 这些年,他一点也不见老,仍是风仪翩翩,言止行事更淬炼出岁月之下的优雅。只在这一刻,在午夜的火光下,才显出多年忧思在眉心留下的痕迹。
到底不是昔日少年了,如同她也不再是昨日云漪。
片刻恍惚,仿若隔世,心上百味杂陈,细想来究竟是何滋味,早已无从分辨。
习惯了有这样一人在身旁,是离开是归来,是相聚是相望,都已不再重要。
看着他额上微汗,念卿抽出手帕,尚未抬起手却又顿住,只低不可闻地叹口气,缓缓将手巾搁在他枕畔,起身走向门口。
“为什么叹气?” 
黑暗里却听低沉柔和语声自身后传来。
念卿一怔回首,“你醒着?”
他略撑起身子,慵懒靠着枕头,语声带了沙哑疲惫,“有人进了房间我还不醒,早不知被暗杀多少次了。”
原来他一直醒着,醒着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念卿心口紧了一拍,想起方才,脸上耳后蓦然也有些热了。
他没有拧开床头台灯,就那么静静倚靠在枕头,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看着她。
“我来看看窗户,壁炉燃着,要有些风进来才好… … ”她喃喃说了半句,又觉解释多余,便只一笑,“你睡吧,我出去了。”
他不说话,在她将要拉开门的时候,才哑声低低说,“我渴了。”
念卿看他一眼,折身到桌前倒水。
两人都不言语,寂静黑暗里,只有汨汨水声倾入杯中。
“你… … ”
“你… … ”
却又同时开了口,不约而同说出个“你”字,旋即一起失笑。
薛晋铭笑道,“你先说。”
念卿莞尔,“我只是问你觉得好些没有。”
“没事了。”薛晋铭微笑,“我是想问你困不困。”
“不困。”念卿不假思索摇头。
“那陪我说会儿话。”他侧了侧头,示意她到床边坐,一面捂了肩头坐起,因牵动伤处微微皱眉。念卿忙近前扶他,将枕头垫在他受伤的左肩肩后面,柔声道,“躺着吧,这大半夜的起来说什么话,有事明天再说,你该多休息… … ”
“你不想陪我?”他却看她,微挑唇角带上一丝无赖的孩子气。
念卿无奈地将水杯塞给他,倚着床边款款坐下。
看他心满意足低头喝水,额前一缕乱发垂下,壁炉里火光暖暖映照,木柴燃烧的毕剥声偶尔响起,念卿垂下目光,心头淡淡倦倦,有别样安然心绪缦上,想来却又千头万绪,家事国事都涌至,念卿沉吟着想了一想,淡淡道,“你前次走后,燕绮来看过慧行。”
他信手搁了杯子,“我知道。”
念卿默然。
此间动静他自是了如指掌,想来燕绮当日若不改变心意,执意带走慧行,他也会看在一个母亲的情分上,忍痛放手,默许她带走孩子。万幸燕绮终究自己想透了,没有让慧行离开他的父亲,没有夺去他仅有的亲人。
她对他,到底还是有情分的。
“我有负于她,这样的好女子理当另得良缘。” 薛晋铭微笑,语声却不是全然没有涩意。十年结发,也曾企望过白首偕老,如今一朝做了陌路人,谁又能无动于衷。
念卿半晌说不出话,亦不忍看他神色。
他却怅然而笑,“是我太自私,生生误了她这十年。”
“两厢情愿的事,有什么误不误的,你这样说倒看低了她。”念卿一时心绪触动,脱 口道,“燕绮是最有主张的人,她自是忠于自己的心意,你又何必无稽自责… … ”话未完,语声却蓦地一滞,回转过心念,已觉出这是个说不得、提不得、揭不得的轮转夙怨。
念卿被自己的失言窒住。
薛晋铭亦抬眼看她,静了片刻,淡淡笑,“她与我倒是一样执妄的人。
丝绒帘子虽已揭起空隙,有风透入,屋内却依然烘得闷热,叫人越发口干舌燥,喉间似梗着火炭… … 念卿想也没想,伸手拿过床头水杯,低头便喝。
也不知玻璃杯壁是否遮掩住了眉间眼底的一抹乱。
却待水都见了底,才想起这是他的唇,刚刚触过的杯子。
不分彼此的亲密原不是没有过,如今亲如家人也没了太多忌讳,只是在这时刻,午夜寂静,两两相对,却令她莫名局促起来。念卿拿了杯子起身,一面倒水,一面随口寻了话来说,以岔开难掩的尴尬,“敏言和我说了一晚上,哭得眼都肿了,你也别太苛责她,这孩子心中对你最是看得紧,连累你受伤本就十分自责,你再给她冷面,只怕真会伤了她的心。”
薛晋铭语声略沉,“她这回做事太离谱,我要教她真正知道收敛,不然迟早铸成大错。”
“这回确是凶险,我听来也后怕。”念卿蹙眉,“敏言自小就好强,你越不赞同她做这一行,她越想博你赞许器重,这一次贸然单独行动,偏偏撞上佟孝锡!她哪里知道这个人是她万万杀不得的亲生父亲… … ”
转身却见他漠然双臂环胸,目光在壁炉火光映照下,显出沉沉莫测。念卿黯然叹息,“一想起以往的事,想起她的生世,我总是心慌,也不知道这么瞒下去能瞒她多久。这次阴差阳错撞在佟孝锡手里,倒像是天意要他们父女遇上……若这秘密被揭开,我只担心敏言承受不住。”
薛晋铭冷冷皱眉,依旧缄默不言。
念卿回到床边坐下,认真望住他,“晋铭,你一定要杀佟孝锡么?” 
薛晋铭修眉一扬, 似想说什么,却又忍回了话,只漠然一笑,“今晚我不想说这些,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
念卿不语,一双眸子幽深无波。
他没奈何,经不起她这样的目光,只得淡淡开口,“你需要我解释什么?不错,我就是一个满手人命的制裁者,用他们的话叫做法西斯、刽子手、中国的盖世太保… … 这便是我职责所在,没有人情慈悲可讲。纵然他和我有过同窗情谊,我也只记得昔日的佟三,不认得日本人今日的鹰犬!莫说是佟孝锡、长谷川之流,这些年死在我手里的人,有多少是留学日本时的故交旧识,连我都记不清了。当年是朋友,自当肝胆相照,如今既然成了死敌,那也无话可说,唯有你死我活!” 
壁炉里火光仍是暖的,映上他清峻眉眼,却似遇上霜冻。
怔怔听他蓦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全然出乎她意料,明知他曲解了她的问话,念卿却不打断,也不发问,只静静听着,听他将积聚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
他却不肯再说,薄唇紧闭,脸上有深深疲惫与无奈,“这些话,也只有你问起我会解释。”
念柳低柔开口,“你不需给我任何解释。”
他抬起目光。
“佟孝锡一早投靠日本人,如今做了大汉奸,残杀抗日义军,这人自然是该杀的。”她深深看他,“我向来就不反对铁血手段,只是
这一次不想由你来动手,不想你变成敏言的杀父仇人… … 无论如何,佟孝锡总是她亲生父亲。”
薛晋铭脸色微变,截然道, “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洛丽在世时便同她说过,她的生父早已患病过世。这么些年来,她从没问过这件事。”
念卿挑眉,“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佟孝锡和洛丽当年旧事也曾有许多人知道,何况现今佟孝锡已见过了她,她和洛丽长得这样像,你敢说佟孝锡没有半点起疑?”
“有什么可疑,他只会当敏言是洛丽和我的女儿,容貌肖似洛丽言何不可?”薛晋铭似连佟孝锡的名宇也不屑提及,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敏言被羁押期间,没有受到半分刊讯,处境安然,我不认为佟孝锡只是顾念洛丽情分。他恨你入骨,抓到你的女儿不会这样客气。”念卿神色凝重,缓缓道,“敏言同我说,佟孝锡亲自审讯她时,并没问起什么情报机密,倒一直逼问她的年龄他显然是起疑了,敏言的岁数只要细究下去,他就会知道,她出生之时你和洛丽天各一方,你不可能是她父亲。”
薛晋铭不再说话,紧闭了唇,眉梢如刀锋斜飞。
念卿也缄默。
他自哂一笑,他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只侧首看向她,敛了眼里冷意,“对了,霖霖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半夜才回来,这丫头越来越野。”念卿无奈摇头。
薛晋铭笑道,“早些将她嫁了吧,眼看着你是降不住她了。”
念卿却怔了怔,“还早吧,她和彥飞两个还都是孩子… … 虽是十分难得的青梅竹马,但我有时瞧着他俩,总觉得更像兄妹,彦飞的性子也未必降得住霖霖。”
“你不如明说彥飞就是呆头呆脑!”醉晋铭笑起来,不意间牵动伤口,眉头微皱。念卿忙扶了他,轻声责道,“你该休息了,夜这么迟,你不困我可困了。”
薛晋铭默不作声地看她,似才话说,却不开口。
她以目光无声询问。
他静了一刻,缓缓问,“念卿,你真的认为,我做的这些事没有错么?”
 念卿眸色微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燕绮曾经说,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他眼里闪过一丝罕有的迷茫,目不转睛望了她,流露只在至信至情面前才有的彷徨,“我从前是怎样的,有时连自已也想不起来了,每日都有太多事情在改变,变得面目全非,不可挽回… … 我不知道自已是不是也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同情,没有仁慈,只有满手杀戮。”
“你没有变。”念卿望着他,目光温柔,似能融化一切烦忧,“不管你从前做过什么,如今做些什么,你一直都是我最初所见的薛晋铭。”
他缓缓而笑,深邃漆黑的眼里有了柔和光芒,煞意尽化倜傥。



十六章 (下)

原以为自己是个日起得最早的,不料想,更有早行人。
霖霖轻手轻脚步下楼梯,探头张望,没瞧见忙碌的仆佣,却瞧见那窈窕人影穿过客厅与餐室的连廊,径自往厨房里去了一一竟是敏言,她竟起得这样早,却是要做什么?
霖霖好奇心大起,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来到厨房门边。
正在忙碌生火做早炊的厨娘见了敏言,也一脸错愕,连问薛小姐这是要什么。
敏言也不理会,挽起袖子只问家里有没有雪耳、枸杞与莲子。
厨娘找了出来,她便利索地动手淘洗,将雪耳仔细分摘浸泡在温水里,做得似模似样… … 霖霖躲在门外瞧了半天,终干忍不住,小声嚷,“喂,你在干嘛?” 
敏言闻声一惊,回头瞪来,“你……大清早跑来厨房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干嘛一早在这儿扮厨娘?”霖霖睁圆一双清如水黑如墨的眸子,伸手便去捞她浸泡的雪耳来瞧稀奇。敏言打开她的手,“别捣乱,这是我煮粥的!”
霖霖一愣,哈哈笑出声来,“你还会煮粥?” 
敏言忙捂住她嘴,“小声点儿,别吵醒了他们… … ”
“哦哦!”霖霖忙也噤声,只怕把母亲扰起来,趁早上溜去捉弄高彥飞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敏言偏问起这茬。
“我,我醒得早,起来随便转转。”霖霖咳了声,笑眯眯打量那些莲米、枸杞,“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孝顺,煮来讨好薛叔叔的吧,你这滑头!” 
“谁有你这么多坏主意,这些日子冬燥,我好心煮粥给你们喝,你还说说三道四!”敏言背转身去不理她,明明是被说中了心里小算盘,却嘴硬不承认。霖霖嘻嘻一笑“跟着薛叔叔真是有得沾光,不过我怀疑你煮出来的粥,真的能吃么?” 
敏言斜斜瞅她一眼,眉梢挑起些促狭,“别以为谁都似你这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从前在香港那会儿我就会下厨了!”
霖霖一想也是,“对了,燕姨煲汤煮粥的手艺可是一绝,我倒忘了你是名师出高徒。”
敏言脸色却陡地沉了沉,“谁跟她学,我家又不是没厨子。”
霖霖眨了眨眼, 没有接话,看她容色说冷就冷,一时又背过身去不理人,才不过十七八的年龄,却少年老成似的端起冷脸,尖尖眉梢,薄薄嘴唇,柳梢儿似的眼角也透着傲气。
这才想起,她己不是小时候那个寡言瘦弱的小敏敏,也不是从前默默伴在她身边读书学琴的敏言妹妹,现今的薛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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