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多钟就宣布放假了,她回到家里,恰巧羊贩子到家里来买羊。
夏天买的那三只羊羔,已经长大了,两只公羊,一只小母羊。姚小疼有些舍不得卖,觉着这羊还能再长更大,可是年跟前价格要高些,正在犹豫。姚三三问清了就说:
“大姐,我看卖了吧,我琢磨这羊也长足了,顶多喂得好再长胖些。大冬天的没有青草,要喂豆饼麸子,年前卖价格也好,再说老羊又怀孕了,春天就能下小羊羔了。把那两只公的卖了,小母羊留着喂。”
姚小疼想了想,觉着也有道理,就答应卖。两只羊,当初按十块钱一只买的,买的时候还是吃奶的小羊羔,白白小小的,小四整天抱着玩。喂了这大半年,赶上价格也好,一共卖了一百零六块钱。当初买羊是姚三三挣的钱,姚三三说,这钱就是她们自己的了。
跟自己爸妈算这么清楚,想想也真是逼出来的,她还要供自己和小四的学费呢!
“三三,我看养羊怪划算,工夫到家了就能挣钱。你看咱夏天买羊用了115块,这卖了106,本钱就差不多回来啦,净赚这两只母羊。叫我说,往后母羊咱都留着喂。”姚小改看着钱高兴。
姚小疼主要顾着田地,家里的猪和羊平时都是姚小改管的。姚小改喂羊也精心,夏天给最好的草,冬天把那干草铡得细细的,还要每天添喂豆饼、麸子,她们家的羊,长得就比旁人家快,皮毛也干净顺滑。
“二姐,你喂羊功劳最大,你说了算,能忙过来的话,咱开春再买两只母羊来养。往后生了小羊羔,母的咱也留着养。”
“行,买!多买几只我也养的了。”姚小改高兴地说,“连小四都能帮着拔草喂羊,别说几只羊,一大群我也能喂过来,越多越好。”
就是小四有点不开心,说她舍不得那两只羊,姚三三便安慰她说,等到春天,老羊一准能生好几只白白的小羊羔。
卖羊的第二天是小年,晌午饭前,姚红霞来了,穿着她妈给她做的红色新罩褂,站在院子里说话。
“大姐,奶叫我来问问,今晚小年你几个去不去吃饭。去吃她就多准备点,不去就算了。”
姚三三一听,这说的什么话?爸妈不在家,她四个小孩在家过年,姚老奶要是真有心,便直接叫她们去吃饭好了,倒来问她们去不去。姚三三看看大姐二姐,她两个人都是没啥表情的样子,心知她们也不太想去,就说:
“小年无所谓,你跟奶说,我们就不去了吧。”
“要不你们去呗,咱奶炸丸子呢,萝卜丸子、豆腐丸子,还蒸了豆馒头,二文跟三文都在那吃,刚才还给了咱家一大碗丸子。”姚红霞说。
姚三三觉着,这姚红霞要不是缺心眼儿,就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过年炸丸子,给三婶家一大碗,给二婶家孩子吃,却来问她姊妹四个去不去吃饭,姚老奶做事也就这水平了。
“就不去了吧,你回去跟奶说我们在自家吃了。”姚小疼说。
“那也行,你们不去就算。”
姚红霞转脸走了。等她一走,姚小改就翻了个白眼,拉着小四转身进屋。姚三三觉着自家这个年也不能随便过,就问姚小疼:
“大姐,你会炸丸子不?我跟你炸。”
“炸丸子我会。”姚小疼说,“可做豆腐我不会,我光看旁人做过,我没自己做过。”
“那没关系,咱不做豆腐,咱多买点豆腐,炸点丸子,再买几斤肉,好好过个年。”姚三三笑着说;“咱刚卖了羊,犒劳犒劳自己。”
“嗯,行。”姚小疼也笑,“逢集给小四也买个新罩褂。她最小,过年给她穿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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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是镇上过年前的最后一个集,老百姓有钱没钱,也都会在这天赶集买点过年的菜。本打算姐妹四个都去赶集的,小四一听就乐得直跳,她喜欢去赶集,二姐姚小改却不想去,非得留在家看顾她的鸡狗和羊。姚小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走远路,用现在的话说,这就是一喜欢窝家的宅女。
剩下姐妹三个一块去赶集了。天又冷,人又多,赶集的人们却都喜气洋洋,整个集市都弥漫着一种要过年的欢快。
姐妹三个在集市上挤了半天,基本买齐了过年的东西,春联,挂廊(过门贴),福字,小四的罩褂,猪肉、莲藕、粉条和萝卜,又买了些瓜子,一小挂鞭炮。再多,姐妹几个可就真舍不得花钱了。
好容易从菜市的人堆里挤出来,姚三三眼睛就叫那卖糖葫芦的给吸引了,糖葫芦插在草把子上,一串一串红艳艳的,那颜□□人极了。卖糖葫芦的人扛着草把子,四处转悠着卖。姚三三看看小四,小四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人精!”姚三三笑着拿手指戳小四的脸蛋。小四最精灵,就知道大姐过日子精细,今天花钱多,她恐怕舍不得再买,三姐有钱能舍得给她买。糖葫芦两毛钱一串,姚三三围着草把子转了一圈,仔细挑了四串看着最好的,打算姐妹四个一人一串。她付了钱,小四就等不迭从她手里接过去一串。
“小馋丫。”姚三三明明自己也想吃,却还逗小四。她看小四开吃了,便也咬了一个在嘴里,还没嚼,就感觉嘴里口水一下子涌出来了。糖葫芦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果然最招引小姑娘。姚小疼就不行了,她手上拿满了东西,左一包右一包,就说:
“留给小四多吃一串吃吧,我没有手吃!”
“没有手,哈哈哈,大姐没长手……”三三跟小四手上拿的东西少,听了这话反而笑得一副没良心的样子。
姐妹三个嬉闹着出了集市,迎面遇上个熟人,那人正站在街口看她们呢,姚三三眼睛一亮,姚小疼却抿嘴低了头。
“杨二哥,你也赶集呢?饭店里不忙?”姚三三先开口打招呼,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卖好:“杨二哥,你看我就猜到能遇上你,你看,我连糖葫芦都多买了你的份。”
三三手上果真多拿了一串糖葫芦,不过,那肯定是留给她二姐的吧?——杨北京也不去戳破她,笑笑说:“不忙,家家都杀鸡买鱼准备过年呢,饭店里生意反而少,从昨天就歇业了,过年初八才开业。”
早年间,老百姓没有过年去饭店吃饭的习惯,杨北京这时候倒闲下来了。杨北京微微的笑着,他头一回见着小四,就伸手拍拍小四的头,说:“这个是小四吧?”
半年工夫,小四头发也长出来了,比剃光头前长得更黑更密,当然还不太长,还不能扎小辫,要不是穿着花褂子,大概有人还以为她是男孩呢。
“小四,叫杨二哥。”姚小疼嘱咐小四,小四也很响快,赶紧叫了声“二哥”。
杨北京看看她们手里的东西说:“这大街上冷,咱别站这儿说话了,要不去店里歇会儿吧。”
姚小疼犹豫了一下,说:“不去了吧,走家了……”
“我一个人在家,大过年冷冷清清,怪可怜的……”杨北京眼睛里就有了央求,默默看着姚小疼。要说他两个这恋爱谈的,真是怪可怜的,那时候农村里自由恋爱没那么大方,瞒着掖着不说,好些日子也见不着一回面。
“一个人?你家大哥大嫂呢?”姚三三抢着问。
“大哥赔大嫂去娘家送年礼了……剩我一个人,吃饭都没滋味。”
“那咱就去玩呗,反正他饭店也歇业了。”姚三三撺掇大姐。也不管大姐答没答应,拉着小四就先走了。杨北京就伸手去拎姚小疼手里的东西,帮她拿了一多半,悄声央求她:“走吧,就去坐一会儿。”
姐妹仨跟着杨北京来到小吃部,店门外果然已经贴出了歇业的红纸,但店里还生着炉子,暖暖和和的,看看天也到了晌午饭时间,杨北京便说,他烧了萝卜粉条汤,喝一碗暖和。
杨北京也没大张旗鼓,他进了厨房几分钟工夫,就炒了一个藕片,一个芹菜肉丝,一手一碟子端了出来。他的萝卜粉条汤是用猪骨汤做底子,喝着十分香浓,就着热烤排,姚三三美滋滋地喝了一大碗。她一看姚小疼,吃个饭慢慢腾腾的,杨北京更是一边喝汤,一边忍不住偷眼看姚小疼。姚三三心里就忍不住想笑——这两个人,果然是有问题,还自觉着瞒得结实,当她傻呢!
“杨二哥,我怎么觉着你早就准备好了,专等着咱们来呢。”姚三三故意说。
“没啊,我就是……碰巧遇上你们了。”
“那你可够快的,几分钟就炒了菜烧了汤,我还以为你早就切好了等着呢!”
杨北京被戳穿了,便无奈地看了三三一眼,恨不得拿烤排堵上她的嘴,姚小疼慢吞吞喝汤,脸都快低到汤碗里去了。
看着小四也吃饱了,姚三三拍拍肚子,说:“真饱,小四,咱出去吃糖葫芦消消食去,顺便再上街买点粘牙糖,留着过年吃。”
小四一听,当然乐意啦,乐颠颠跟着姚三三跑出去了。
☆、第37章 小风波
姚三三故意领着小四出去玩了,给姚小疼和杨北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姚小疼本能的想要叫住两个妹妹,姚三三早已经领着小四跑掉了。
屋里就剩下杨北京跟姚小疼,两个人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二目相对,又都赶紧转开头去,各自看着面前的汤碗,仿佛汤碗才是他(她)最关注的。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终于,杨北京打破了静谧。
“再给你盛汤?”
“我吃饱了。”
“你吃饭太少,太瘦了。”
“不少啊,我……早上吃得多。”
两个纯情的青年男女,话没说开前倒还相处自然,现在挑破了窗户纸,就各种羞涩,也实在太纯情了。
杨北京忽然有点气自己,平时见不着,就时刻想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如今见着了,怎么一下子变得笨嘴拙舌,找不着话说?你吃了,我喝了,你还会不会说旁的话?
“把碗刷了吧。”姚小疼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杨北京赶紧抢着收拾了,自己先端了剩菜去厨房,一转身,姚小疼端着用过的碗筷,也跟着进来了。她把碗筷放下,就放水打算刷碗。杨北京赶紧去抢。
“放下吧,你去歇会儿。哪能让你刷碗。”
姚小疼终于噗嗤一笑,说:“我干啥累着了?我是女的,刷锅洗碗的活儿,还不是整天都干。”
她这么一说,杨北京自己也轻声笑起来,看着喜欢的姑娘呆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一起刷碗,心里也是很满足。两个人便顺着家务事的话题聊了起来,又说起了家里一些琐事。
杨北京看着姚小疼泡在水里刷碗的一双手,年轻女孩的手,有着莹润的光泽,他的手紧张地攥了攥,很想要抓住那双手握在手心里,却终究没敢动作。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刷碗收拾了,便一起去外间围着火炉对坐,把手放在火炉上烤着,小声说着话儿,更多时候,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呆着,偶尔相视一眼,会心地笑笑。
姚三三领着小四在街上转悠了一大圈,果真买了一包粘牙糖回来,一进屋,便看到那两个傻瓜坐在一起烤炉子,小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姚小疼就嗔怪道:“跑哪去了,这冷的天。”
“就去买糖了,不信你看……”姚三三跟小四吃着糖,笑嘻嘻地看着她,姚小疼没由来的觉着心虚,赶紧拿了东西要回家,杨北京只得不舍地送她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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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她们回到土沟村,顺着村中大路进去,三三跟小四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刚走到自家的巷子口,忽然听到“砰”的一声脆响,大鞭炮的声音,猛然间不由就吓了一跳,更可恶的是,随着那鞭炮声,好多脏东西崩到她身上了,有的一大块,还有星星点点的,姚三三仔细一看,这是……牛屎!
再看小四,身上也有,姚小疼走在后边的,好一点,裤子上也弄了一块,姚三三差点破口骂了出来。谁呀!混蛋!
她还没顾上骂呢,几个小孩忽然嘻嘻哈哈地从墙根跳出来,看着她们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似乎是做了什么很得意的事情。仔细一看,那打头的一个,正是二文,三文、柱子也跟着呢。
过年了,过年鞭炮就多起来,农村有些恶劣的小孩,把那鞭炮插在牛屎上,点着鞭炮,飞跑去躲起来,炸得牛屎四溅,反倒觉着好玩。谁要是正好从附近经过,就只能跟着倒霉,免不了要弄上一身脏。
并且,大路上一眼望到头,老远就能看到人,这么巧把她们炸个正着,明明就是故意的。
拿这当好玩的事情,恶心死了!姚三三那个气呀,大过年,刚洗的衣裳,真是太可恶了!她看了一眼小四气得快要哭出来的小脸,一眼瞥到路边草垛上有根粗实的树棍,人家压草垛用的,她随手抽出来,就奔着那群小孩冲过去了。
我打死你们这些坏蛋玩意儿!
几个小孩一看她凶巴巴拿着树棍要打人,便笑闹着四散跑开了。那几个小孩,除了姚老奶的三个孙子,还有旁人家两个,看着都比二文小,所以姚三三不打旁人,就冲准二文去了。
二文虽然比她还高些,然而上回叫她扁担打怕了,再说炸牛屎炸到了她,似乎占到了便宜似的,本能地就跑。姚三三一路追过去,小男孩跑得快,她没追上,二文顺着巷子往前跑,也是被她追急了,居然刺溜钻进了他自己家。姚三三一直追到了二婶家,堵着门,不让事了。
“二叔二婶,你看看,二文干的好事。”
二文一溜烟钻到院里不出来了,二叔二婶都在家,听到姚三三叫喊,便从屋里出来,一看姚三三气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三三,你这举着个棍子,要干嘛呢?”二婶咋咋呼呼地说。
“二叔二婶,你看看,二文不学好,领着三文和柱子,拿鞭炮炸牛屎,看着我们来了故意炸,你看炸的我这一身。”姚三三气呼呼地拿袖子擦了下眼泪,跟二叔告状。
“啊呀,这个小王八蛋,真调皮,三三,等我打他。”二婶嘴里说的好,却看着姚三三狼狈的样子哈哈笑起来,似乎儿子只是做了件好玩的事情罢了。
“二婶,我大姐跟小四,都叫他炸了一身的牛屎,太坏了。这是咱自家人,这要是旁人被他炸一身脏,人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