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启齿。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想像中也应不似平常般镇定吧。刚才的他,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但陌生之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是矛盾的但也真实,永远不能自欺欺人。
他终于没有说出什么。
是苏眉开的口。
她问我:“城城,最近这大半个月来,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我侧头想想:“好像没有。”真的,这半个月来,四处奔走,为康柏担惊受怕,哪里顾得上生病呢。
苏眉有点迟疑:“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会发高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非常紧张的样子。
我愣了愣,笑:“不是患上了什么绝症吧?现在是潜伏期到了,即时发作?”听不到她的回应,我继续笑:“哪里那么容易,你不是常说我是‘祸害留千年’么……”
“你别说了……”原本好好的说着笑话,苏眉忽然语带哭音的打断,气氛一下子沉落下去。
只听康文在一旁道:“倾城,你的高烧是因为一种特殊病毒引起的,这种病毒近日才发作,很是……麻烦。”
“可是无救?”我想起他刚才予我的吻,那种抵死缠绵又绝望的意味,心一路往下沉,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面对残酷的命运,最好的表情不是哭,而是笑。这个道理我自过了十七岁便已十分明白。
一时间病房内静默无声,加上漆黑一片,气氛沉寂抑郁,令人难以透气。
我有些火大:“现在这是算什么!别说我还没有死,就算我真的快要死了,也犯不着这样哭哭啼啼,遮遮掩掩,连灯也不准开吧!”
此话一出,旁边两人发生了些微的骚动。
我直觉我说错了话,不过细想一下,也不过是语气激烈了一些,此刻我是一个病人,他们应当包涵。这么一想,立即理直气壮起来。“再怎么说,现在出事的是我,该担心的人也是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只要我一天没死,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尽点义务陪我开开心心活下去?”
想起刚才暗室中康文的表现,忽地无名火起三千丈。就是知道我快没得救了,才会有那样的表现吧,却又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就叫做大情圣的表现吗,哼哼哼!
过了半晌,康文静静说:“倾城,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开玩笑!”我不假思索的回应,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心底一寒,想起了当日跟朱莉同处一室时的情景。
历史总是相似的!说出这话的人是个先知!
“你的体内现在侵入了一种特殊病毒,正在你的血液里肆虐。”康文沉痛的说:“这种病毒伤害细胞的能力很强,会从人体最弱的器官开始侵入。你的眼睛早前受过伤,所以……”
我尽量镇定:“是什么病毒?”
“是一种目前还没有发现过的新病毒。我们正通过网络联系世界各地著名的细胞学专家,希望能够研究出解决这种病毒的法子。”
竟然是一种从未发现过的新病毒?哈,我顾倾城这一生何其轰烈,连生病都染上个前所未见的新病毒。
“但是我们一直奇怪,这种病毒是何时侵入你体内的呢?按时间推算,很有可能是你们登上‘蓝色子弹’调查的那天。”
我开始回想,想了很久。
那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混乱太惊心动魄,我实在无法想起一个关于病毒的细节。
终于我茫然摇头。
“这种病毒很有可能是通过血液传播的,不过也说不定是通过食物传播的。”康文叹了口气:“小柏说要去找一个人,说不定他会知道你是怎样染病的。”
找一个人?
那天跟我打过交道而且此刻又需要找的人,只能是黄云希。
“城城,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救你。”苏眉猛的给我一个熊抱:“你这样的拍档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再也不当侦探了。”英明神武的苏眉竟然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来,如果不是我的眼睛此刻真的瞎了,可说是大开眼界。
我忍不住笑笑:“那你正好可以去北极拍极光。”
“对啊,可是那时我也不要去拍照了,要做些什么我还没有想好,不过,你是不会知道的。”苏眉站起来:“你如果不服气,可千万不要死掉。”她对康文说:“康文,这里交给你,我再去联系那个神经学权威。”
她搞错了吧,我只是中了一种无名病毒,细胞受到威胁而已,关神经科医生什么事?
我想叫她不要走,挣扎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留下了康文一个人陪我,他在我床前坐了下来。
我想起刚才他的表现,再度呼吸不畅。
在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时候,我紧张得几乎要晕倒,不过这次是学乖了,不致说出什么蠢话来。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握住我的手说:“你睡一下,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我想了一下,缓缓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他的体温通过掌心源源传递过来。
很可靠,很安稳,很温暖……
他说他一直会在这里,即使我到了那个世界也是如此吗?
如果是那样,我想,就算永远处于黑暗当中,我也可以望得到天堂。
第十八章 嗅到风的颜色
没有人想到,这次我竟睡了这么久。
很久以后,苏眉告诉我,我在睡眠中一度陷入休克状态,呼吸停顿,只能靠着人工呼吸器呼吸。
那已经不算是睡眠了,而是深度昏迷。
甚至连世界最权威的脑科医生也不知道那种病毒让我的大脑受到多大的伤害,他甚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醒来。
康文遵守他的诺言,一直逗留在我的床头,握住我的手,轻轻跟我说话。
我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星期。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由于面前一片漆黑,我以为自己犹在梦中,而且是个恶梦。
有人听到我的动静,握住我的手。
“你醒了?”强抑着激动的男人的声音。
我迟疑了一刻:“请问我现在哪里?你是?”
静了片刻,“我是邵康文。”他静静说。
有点熟悉的名字,但是该刹那,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请问你是医生吗?”我问:“为什么不开灯?”
这一次的回答来得很久很久,久到可以感觉到握住我的那只手温度在一点点的降低下去。
然后他终于答:“你生病了,眼睛暂时看不见,要等些日子。”他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不必着急,想要些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当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地完全信任而依赖。
除了这个温柔的男士,还有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她说话做事都是夸张派,非常的随性而为,心肠不错,脾气相当的坏,而且暴风雨来临时不会有任何征兆。有时会对我很好,比如说会一勺勺喂我吃美味的果酱,细心得像个老妈子;有时却又会暴龙般发作,忽然将所有东西全部丢到地上打个粉碎。她常温声细语和我说话,说的都是很奇妙的故事,但是偏偏我却很容易相信;说着说着,她又忽然暴跳如雷,开始指着我来骂,但骂完之后却抱着我的腿哀哀的哭。
这个女生实在令我很困扰。
她令我觉得自己的病好像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整个地球。
甚至令我考虑自己是否应该人道毁灭。
最后我终于告诉邵康文,说我不想要再见到这个女生。
那往后她终于没有再出现,但是少了她的存在,又会令人感到很沉闷。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那叫茫然若失。
康文每天来陪我。
好像我们是很老很老的朋友。他会替我梳头,服侍我穿衣,做些老保姆一般的琐碎事情,又会送我礼物,有时是音乐盒,更多的是糖果,他说的都是逗我开心的事情,从来没有惹我生气……渐渐的我开始猜想,我跟他以前会不会是一对恋人?
有这样的意识时,我很是惊吓,我竟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
应该不可能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不然他不可能不介意。不介意我对他所说的那些过去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仍然小心翼翼扶着我的手臂带我到院子里晒太阳,陪我聊天。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只不过是老朋友,而已。
今天的天气有点凉,康文告诉我,立秋了。
我忽然想起来,好像某种树的叶子是会变红的,然后突然兴奋起来。
康文告诉我,那种树这个院子里也有,他可以去找一片红透的带来给我。
我坐在院子的喷泉旁边,细细碎碎的水花溅在身上,身上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忽然就觉得快乐起来。
手里握着康文给我的苹果,想像着那红宝石一般的颜色,我轻轻的把苹果往上抛。
抛了几下,手滑了,苹果光滑的外皮擦过我的手指,掉进水里。水花溅了我一身。
呵呵,苹果不是金球,我也不是公主,大概不会有只青蛙替我把苹果捡起来。嗯,等会儿康文问起的时候,我就说已经吃掉就好了。
但是我听到身边有很大的水声发出,有人趟进水里。
“喏,这里。”那个人抓住我的手,把一只湿漉漉的苹果塞进我手里。
是个陌生的男子。
我仰脸对他笑:“谢谢。你的衣服都湿了吧,只为了一只苹果,不值得。”
“有什么不值得的。”那男子说:“我是你的朋友,这只是做点小事。”
“哦?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会记得。”男子的声音很迟疑。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继续笑。
男子又犹豫了一下,告诉我:“邵康柏。”
我想了想:“真是……很熟悉的名字,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很好……真的。”男子的回答有点狼狈。
“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呢?”我笑着说:“是不是我以前得罪过你?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来看过你,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让你的守护人给驱逐了。”
我的守护人?指的是康文吗?
“为什么呢?”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感觉到康文是个非常温和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没有回答我。
我又问:“他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吗?”感觉上他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一个根本不考虑得失,随便就可以一脚跨进喷水池打捞一只苹果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他答非所问:“你很希望看到我吗?”他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热情和欣喜。
真是一个让人不忍拒绝的问题。
我想了想:“我现在很希望看到很多东西,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你想看到什么?”
“我现在住的这幢楼,喷水池,阳光下面的草地,绿树……很多很多。”
“你住着的楼房有三层高,全部是白色的,窗户是蓝色的玻璃,阳光透过玻璃照进走廊,会变成海洋一样的颜色……喷水池是圆形的,中心喷水的部分是大理石雕砌成的天使,他抱着一个瓶子往下倒水,水承满了下面的圆盘,再溅到下面的水池里……如果你听说过宝瓶星座那个传说,完全可以想像出来……阳光下面的草地很嫩绿,每一根草都很精神,因为刚刚洒过了水,草叶尖上的水珠好像宝石一样……你的头发和肩膀上也有很多细小的钻石,闪闪发亮,你的笑容有种梦幻感……”
“你知道吗?现在是初秋,秋天的风是金黄色的。你深呼吸一下,把风的味道吸进去,在心里过滤一下,就会知道现在的风是什么颜色的了。”
这个予人一种不羁感觉的人,好似忽然变成了一个诗人。
我正在发呆,他忽然很快的说:“那个人回来了,我要离开,再见!”
我连再见也来不及说,他的脚步声已经迅速远去。
邵康文回来了,他将一片叶子轻轻放在我掌心。
“找了很久吧?”我问,他好像去了很久。
“才一会儿。它长在最高的树上,采摘的时候费了点功夫。”
我把叶子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绽开笑容:“是红色的,但是没有红透,还带着点黄。”
“你怎么知道?”康文惊喜。
“有人教我嗅风的颜色。”我笑着问:“康文,你为什么不让康柏来看我?”
“他来过了?”康文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有些事情永远不能被原谅。”
他不愿意告诉我。
终于我说:“那么让苏眉来看我吧,我很想念她。”
后来苏眉告诉我,在我还处于晕迷状态的时候,康柏趁大家不在的时候来看我,不知做了什么事情,让康文揍了一顿。
那么温和的康文会揍人?我非常惊奇,猜不到当时康柏究竟做了什么事。
这个疑问一直保留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差不多完全忘记。
很久很久以后,康柏在一个有星光的夜晚告诉我,他那时跪在我到床边祷告。如果我需要依靠人工呼吸器来度过余生,他请求上帝立即将我带走。
第十九章 算有余情似旧时
临死前一秒会看到什么?
据说,答案有很多种。
其中一种叫做孤独无助。据说有人临死前忽然会出现强烈的孤立感和孤独感。有一位死去活来的男子说,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和别人交流,所以,“感到非常孤单”。
另外在电影里很常见的一种叫回望人生。濒死前,当事人会对一生做一次全景式的回顾。都是印象中最深刻的碎片,有些不知被埋到哪里底下了,借机都快镜一般播放出来。这一类总结回顾,强调重点的手法,最能感动观众。当然,当事人也是观众,他在以局外人的身份回顾自己一生。
而我却在沉睡中看到了一扇门。黑暗中,门缝里面透出隐隐的光。
我很犹豫,因为想起自己是看不见的,现在却看到有光,明显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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