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她丈夫离开她的时候她不过四十来岁,何来老糊涂。”
我辩不过苏眉,只一口咬定:“那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那他留下来的宝瓶呢,我们亲眼目睹它能保鲜。”
我打断:“错,只是康柏一面之词。而且,那个也不叫保鲜,不过是一枝花恰好插在里面罢了。我们中国介绍插花的典籍也有介绍说好的器具可以使花木缓慢开放,那枝玫瑰的形态没有改变不过是我们肉眼没有发现而已。”
苏眉赌气:“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我的想法了?你的脑筋还真是死。你想想看,一枝玫瑰插在里面盛的水里都可以保持状态,如果人喝了里面的水会怎么样?”
她的表情,使我相信如果那瓶子盛满水放她面前,就算验证了有毒她也会毫不犹豫一口喝到肚子里。
我看看她,放软了口气:“也许,有很多事情我们都解释不了,只有挑自己接受的方式来相信,也许你是对的,但真相如何,我们无法证实。”
苏眉看看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她已经准备离开,她却又幽幽开口:“我以为,他就是那个觉醒并逃跑的木乃伊,几千年了,成了人精,不甘寂寞,要在人间寻找爱情。他回归的灵魂不能久存,要回到自己所属的坟墓也就是金字塔里面补充能量,但所需时间太长,只好约定五十年之期,但归途出了意外,他怕被人发现他就是逃跑的木乃伊,或者还有其他别的原因,总之,他无法赴约……我们中国不也有倩女离魂的志异吗,或者,狐仙修炼千年才得以成人形。也许他们都是寂寞的灵魂,都是为了爱情,在某个地方吸收了神秘的能量保持人形……”
我震动,抬头想说什么,苏眉已经走开了。
是的,我承认我的脑筋过于现实了。像苏眉这样,凡事找个美丽的理由,那就会有更多的理由去热爱这个世界。
我走到窗前,窗外皓月当空。据说狐狸要成精,必须找个人的头盖骨顶在头顶拜月,拜得几千遍,头骨还没有掉下来,狐狸就可变成人型。那么,远在埃及金字塔里封存的木乃伊们,可也是因为类似原因需得不断吸收日月精华?
只可惜,那掌握了时光秘密的宝物却所托非人。真正要托付的人因为虚幻而摒弃希望,因为皮相而放弃真心。
而有缘人阿舞却因而得知自己的真心所在,这是天意,还是轮回?
这到底是“时光之匙”还是“人心之匙”?
秋,我到了曼城,回到银河图书馆收拾东西。
没有惊动任何人,我直奔主题,即收拾办公室。
一进门立刻惊住。
一瓶百合盛放在我书桌上,一如我当初离开的模样。
我静静坐下来细看,和回忆中的百合一模一样,时光好像凝住,但我已经历从夏到秋,真的有时间停止这回事吗?但我为何不能红颜不老?!
我惊讶地拿起玻璃花瓶,里面的水是新鲜的,刚刚换过,稍一晃动,升起一串小气泡,难道说,这个在街头花十五块买回来的玻璃花瓶也是一个宝瓶?
同事珍妮跟进来:“顾,好久不见。你是去结婚了吗?哗,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波士天天到办公室找你,找不着就坐着,好像在等你,假如是,我真没有见过这么痴情的男人,不过我说,你是不是借了波士许多钱……?”
她连珠炮式的发问,我居然一句都不会答。
幸好突然她噤声,静静出去,还顺手掩门。
我也不回头,只说:“是你帮我插花的吗?”
“是,我终于知道你只喜欢中国百合,我也知道你会遵守诺言,会回来看看我的。”
是不是,说穿了就一点不神秘,怎么可能有永开不败的花朵,就像永不褪色的爱情。
我淡淡说:“我是来拿东西,顺便给大家告别,上次走得太仓促了。”
郭银河说:“顾,我后来知道你没有骗我,你更为喜欢冒险的职业吗?其实图书馆的平静生活毕竟适合女孩子。”
我回身,微笑:“但不适合我。”
真是直接的拒绝。
我对予我好感的人反不留余地,对方是好人,何必委以虚蛇,误人青春。
银河怔怔地,还是接上去:“我找到关于你的报道,说你是一位传奇女子,浪迹天下,一生有许多奇遇……”
哗,这么夸张,我的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
本来写我的只有苏眉,而她的文章都得给我先过目,怎么这一篇我没有印象?真要命,难道她不知道私家侦探过度曝光只有死路一条?
我只好苦笑:“夸张了,哪里有这么快的一生。”
“可是分明是访问,上面还有你的照片,尽管我认为不太像你。”
什么?还有相片?回去我得剥苏眉的皮。
“顾……”
“我要走了。”我打断。
银河望住我,眼神复杂,忽然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金卡,双手递予我:“这是敝馆的贵宾卡,如果你有需要,请带着它来,这里的所有资源为你而设。”
我接来细看,似乎是纯金的,薄薄一片也感觉得到那质感,上面篆刻着简单的中国汉字“伦敦银河图书馆,编号001”,背面是英语和法语的译文。
“001”是第一号呢。
我有点感动。
含蓄有含蓄的好处,他的殷勤让人无法拒绝。
我谢了他的好意,他送我离开。
出房间的时候,我回首再望了一眼那花。
银河说:“这瓶花,将永远为你而设。”
永远,呵,有人跟我说永远呢。
我不语只笑。
到达机场时,是难得的曼城的晴朗天气,我笑着跟他说再见。
我不知道永远是多远的概念,但是如果要我做选择题的话,我不会选择相信传说中停止时光的宝瓶,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人的感情而让鲜花长盛不衰。
第二卷 暴走惊途
昔日好友意外身死,被诬谋杀,一向自命正义的私家侦探,怎么可以任死者蒙冤?赶赴纽约,走上一条生死未卜的惊途。
第一章 手制的晚礼服
人永远无法在事情开始的时候预知它的结局,所以紫霞仙子流着泪说“我猜中了这个开头,却猜不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心生相惜的共鸣。
当你因为无知而留下遗憾,感觉悲伤,应该逆向思考一下,假设你已经预知有缺陷的结局仍然无法控制命运的轨道,是不是更为痛苦,更为不幸?
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我宁愿去做一个无知的人,在黑暗中一步步走近深渊总比眼睁睁被深渊吞噬强。可惜,命运喜欢跟人开玩笑,我选择无知,却常常有不祥的预感。
发现这件晚礼服纯属意外。
傍晚我心血来潮,打算把储藏室的衣服整理一下,才发觉自己是啰唆主义者,完全跟简约主义对立的那一种,储藏室里的衣服超出我的记忆范围之外,累累坠坠。
毛料的长风衣沾了尘,弹去也有灰迹,只有拿去干洗。丝绒的料子镶的是水钻,隔太久了,色彩灰扑扑,风尘味十足,不知换点新的装饰会不会好一点?
我的脑筋一边在高速转动,一边手脚不停,把要加工的衣服都拎出来,一下子抱了满怀。手里还能拿一件小小的薄薄的,我顺手揪住一件小黑裙子,滑滑的质地,应该也要拿去干洗吧。
客厅的门铃突然急响,我用脚把门带上,抱着一大捧衣服就往客厅奔,经过沙发,随手把衣服都扔到上面。门铃响得很激烈,勾魂夺魄似的急促,按门铃的人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一枝箭似的扑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站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穿的是美国的警服。
我很吃了一惊。
排在前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已经在问:“请问你是否就是顾倾城顾小姐?”
我点点头。门外初秋的凉气一阵阵袭进来。
大汉并不是主角,他让过身子,说:“这位是来美国的米克警官,他想请你协助调查,你会英文?”
我又点点头。心念电转,思索自己可有什么把柄被警察们抓住,意大利?伦敦?巴黎?
作为一个私家侦探,永远在法律和人情之间徘徊,在真相和虚伪之间挣扎,每段路都艰辛走来,哪里还能回头去寻何时出了纰漏,一时只觉脑筋一片空白。
那外国人掏出证件,很客气地说:“我是米克警官。”
我接过证件细细看,这是本地警官不能给的待遇,没错,是真正的国际警官。
我把证件还给米克。
米克警官欠欠身:“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想询问你几个问题。”
我只有把他们让到屋里,沙发上一团糟,我随手把衣服拨到一边。有轻薄的布料缠住了我的手,我不耐烦,把它一扯,扔到一边去,眼尾看见是那件随手带出的小黑裙,被我扔到地上,皱成一团,看上去有点像某人委屈的面孔。
这四个人看上去是正正经经坐在了沙发上,但眼睛却四处溜。
我有点生气,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两个女子合住的公寓,虽然因为忙,无暇收拾而显得凌乱,但也不外是衣服、书籍、唱片、零食。
米克警官问:“你一个人住?”
我说:“还有一个同住的女孩子。”
“哦?她是谁?”
我冷冷说:“她是我的朋友。也是工作上的拍档。”
这些人不太礼貌,我心里有气,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米克愣了一下,笑了笑。他高大,坐在沙发上还比本地的警官高半头,眼睛是碧蓝色的,笑着的时候,牙齿闪闪发亮。
“能问一下你的职业?”他笑。
我掏出证件给他看:“我是倾城侦探社的主人。”
他很惊讶,压抑着不表露出来,接过证件仔细看了一遍,交给旁边的助手。
站起身,掏出一张相片来:“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瞥了一眼相片,大吃一惊:“莉莉?”
“是,他是莉莉·让。你认识他?”
“我认识。”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有你的联系地址。”
“他是我很久之前在纽约的朋友,我教过他法文,之后,我们有三年多没有了联系。”
“你知道他的身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他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你可知道他的职业?”
我不作声。
“他操的是皮肉生意!”
我冷冷说:“在纽约这个职业虽然并非合法,但每个人都有权利让自己活下去。”
米克警官打量我一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年轻美貌的中国女孩子,前途光明,怎么会教一个暗娼法文。”
“我再重复一遍,每个人都有权利让自己活下去,我们不应该歧视任何人。”
米克看着我,温和地说:“那个是社会问题,我只想知道你们认识的经过,你们还认识其他的人吗?”
“那时我是一个学生,快要毕业了,很穷,徘徊在纽约下雪的街头,碰见一个女孩子,因为夜晚很冷,她决定不再在街上站下去,然后邀我到酒吧喝一杯。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慢着,我注意到你用了女性的‘她’。”
“是的,那时候,他穿着女装在街头兜客,高高瘦瘦,我以为是身形偏高瘦的女孩子。”
“你后来就教他法文?你们后来可有认识什么人?”
“他是干哪行的,你们已经很清楚,认识的人每晚都不相同,我怎么会知道。”我的语气讽刺,忽然生了疑:“莉莉怎么了?他犯了什么事吗?”
“他被枪杀在一所豪华公寓里,两周前凌晨。”
我“霍”地站起来:“什么?”
“他死在自己的豪华公寓里,保险箱里锁着遗嘱,把财产留给你,全部。”
我以手捧头,喃喃道:“怎么会?”
“他是给枪杀的,头部一颗子弹,左胸一颗。他好像早就预计有今天,在一年前就写好了遗嘱,没有更改过。”米克看着我:“你能告诉我们多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吗?”
我只觉得冷。
站起身来,走到酒柜前斟了一杯白兰地,也不管礼不礼貌,仰头就灌了下去。
慢慢镇定下来,我说:“我认识他那年,他只得十五岁,还未成年,没有钱,只得出来卖身。他的意向很大,想挣很多很多的钱回南部的老家买下一块地给父母耕种,自己买下一个铺面当一位手工艺人。在纽约街头讨饭吃的人很多,他扮作女装,满足那些变态的嫖客,说这样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我的手忍不住颤抖,再灌一杯,白兰地暖洋洋的热意却驱不去心底的寒,那是彻骨的心寒,就像无情的纽约街头的积雪,你不挣扎,随时可以置你于死地。
“你们知道,变态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所以,他遇到的危险也比其他的人要大得多。我离开他回来中国的时候,他只有一笔并不大的存款,至于在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他有什么遭遇,遇见了什么人,我全都不知道。”
米克警官同情地看着我,说:“在没有调查清楚他的死因前,顾小姐你暂时还不能接收他的财产,数目是……”
我挥手打断他:“有新的消息请通知我,我十分难过。”
米克叹了一口气:“但是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调查的过程可能要很久很久。”
我点点头:“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待结果的,你知道,莉莉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不相信,好人总是受到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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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们都走了,我跌坐在沙发上,久久地,喝着白兰地。
地上那件小裙子还是那么委屈,我喝的有点过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蹲下,摩挲了一会儿,把小裙子捡起来,在身上比了比。恍惚中,似乎那瘦瘦的男孩子正半蹲在我身旁,拿这小裙子在我身上量度着,笑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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