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侧的斗桌边。与五六爷同来的,还有二爷贺满天,此人一脸苦相,仍旧捂着肚子而来,近日腹泄不止,请了许多医,开了许多药,都不见效,原本气势凌人的雄壮姿,无影无踪,只见一个脸色如蜡,步履珊然的小老头,其实他不过四十,真是一病过十秋啊。
通宝钱庄的九位当家人,七爷早去,四爷杨坤不辞而别,所以只来了六位,还有石财主未至,显然还不算满座。
“梁爷到!”
“梁爷里面请!”
“爷爷爷!请知道你爷什么时候仙去的吗?还爷爷爷的,里面都是难得一请的各界名流豪客,你们都杵在这里,石爷让你们照待客人,就让你们在这里来人喊爷了吗?”
“梁爷教训的是,小的该死!”
“死,你有一万颗脑头,也砍得了!”说着人已到垂花门后面,突然又停了下来,通过镂空屏,可见此人正在整理本已十分整洁的衣装,然后满脸堆笑,欠身而来,笑道:“今夜通宝钱庄五爷之府千秋酒楼,幸得诸位上宾工莅临,真是千秋万幸,通宝钱庄大庆之事,高朋满座,却疏于礼数,诸多不周之处,还请诸位海涵,海涵!呵呵,梁某真是太激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诸位请慢用,石爷不刻便到。”说罢又是长身一揖,当先来到康云对面的太监跟前,欠身道:“给沈公公请安,纳福!”
此人正是沈安令,他知通宝钱庄有位姓梁的钱监,十分了得,不仅通世间百行,且知自古到今,朝野密史,又擅常刺探朝野风声,但凡有人用钱从他那里买到的密秘,无一不真,无一不准,那贾捕头就深得其利,沈安令虽然只有皇帝谁都瞧不起,但也不愿得罪此人,于是相揖一礼,略作寒暄之辞。梁爷也是识大体,知颜色的人,长身一礼便向贾捕头问好,依次是萧礼、莫和尚,九残叟、萧仁,最后才是陆、莫一席,显然有主次先后之分。陆、莫二人知自己是后生晚辈,也不计较。梁爷一走,只见金叶子冲着莫七,哈哈笑了起来,伸出两个手指头,意识是说,莫七与她的身份,相差两个层次,莫七拿起筷子,“嗽”得一声,打了过去,金叶子吓得一正身,并不用手接住,而是被莫和尚接住。递于已走上前来的婢女,左右按着金叶子后脑,拍了两下。金叶子缩着头,依旧作鬼脸给莫七,一会挤眉弄眼,一会龇牙咧嘴。余君影虽然背对着金叶子而坐,但从莫七时青时红的脸色可见,金叶子正在拿他寻趣。
坐在金叶子身后的九爷,手背青筋暴起,全身颤抖,斗桌之上的茶碗果碗,哗啦啦地直响。
“洛公子难道忘了《定心咒》!”
洛半生一听莫和尚说起《定心咒》又羞又奇,又是感激,于是默念定心法咒,运走内息,片刻心下畅快,于金叶子的顽童之举,视为无忌之为,也不再由此生气,方道:“多谢莫大师!”
“好说好说!”
“给郑爷请安,郑爷一路辛苦了!”
“好了,我刚从城外回来,石爷片刻便到,准备一下吧。”
“是!”
“郑爷请!”
垂花门外最后一侍卫见礼之后,郑风在垂花门外,整整衣冠,款款走入,身后带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一眼就见到莫七,连忙惊叫道:“七哥!七哥!小弟想死你了!”说着奔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莫七,一口气问了莫七十多个问题,又是冻着没有,又是饿着没有,谁谁有没有打伤,怎么也来到这里,怎么也不给他通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活像个姑娘。
郑风当阶而立,还未发话,那萧礼就颤着声音问道:“你就是天山飞侠郑大侠!”他一字一顿,每一次都凝聚了全身的气力,听得人心发毛,看来他已气愤之极。
郑风陪笑道:“老朽与令郎有些交情,但无缘与尊驾相识,今有在此一遇,此乃三生……”
“我杀了你,还我孙儿!”二人话音刚落,萧礼铁掌已在郑风面门,只是有十人拦在他掌前,正是莫和尚和九残叟。莫和尚淡淡道:“萧兄,此时动手,未必妥当!”
第五十六章:笑里藏刀
萧礼看了莫和尚一眼,唉得一声,退身归席,他身法如魔如鬼,来去无影,可真是人间不遇奇功,莫和尚何时现身来挡,场上也无人知晓。那九残叟不屑的神情,瞟了郑风一眼,又向萧礼道:“多有得罪,我们师父出手,做徒弟的不能袖手旁观!”说罢就归座,也不忘向傻在当场的金叶子诡笑一下。金叶子满脸通红,心想,我又不知道这死老头,这么大的气头,说来火就来火。
郑风只是退了两步,并未失态,还是整整胸前金绒棉褂,抱拳道:“千秋霸业一杯酒,万里红尘一盏茶,在此千秋楼,诸位与老朽是恩是怨,还请先吃酒用茶,石爷一到,自然给诸位一个交待!”
只因他也是中席之客,所以就坐在九残之侧,西边中席。
“萧老先生,令爱孙就在厅下,又为何舍近求远,去闻郑老前辈呢?”垂花门外已立一人,不知为何,迎客未报,英儿姑娘一听此人嗓音,猛得抬头,只因低头太久,这一抬头,满眼金花,看不清垂花门前是否有人,不由地立起身来,同席三人都十分不解地看着她。萧礼闻言,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萧仁,缓缓起身道:“阁下何人,为何不走上前来?”
“在下本想做一个死人,想不到红尘依旧不了情,所以死不了。”说着,将外衣递给迎客收管,一身薄衣走入垂花门,腰门玉虎牌,正是飞虎门的帮主龚剑林。田英儿立即泪如雨下,离席一步,却又停下,喃喃道:“你为何要舍我们而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陆青长刀已起,大喝道:“拿命来!”喝声止,人已至,刀已砍落,只是龚剑林根本就没有动。却被砍断了一束鬓发,长刀被郑风夹住,郑风道:“你这是来找死的话,凭你这点功夫,没资格拿这柄金错刀。”说着二指一拔,陆青连人带刀,退飞丈外,正砸向康云,但沈安生,怒目扭脸,右手四指一并,按着桌子上,那陆青凌空而悬,又缓缓落地。沈安令道:“恕本宫直言,令尊陆通判,还不愿看到你如此鲁莽。”
陆青闻言,心中悔恨万分,悔得是这龚剑林是英儿的养育恩人,恨的是自己不能亲手杀了此贼,为父母家亲报仇,看着手中这杯金错刀,怒不可竭,莫七起身,将陆青安慰归座。
这时郑风才回身归座,龚剑林看着英儿,待她由余君影带回座后,才向众位礼道:“在下飞虎门帮主龚剑林,这千秋霸业一壶酒,真是叹慰平生,在下当年为飞虎门生死沉浮,浴血四方,欠下的血债累累,真是罪大恶极,此次前来,也正是要做个了断,想必比隐遁于林,能让自己心下更安。”说着看了眼,背他而坐的郑风,众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投向郑风。郑风只当没看见,自饮茶水。一婢女来到龚剑林身侧欠身道:“请龚爷入席!”便引龚剑林入最后一桌空席,与郑风、陆青相邻而座。
“看来是这里是血仇苦海,能在这里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有点怪怪的。”九残叟一人道。
“不吃也吃了,吃了就吃在自己肚子,好吃不好吃,你嘴知道,舒不舒服,你肚子知道,你管那么闲事干什么?”
“我倒想管一管,可是管不了,这里有皇帝老儿身边的红人,还有刑狱大牢的头儿,这些人都是管天管地的,咱们哪里管得了!”
“那可不是,康云那小子,不知惹了谁,弄得家破人亡,他还不知道!”
“废话不能少说两句!”
康云此时听人说他家破人亡,还不知道,这才有点人味,转脸淡淡地问道:“你说谁家破人亡?”
九残叟当即不再言语,坐在角落的莫和尚,准备喝茶,又缓缓放下茶碗,只听康云站起身来,励声问道:“你说谁家破人亡?”
“说你呢?就是你啊,又不是我把你弄的家破人亡,你别这么凶恶地看着我,我老头子,从不欠人的情啊债啊,当然也不会与人结仇生恨。”说着指着自己没有手臂的肩头继续道:“这就是一物换一物,互不相欠的血证。”
康云慌忙转身失魂落魄地望着莫和尚,欲言又止,再看看一脸迷茫的莫七,眼眸左躲右闪,失神坐下身来。
大厅之下突然两次杀气乍现,吓得与贾捕头同来的男子,全身瑟瑟发抖,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再动一下,嘴里还含着食物,也不敢再嚼。
“哎哟西门兄,里面请,恭候多时了。”
从外边远远传来一阵寒暄,正是梁爷在迎接贵客。只见快步而来三人,前一人皮靴齐膝,腰缠豹皮,背上背着一柄大刀,约模四十出头,一脸横肉,若说剑眉虎目,必然是大剑两把,吊白眼恶虎,此时虽然和颜于众,但还是无法掩盖寻堂冷面凶相。身后二位劲装袭身的,必然是贴身护卫或门下弟子,此人不知何来头,众人都心生疑云。
“在下西门苍,久居终南山,少涉中土,不过咸阳是第二次来,不过在下久仰诸位大名,不知萧老先生和郑老前辈,还有飞虎门龚帮主是哪三位,斗胆相问。”此来粗声大声,若非那脸藏凶相,人们必然说他豪爽直率,不过此时只能说他恃才傲物,蛮横惯了。
萧礼并未起身,抬手一揖道:“在下萧礼,久闻大名,但未能谋面,今日竟然幸会,大出所料!”
“好说好说!”
这时梁爷见厅下气氛生冷,于是近来陪笑道:“想必诸位不认识这位终南山隐士,嘿嘿,我们引见一下!”于是把在场众人一一引见,又带至二楼厢席之中。西门苍不想受石财主美言盛邀,来了却是几个下人迎待,到了客中,受此冷遇,十分愤怒,但未见石财主,又不能就这么走了,只能干坐着自受自气。
“师父啊,还有等多久啊,弟子都等不及了。”说着拍着桌子,叫道:“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为什么人还没到齐,到底要来多少人,要谈什么事儿啊,总得有个人说个话,这样闷坐着,还不如自己花上几两银子,到外面酒店里弄几个小菜呢?”说完还是没有人搭话,就起身来散步,转身一看洛半生正在盯着自己腰腹看,伸手给他一巴掌。
“不得无礼!”莫和尚斥责一声。
“师父,这屁孩无礼之极,是个大色鬼!”
洛半生就算练了什么定心咒之功,也未必就能定得住,起身喝道:“你看你吃没个吃相,坐没个坐相,站没站相,像什么样子,人家吃饭吃到肚子里面,你走到肚子外面来了,洛某真为你羞得慌!”洛半生憋了一肚子气,一下了了泄出来,甚觉畅快,比之什么定心咒要来的痛快。
这真是语出惊人,四座汗然,只因在场的人,都是心事重重,甚是情仇百转,哪里会笑出来,只有九残叟,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金叶子一看身己腹前和裙摆之上,全是糯米粒,羞得跑到穿堂一边嚷道:“我以来再也不吃糯米了!”
“是五爷这里的糯米糕不好吃,还是怕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糯米糕啊!”这时垂花门外响起一阵悠扬嗓音,金叶子边和婢女一起整理衣衫一边道:“这糯米粘衣服!”金叶子一边说着一边看何人来了,且听廊下的六位庄主,都立起身来,郑风也跟着转身过去,向阶上那人一礼,齐声叫道:“参见石爷!”
此时席中众人想来这是通宝钱庄的大当家的,今天所食,便是人家之请,话说吃人家的嘴软,这个见面礼,是应该行的,也就纷纷起身,向他一揖,并未多说。石爷两手招呼大家入座,勿须多礼。
陆青一路行来,所曹阻劫最多的就是这石财主所派之人,还以为石财主是一个穷凶恶极,蛮暴残酷之人,谁知这石财主不足四十,中等个头,微微发福,一身粗布棉衣,腰带轻轻系着,看上去极为舒适,人也虎头虎脑,本不其大的眼睛,还微微眯着,天生大眼袋,小鼻梁,方圆的张脸,给人一种真诚可信之感,说话嗓音,又是气沛腔正,音纯字清,让人闻之爽利心安,然而人不可貌相,越是这样的人,越得小心。
从仪门走出的金叶子,看着这样一个,笑了一笑,扬声道:“你这么有钱,为何不找件相样的衣裳装呢,看着怪寒酸的,你是不是天天这样大鱼大肉地吃,吃穷了,想让我们给你捞点……”
莫大和尚深深吸了一口气,吓得金叶子不敢再说下去。
石财主走到康云身后,对金叶子哈哈大笑道:“这小鬼真是淘气可爱的狠啊,莫大师得一此爱徒,石某也为之感到高兴?只可惜人们都说我石某人为富不仁,贪财轻义,不愿相交,就连三岁大的小孩,都知道‘那个死胖子天天杀人,天天抢钱!’为此石某人也甚是不解,人之初,性本善也,为何吾辈有此善心,不能为其善举呢?”说着像莫大师一礼,又对贾捕头道:“天下不平之事,举不胜举,我们顿饭的功夫,不知多少人枉死于凶恶之徒手中,我们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多少户人家喊冤无门,求人无路,纵有律法,如何平得了天下之事,又如何剪恶除奸!”说着又回身来到康云背后,盯着莫七道:“纵是我们仗义行侠,只不过保所经之处一时之安,救一二民之危难疾苦,如何能长治久安,如何能长治久安!不能!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恩怨情仇
说着又来到九残叟席前,微微一笑道:“石某人十四岁,随着家父家母,横穿北国草原,西走荒漠,去了那人生地疏,言语不通之邦,父母亲人,被野人分食,乃石某人亲眼所见,但凡人见此惊境,都会害怕,性情都会变得冷漠,石某人知道自己不能死,要活下来,为了活下来,我第一次杀人,是用石头,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姑娘头砸得稀烂!”他讲到这里时,脸上肌肉,不禁颤了一下,仿佛心有余悸,抑惑时内心受到了良知的鞭策,也许只有他知道,他并没有告诉众人,而是微笑着继续讲:“石某吃了那小姑娘的肉,喝着她的血,一步一步地走向无人的荒漠,一路上,石某不知偷袭多少人,吃过多人的肉,喝过多少人的血,最后石某被一个往大宋走的驼队,就是姜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