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骆大春与王金智轻松地交谈着。骆大春本来就善谈,一来二去,就把县衙的情况套了个大概。
伊川县的前任县令刘进半年前刚刚到了年龄,告老还乡了,近期县衙事务都是王金智代理着。伊川县衙的人员不多,主事的更是残缺不全。县令退休了,本来县里县丞和主簿就是王金智一人兼着,更倒楣的是,前一阵子县尉大人喝醉了酒,居然在半夜跌进水沟里淹死了。
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是主管一县捕盗、治安等刑事、司法事务的官员,县尉的下面有捕头、捕快三十来人。再加上杂役人员,整个县衙不过五十多人。现在五十多人就县丞一个人管着,上面没有头,下面县尉缺着他自己又作不了主,整体来说还是很郁闷的。
“既然如此,这位骆大春先生,身上也是有功名的,我这就报上去,拟让他任这伊川县尉吧。”假聂秋远指着真聂秋远说道。
“遵命,下官这就去拟文书。”
县尉倒是个相当合适的职位,既很低调,又正好管探案,这下子伊川县的犯罪分子可就惨了。
“金智,将县志、县内主要的文书都拿到我的书房,我需得好好瞧上一瞧。”现在的骆大春不知怎的看上去有那么一点陌生,或许是因为--认真?
王金智的眼眸中隐约的光芒一闪。他低头道:“是。”
一直到现在,摆在面前的一切都证明了,我们接手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伊川县,还不知道有多少谜底需要揭开,也不知道有多少污垢需要我们用双手去清洗。
我心念忽然一动。难不成,伊川县,是皇帝特意为聂秋远准备的一场大考?
☆、No。39 伊川县(2)
考试开始了。
一连七天,两个男人都不知在哪里忙忙碌碌,我连他们的面都见不上。无奈之下,我只好没事就叫着韩媚兰一起去逛街。
本来我不想和她一起去,可是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她武功比较好,叫着她能安全一些。
伊川县城不大,所以几天下来连边边角角都走完了,整体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穷。
这里的商铺都极为单调,做的都是维持基本生计的那种生意,繁华热闹跟这地方根本就不搭边,更不要说费脑子想那些招徕顾客的促销手段了。我俩想买几块料子给大家做几件新衣服,结果都找不到一块时尚有品味的。
说穷吧,却有那么几家的大宅是富丽堂皇的,在县城里显得格外突兀。这想必是伊川县有头有脸的人家,进出的人穿的绫罗绸缎,估计都是外县进口的,因为在这里根本就买不着。
整体穷,还极度的贫富不均。
让古代封建社会均贫富肯定是不现实的,但伊川县的整体面貌无不显示着,这个县之前的治理,简直是糟糕透顶。
更糟糕的城外的农村。我们俩骑着马,花了两天时间把城外头也转了转,发现这个地区自然环境也很差,似乎比较干旱,土地都有点裂口子。现在正是收秋粮的季节,可是今年的收成明显也不好,因为树皮都被饥饿的人们扒光了。
我想起了刚下船时看到的尸首,而玻璃心的韩媚兰,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流萤,你说,咱们能做点什么呢?!”她带着哭腔说着话,搞得我很烦躁。
我耐着性子和颜悦色地说:“媚兰,稍安毋躁,咱们回去跟两位哥哥商谈一下,他们一定有主意的。我想,到时候咱们可做的事情会有很多,恐怕忙都忙不过来呢。”
韩媚兰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点了一下头,以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结果我们这天回县衙去的时候,正看到骆大春一脸堆笑地将一个人送到大门口。那男人四五十岁,衣着华丽讲究,身材丰满,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徐员外慢走,恕不远送!”
“聂大人如此客气,快快留步!”
两人俨然一副已经成了亲基友的模样。
骆大春穿着一身绿色官服,黑色圆领,这颜色倒莫名地很衬他的气质,显得很好看。聂秋远被封的是正六品,六品七品官服都是绿色。我原本yy了一下聂秋远穿上这官服的样子,还觉得这蛤蟆绿挺奇葩的,结果比我想象中效果要好。
“骆大哥,这是何人?”我见那人走远了,便与媚兰一道跟着骆大春往内宅走。
骆大春坏笑着说:“这才上任几天,就有人给咱们送礼来了!走,看看去!”
八宝礼匣已经给送到三堂里去了,是个不小的实木箱子,还精美地雕着花。单这箱子,怕也不便宜。
打开箱子,里头是各色绫罗。再往下翻,乖乖,下面露出来的,可都是封得好好的真金白银!
我们数了数,银子得有五千两。这,不过是新官上任的见面礼而已。
“你们瞧。”骆大春抬抬下颌,示意我们看周围。
差不多规格、形态各异的箱子,摆着足足十好几个。
“这都不知道是我今天接的第几个客了!”骆大春笑着说。
“骆大哥,你……就这么……收了?!”我憋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这是受贿啊!
“收了。怎么?人家好心好意地送,咱们不收么?”骆大春看我的眼光像是在看着白痴。
“这,这……”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表哥!你这样是不对的!”韩媚兰叫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她极少这样说话,明显是很不习惯。不过她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
我倒不是人品高尚,看不起这些金银财宝,相反,我觉得这样挺实在。可是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我心里头是有天平的,我晓得这是犯法的事。
骆大春说:“去去去,小女孩们不要管这些。你们俩去琢磨琢磨,给我张罗几桌好酒席,三日后九九重阳,哥哥们要在这县衙里宴客。”
我和媚兰就这样忙活了三天。其实县衙里按规定是配备了仆从和大厨的,所以我们两个最主要的工作是规划设计。当然我俩的技术也不比大厨差,所以亲自动手也是经常的事。一番准备,这筵席的菜单、菜品口味、摆盘、设桌、装饰,我觉得做得还是很完美的。
张罗宴客地点的时候,我们发现家中已经挤满了别人送来的盆栽菊花,各种颜色,好几十个品种,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重阳了,最应季的就是菊花。这新上任的“聂大人”打眼看人就是个风。骚的,所以县里的大款们都忙不迭地挑了上品的,善解人意地送了来,巴望着能讨他的欢心。
我和媚兰把宴客地点选在了后花园里,在后花园布置了灯饰,又把这些菊花高低错落地陈设于花园中。这样,抬头可以赏月,低头可以赏菊,佐以美酒佳肴,还是相当销魂的。
这会儿我睡不着,一个人出来再看看明天要开宴的地点。望着上弦月清辉之下满园子怒放的菊花,我不由心生感慨。自打菊花在我们的时代改变了含义,我就对赏菊活动产生了排斥的心理。可是这么大规模的傲霜倾城之色,还真挺让人心旌摇曳的。
一朵雪白的菊花忽然伸到了我的鼻子下面,淡淡的幽香弥漫开来。
“这一枝名叫残雪惊鸿,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好的菊花。”很沉厚的声音,柔和而熟悉。
现在并不是三更,但幽夜公子静静地立在身后,手中拈着那枝白色的菊花。菊花的花瓣如丝一般细长,莹白如玉,可包裹着花蕊的碎细花瓣却是淡淡的鹅黄,分外动人。
“你到了?”我的心中忽然有淡淡的喜悦涌上。
他点点头:“这些日子,我在暗中对伊川县进行了探查,发现了天镜门暗点的痕迹。天镜门对于你胸中所懂的技巧最为敏感,所以你行事要千万小心,不要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我吃了一惊。天镜门的羽翼,还真是遍布天下,连一个小小的县城也不放过。就是说,发生了案件,不要让我往前瞎凑合吧?
“你放心,我有分寸。任平生……也会追过来么?”我对后者更感兴趣。
“根据我获得的情报,任平生去江南处理事务了,所以我们大概能太平一阵子。无论如何,与天镜门有关的事情,要千万留心,保护好自己。”
他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呢,我的心中一暖。
他轻轻一笑:“先不管这些了,明天大春怕是要演一场好戏。你不是爱看戏吗?明天,就好好看着吧。”
☆、No。40 伊川县(3)
重阳之夜,月下赏菊。
席间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我和媚兰扮了男装在旁边伺候着。一来我们要招呼着筵席的种种杂事,别让它搞砸了,二来我们都对于为什么要搞这么个宴会感到十分好奇。
“如此美味的菜品,盘中又佐以菊花瓣,意境如此清雅,也只有聂大人的府邸,才办得出来呢!”
此类表扬我们的言词,这一晚也听了很多。
就在这席间,我感觉骆大春可真是个人才。普普通通的事情,都能让他说得天花乱坠,又懂得顺着人的话往下接,恰如其分的马屁也拍得漂亮,真不像个草莽出身的江湖儿女,倒像个深谙官场之道的小油子似的。
酒过三巡,席间已经开始称兄道弟。就在这时,骆大春忽然举起酒杯,朗声说道:
“各位都是伊川县的名门望族,说到底都是咱们伊川县的脊梁。秋远上任伊始,就得了诸位如此厚爱,实在是感激涕零。诸位出重金资助我伊川县百姓兴商事,重农耕,身为一方父母官,秋远代百姓先谢过了!”
说罢,骆大春一仰脖,将杯里的酒干了。
席上的人都傻了一会儿,因为他们谁也没给百姓捐过钱。我忽然明白了,难怪他对送上门来的财物来者不拒,敢情这是要,要劫富济贫啊!
人家送点钱给长官,是要长官今后行方便,好让他们无所顾忌地搜刮民脂民膏。可是这一下,县太爷隐晦地表明了立场:你们的钱,我是不要的,这些钱,我替你们拿去贴补百姓家用了,可不要打算来收买我哦!
看着席间众人从迷惑到了然,又不敢互相交流的表情,我心中觉得这简直太逗了。不过这一下子,是不是把整个伊川县的大款都给得罪了?
骆大春起了身,拎起一壶酒,开始下去一一地敬。
“刘员外,听闻您家那太丰楼生意着实不错,改日小弟定要前去品味一番。只听说那些黑。帮恶徒常去做些手脚不干净的事情?有什么用得到小弟的,只管说啊!”
后来我才知道,太丰楼根本就是跟黑。帮勾结在一起的,才能办得如此风生水起。他们还包庇恶徒,掩盖命案证据,替黑。帮洗钱。要是官府认真查起来,是一查一个准的。
“陈员外,您气色不错。听闻最近三公子安顿得很好,定然省了不少心吧。”
那三公子负案外逃,骆大春这意思,是已经搞明白那三公子落脚在何处了。
一圈敬下来,差不多每个人都被话了话家常,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笑得却相当勉强。我又一次对骆大春的智商产生了改观,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更何况这些全身都不干净的凡俗。来到伊川才十几天时间,伊川县的各路势力,有哪些靠山,有哪些忌惮,怕是早都被这两位哥哥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这饭吃到后来大家有点汗如雨下,仿佛已经消逝的夏天又回来了。人们纷纷举起杯来,称赞知县大人的才干,还表示自己为民生出的力还是有点少了,改日必定再捐上一些。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笑的是,他们就这样搞定了一大片土豪乡绅,上来就抓住他们的小辫,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好气的是,搞成这样,谁还有心情品尝佳肴啊,让我们费好几天的劲精心安排,这是顺便连我们也玩了么!
我不晓得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只觉得他们两个确实很厉害,而且,是绝佳的搭档。不过,这样的事也就是我们能做,换成别人恐怕是不行的。因为我们有钱,有后台,有武功,有头脑。我们手里是一大把的好牌,只要稳扎稳打,障碍并没有那么大,完全吃得住一个小小的伊川县。
我不知道聂秋远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而不是隐遁于江湖,我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因为很明显,他对于担任县令这件事情还是很上心的。总之下一步,就是如何把伊川县建设发展起来的问题了。
送走了客人,使役们收拾残局,聂秋远叫上我们三个,又到内宅开了一个小会。
会议是由聂秋远主持的,主要是讨论下一步的决策,连我和媚兰也被叫来参加了,他们还是相当尊重女性的。
“后面要做的事情怕是有点多,所以,流萤,媚兰,就要委屈你们两个从此在公开场合扮成男装,毕竟有些事情女子出面是不方便的。”
看来,真的有我们的用武之地,我心里有一点兴奋,兴奋同样也写在韩媚兰的脸上。
“我们两个这些天调查了许多事,发现伊川县的痼疾不是一般的多,前一任县令刘进的身上,恐怕是有许多弊病的,现在正是前任的遗毒开始发作的时候。”
伊川县的主要问题主要集中在吏治和民生。整个县里腐吏横行,行贿受贿成风,无论哪个部门,凡办件小事,不送点礼那简直是办不成的。来参加晚宴的县里豪绅,个个都带着“员外xx”的名号。
“员外”,顾名思义,是正员以外的官员。虽然明代以后这类官职可以随便捐买,仅与财富有关,但唐代理论上并非如此。唐代是袭了隋制的,员外郎、员外xx,都应当是正经有编制的。但目测这些豪绅,官明显都是买来的了。
官吏贪腐黑暗,民生自然多艰。伊川县地势比较高,河流也比较少,平时就比较干旱,年景时常不好。偏偏伊川县的苛捐杂税是周围几个县地里头最高的,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苦,就要申冤。但是前任县令刘进将来县衙击鼓的百姓都抓起来,称之为“无理刁民”。后来有百姓打算绕过县令,去上级部门“上访”,结果都被县里截了下来,扔进了大牢。所以现在伊川县的牢房里关的,究竟有多少人真正有罪,确实很不好说。
“我看那县丞倒还不坏。”骆大春说道,“查了他的家底,居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