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县丞倒还不坏。”骆大春说道,“查了他的家底,居然没有什么闪失。”
我对王金智的印象也是不坏的,完全出于一种直觉,因为他看向我们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微弱的叫作“希望”的东西。
“不错,现任县丞胸中很有城府。他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左右逢源,又未真正陷进任何一处淤坑,不得不说,是个入世又能忍的真人才。”聂秋远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县内具体事务,交于他是毫无问题的。”
计划开始了,我们各自有了简单的分工。
骆大春身为知县,负责治吏和兴商;媚兰心软,又善于与人沟通,便负责赈灾和安抚百姓;聂秋远不必说,他是县尉,是要负责查办案件的;只这其中最奇葩的就是我的分工。
“流萤,伊川县地势不好,容易干旱,百姓种田十分艰难,你负责解决这个问题。”聂秋远淡淡地说。
我的嘴张得合不上。拜托,干旱的问题你让我去解决?这种事应该找龙王吧!
这就是说,我,其实是被闲置了?
☆、No。41 伊川县(4)
“大人!冤枉啊!”
完全是古装探案剧里的经典台词。
“冤枉?”俊美无伦的冷面官爷眼波一转,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凡是女的,心思就全都不在杀人案件上了,“我说你弑妻后伪造了现场,可是当真冤枉了你?”
农户张二扑通一声跪倒:“大人,您要明辨是非,为百姓作主啊!这,这分明是盗匪打家劫舍,还企图凌辱我家娘子……”
家中桌椅翻倒,橱柜大开,一片狼籍。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位年轻女子,身体已然僵硬,衣衫凌乱,亵裤褪了一半,情景不堪入目。
绿色官服的年轻美男冷冽地望着那张二:“家中到底失了何物,可知晓?”
“这……我从田里回来,一看到这情景,早就惊得魂飞魄散,当即就去报官了,哪里来得及检视!”
“这盗匪倒是颇为仁义,家中所有的橱柜都已打开,怎的却忘了翻找!想是你家娘子平日里甚是贤惠,将柜屉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这盗匪竟舍不得翻?”官爷轻轻地踱着步子,将那打开了的抽屉橱柜都拉开得更大一些。那里面的衣服物品虽说不多,却果然是整齐地码着,一点翻动的痕迹也无。
“你说回来之后,见娘子尸身都硬了,可见盗匪有足够的时间在你家中停留。既然他意欲对你家娘子施暴,这衣裤怎的是这般褪法?这样解衣服,可能行事?若是时间充裕,却又怎的不施暴,这可是忽而良心发现?”
“这……大人,这是盗匪的事,要问草民,草民哪能知道啊!”
“那么你当真去田中耕种了么?”
“当真啊大人,草民天不亮就去了,直至午时方回啊!”
“你家种的是什么田,你又带的是何种农具?”
“草民家种的是豆地,草民带的是锄……”锄头的头字还没有说出来,张二忽然愣住了。因为绿袍的大人已经踱到了窗边,将竖立于窗边的锄头柄握在了手中。
窗户正对着大门,是离大门最远的另一端。
大人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张二你过谦了,说是惊得魂飞魄散,倒来得及奔到窗边,将锄头好好地放稳了,再去验看你家娘子的尸身呢。”
张二愕然,那美男子却不依不饶:“天不亮就下地耕种,直至午时方回,那是至少三四个时辰。如此卖力的干活,却为何不作短装打扮,偏偏穿了这宽大的常服,而衣衫上竟无半点汗渍泥土?这,是有用意的吧?”
大人蹲下身,轻轻地拿起死者的右手:“这甲缝之间,有血肉的残存,想必定是抓挠了那凶手。张二,可惜你换好这宽袍大袖用以遮挡,却偏偏选错了颜色。若穿一件深色的,倒没有那么明显!”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张二锁骨处和左臂后肘那亚麻色的衣衫上,隐隐地渗出了血斑来。
张二面如土色,却听那男子接着说道:“你腰间隐隐露出一个绣花荷包,像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据闻你夫妻二人结缡多年,一般老夫老妻,还带着这种荷包的,怕也不多见呢。”
这一句,便是点明了杀人动机。
张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美男子却转向另一个绿袍美男:“聂大人,想必接下来就会供了,请大人发落吧。”
“聂大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只简单地言道:“带回去!”
这时,却有一名老妇人从一侧冲将出来,对着张二劈头盖脸地打过去,一边哭喊着:“你这个畜生,还我女儿性命来!我家女儿自跟了你,一天福也没享过,到头来反被你害了性命!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旁边当即又冲出一名长相极细嫩极好看的少年男子,稳稳地扶住了老妇。别看他看上去年轻柔弱,力气却着实不小,老妇使尽全身力气却挣扎着近不得张二的身。
少年男子声音柔细,却是温言软语地劝道:“婆婆,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婆婆您瞧,旁边的小孙儿看着呢!”
原来是他敏锐地发现了此前老妇牵着的一双小儿女,虽不更事,却各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婆婆,节哀,可莫惊着了孩儿,孩子们怪可怜的。”
老妇的心思被成功地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冲动变成了抽泣。周围的乡亲也涌了上来,扶住了老妇,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聂大人”叹了一口气,说:“回吧。”
这就是我们在伊川县的日常之一。
自从在伊川县扎下根来,因为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所以生活显得忙碌而充实。一个多月过去,县里取消了苛捐杂税,放轻了徭役,着手整顿吏治,重审狱中的人犯,伊川县的格局开始有了新鲜的气息。
郁闷的只有我一个,因为我基本什么也干不了,其实,是不敢干。就像今天,断案是聂秋远的事,发落处理是骆大春的事,安慰被害人亲属韩媚兰干得不错,我呢?只能呆在一旁看着。
我不能冲上去说:“你看你看,她指甲里有抓人的痕迹呢!她死了多久多久了,这现场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么一说,他们要把我当怪物了。而且,有聂秋远在,这些也根本用不着我说啊。
这期间幽夜公子来过几次,基本都是我叫他来的。结果叫他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聊了聊天。只有一次,他带着一个旧卷宗的验尸报告来给我看,说是秋有点拿不定主意,他私下拿来让我瞧瞧。
因为这种情况我之前学过,所以当即就给他指出了其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他面露喜色,还忍不住表扬了我。
“唉,我要想参与案件的事,恐怕只能靠你了。你要尽心尽力,好好地帮助聂秋远啊。要是有什么古怪的,记得偷偷拿来给我瞧瞧,没准我就会呢?你千万要记着啊!”我提醒幽夜公子。
他笑着说:“你放心吧。我看他们觉得你没用,不给你安排什么事做。这下你闲着,不是正好帮忙断案?”
我也搞不清楚这算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总之一句话,这开头的一个月对我来说还是比较无聊的,以至于我没事的时候开始考虑十分奇葩的问题,就是如何代行龙王职责,不让伊川县如此干旱。
就在我胡思乱想期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县衙。我们还没走到二堂喘口气,就看见王金智喜孜孜地拿着一个卷轴过来。
立定到我们面前,他一松手,卷轴唰地一下滑开了,原来是一幅画。
“大人的画像画好了,这一回的画师,技艺真好呢!”
这幅画像翻天覆地地震撼了我,我当即便石化在画像之前。
从踏进伊川县,我就有一种什么东西好像不对了的感觉。就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不对的东西是什么。
当我第一眼看到历史档案中聂秋远的画像时,我就喜欢上了他,后来看了他的生平,以及他作为官员治理一方,断案如神的记载,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是的,我所看到的画像,就是眼前这一幅!我所看到的拓印本,因为年代久远,早已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气质是极好的。可是现在,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张画,画中人,并不是聂秋远,而是骆大春。
我忽然之间极度地迷惑了。我迷恋着,并为之拼命奋斗了八年的男子,他真的存在吗?
画像中那个温暖的美男子,并不是聂秋远。因为他们两个交换了身份,所以我在史料中读到的那些,很可能也不是聂秋远。
那么,他是骆大春吗?
似乎也不是的。因为我心里忽然明白,我恋慕着的男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包含了好几个人的存在,变成了一个集合体。聂秋远,骆大春,韩媚兰,是的,幽夜公子的身影也在里头。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我自己。
我恋慕的男神,已经不知道是谁了,而且,他的体内甚至包含了我自己!这个结论不但令我心乱如麻,更令我哭笑不得。
☆、No。42 霜花白(1)
不知不觉到了九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清晨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草木的叶片上结着薄薄的一层霜。好看是很好看的,只是,古代的保暖设施也实在是太差了!
不要提空调和暖气,这连玻璃都没有,到了秋冬,就只能使劲地往窗户上贴纸。屋里头烧了炭火,为了防止一氧化碳中毒,又不敢把窗关严了。总而言之一句话:真是冷死了!
重阳夜宴的时候,那些显贵们送来的礼品中,其实是有不少好料子的,款式和质量都好,有的据说是直接从长安都城运过来的,这小小的伊川县哪里能买得到?我和韩媚兰当时就看上了这些料子,但是抠门的骆大春不同意我们白拿。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自己掏了钱,贴补到“贪污”来的银子里,充作灾民的赈抚款。
“这些料子真好,我们这就拿去制冬衣吧!”韩媚兰兴冲冲地说,“流萤你适合穿粉色,我喜欢白的,表哥喜欢蓝色,这幅黑色的……聂大哥他几乎只穿黑的呢……”
提到“聂大哥”三个字,韩媚兰的脸上红了一红,令我不由怒从心起。更何况,她居然认为我适合那种hello/kitty的颜色,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媚兰啊,女装其实用不着做那么多的,你想想,咱们俩平时都没什么机会穿女装,是不是?而且,你也不要亲手做了。”
“为什么?”韩媚兰非常吃惊,因为她手艺是相当好的,我们都穿过她缝的衣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贤妻良母中的战斗机。
我也很希望可以为心爱的男子亲手缝制衣物,但我实在是不会。所以,怎么可以让我的心上人穿上她做的衣服!
“你要忙着赈抚灾民,管钱管物,就别再为这些小事花心思了。而且,你想想,要是人人像你这样,凡事都亲自动手,你让裁缝铺子的师傅吃什么!咱们统统送到铺子去,也好让人家有口饭吃。”我微笑着说。
韩媚兰连连点头:“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怎么这么笨,竟想不到这一点!好的,就这么办,我把料子整理好就送过去!”
很快,我们就都穿上了裁缝老字号精心缝制的秋冬衣。衣服虽然变厚了,却根本无法抵御屋里屋外那渗入骨髓的寒意。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我穿了一套夹棉水粉色长衫子,里头穿的是我画图让人家做的秋衣秋裤。唉,我妈倒是从来不逼着我穿秋裤,但是没有秋裤,可怎么活呢!
屋里的灯点得很亮,我一直在潜心绘图,画着画着,就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时间,直到一个声音将我蓦然惊醒。
“这是在画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毛笔掉在纸上,将白纸戳出一坨墨花。我气恼地斜眼看着静立在身后的华服面具男。
“你不要每次出现都像鬼一样好吗?”
“我都站半天了,还咳嗽了一声,你干什么呢这么专心?”
“我不记得今天有叫过你嘛。”
“你不找我,我就不能来了?”幽夜公子忍不住笑了,“当我是什么嘛!这会儿都子时了,我走过这边,发现你还亮着灯。”
“我在想修建引水渠的事。聂秋远不是让我当龙王吗?我在想这龙王该怎么当。”
夜好奇地凑了过来:“我觉得他就是信口胡说的吧,难道你还真有这个本事?”
“这里虽然干旱,却有河流经过,如果能用合适的方法,修建引水渠,将水流引到田间,不就方便了?但是,我记得,引水渠不是随便修的,好像取水口选在哪里很重要,否则,最大的问题就是排沙子。不能成功地排沙,水渠修了也是白修,一会儿就被沙子填上了。”
对于引水灌溉的问题,我的知识储备就只是“见过猪跑”的程度。
“难得你竟有这份心。”夜不知怎的有些动容,“每次见到你,总会挖出以前不了解的部分来。你,真的很有意思!”
我撇撇嘴。我又不是你的玩具。
“你放心,我回去跟秋提这件事。朝中是有水部的,我们可以上书给洛州刺史,将修建水渠的计划层报到水部,如果那边觉得可行,自然会选懂的人过来帮忙。到时候你与他交流,一定可以做成。”夜微笑着说。
“你来,不会就是为了偷窥我干什么吧?”我感到颇为郁闷。如果是我叫他来的,哪怕我会先睡下,也自然会穿得毫无破绽地等着。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居然有时会自作主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的床头,这让原本习惯裸睡的我情何以堪!
当然,自从来到了古代,我也没敢裸睡过。
幽夜公子眼神中的笑意敛了些,正色道:“你不提,我倒只顾了觉得你有趣了。今夜我来,是有个案子的事想讲给你听。我瞧着这两天秋为了这个案子颇为踌躇,所以过来问问你的想法。”
“哦?什么案子!”我听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下子燃了起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夜无奈地笑了笑:“也就你,敢对我这样,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坐下说吧。还不上点儿好吃好喝的?”
我讨好地泡了茶,端上了一碟私藏下来的蜜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