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参加!我也要做一个!”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吃完饭就跑到厨房里折腾去了。
反正也是等,没什么别的事,所以第二天一早,聂秋远和骆大春陪着我们两个去了烹饪比赛现场。他们对于我们还是相当纵容的。让我心里觉得很愉快。
擂台设在城西同福号旁边的空地,相当大的排场,远远望去。红通通的一片。走近细看,原来是地上铺了大红色的毡子。桌案摆开了几十大排,不远处热气腾腾的,竟是新垒起来的大灶。
果然参赛者都像我们一样,材料均是自带。时间一到,组织者一声令下,大家各自在桌案上选了个位置,就开始动手制作起来。
制作时限是一个时辰,用现在的算法就是两个小时。只是做一份面条的话,时间绰绰有余。我和媚兰占了同一张案子,把行囊里的材料取出来,就各自开始忙活起来。聂秋远和骆大春站在桌案的对面,在我们的指挥下,帮我们端端盆,取取水什么的,并且以他们的美色,成功地扰乱了周围女大厨们的工作进程。
我熟练地揉面、擀薄,将薄面饼打上一层干粉。使擀面杖叠仔细了,用刀细细地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面条切出来抖散,立即送到汤锅里去煮。煮的时间不能太长。捞出来之后,余热会将它焖熟,又不会令它失去弹性。送到山泉水里过凉后,拌上几滴麻油,荞麦面就煮好了。
煮好的荞麦面又韧又弹,色泽偏黑,气味却是香喷喷的。然后,就是拌入我的神秘调料--七味唐辛子了。
拌好后的面没发生什么变化,就像是一盘干煮面条似的。但散发出的味道却厚了许多。盛器是主办方提供的,可以自行选择。我就从里面选择了七十二号容器。一只烧制的浅色粗陶碟,看上去略微有些笨拙。
我是凭直觉选择的。我感觉这种风格偏日系的容器,可能更适合装日式拌面。
再回头看看媚兰,她做的是精面粉拉面,盘子四周优雅地排列了七种菜码,还调了酱汁。我感觉天才的她几乎自行研发了老北京炸酱面。
面是做好一份送进去一份,大概是评审团在屋子里面鉴定。我放眼望去,只见各色花式面条争奇斗艳,有配菜开着花的,有面条呈彩虹色的,有盘里的东西你根本认不出来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们做不到的。有些人有可能参加过好几届比赛了,这次准备的特别精细,连盘子里的果菜雕花都做得活灵活现。
因为大多数人完工的时间都差不多,所以不一会儿,完工的大厨们就排起了长队。队伍缓慢地前进,站在队尾的人就不免有些急躁。面条这种东西,是刚出锅为最佳,放置一段时间,难免影响口感。就在后面开始响起议论声的时候,从银号大堂里走出一个人,朗声说道:
“若七十二号泥陶食盘的选择者完工,可不必排队,先行交工即可!”
七十二号盘,啊,那是我啊!
我有一种中了双色球的感觉,这个七十二号盘,还真是个幸运之盘啊。
我兴冲冲地端着盘子,把面交了上去,然后里面就没有动静了。我看到其他人的面也一批一批地送进去了,只见进,不见出。等了二十多分钟,我觉得有点索然无味,就不再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了,只紧了紧身上的厚外衣,走到为观众准备的坐席处,跟聂秋远他们坐在一起。
我忍不住开始思考,举办这个烹饪擂台赛,它的意义是什么呢?先前我只顾了想如何找到辣椒,如何做好拌面,却忘了想一个问题:这个擂台赛本身,不是非常奇怪吗?
首先,七味唐辛子,不是汉语,辣椒,不是这个时代的作物,主办方却单出这个题目,一连几年都是这个题目。虽然几年都没得到正确答案在这个时代是正常的,可是,他们为什么非要七味唐辛子不可呢?
为什么又不是只要单纯的七味唐辛子,还要……拌面?
“剪秋瞳”,听说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一碗拌面,就算再怎么稀罕,值得了无价的宝石外贴一千两白银吗?
一切看上去不合常理的事情,背后都会深埋着一个理由。
那么,现在就是头脑风暴的时间。让我来想象一下,这个理由可能是什么。
第一种可能,是找辣椒。也许颜老板见过辣椒,现在需要辣椒,可是这个时代又找不到,而且辣椒在这个时代大概也没有名称,所以才采用了这样的办法。那么,他接触过的辣椒,应该叫作“唐辛子”。
那么,干嘛要拌面……我想不通。
第二种可能,是在找人,找掌握着辣椒的人。既然宫廷御厨弄到了辣椒,那么一定有什么人是掌握着辣椒的,也许是在找这些人。
那么,干嘛要配成七味粉……
第三种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吃过七味粉拌面,觉得像仙境的食物一样好吃,可是后来因为这时代没有辣椒,再也吃不到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寻找会做七味粉的人。
可是,说实在的,七味粉拌面真的没有那么好吃,相当普通,从昨天媚兰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这玩艺,真得值得花几年工夫赔上血本地去找吗?
第四种可能,这老板会不会是穿越过来的?而且……日本人?!
第五种可能,我倒吸一口凉气,尼玛这不会是一个诱捕穿越者的圈套吧?!
我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相当险恶。我不就是因为熟悉七味粉,才自信满满地参加了比赛的?哦买噶,看来对于莫名其妙的事,真得应该少招惹为妙。这块宝石,就应该让幽夜公子去偷来才对!
可是苦海无边,回头也已经没有岸了。正当我思维极度活跃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屋里传出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恭喜七十二号食皿的选择者拔得头筹,请进屋说话!其他参赛者,请到侧院对着清单领取赏银!各位观赛的朋友,可以在赛场吃面!”
比赛做出来的面果然也不浪费,就当现场施粥了。
“流萤,是你中了吗?!”韩媚兰惊喜的声音唤醒了呆若木鸡的我。
虽然结果在我的意料之内,可是现在我忽然犹豫了。我到底,该不该进去呢?L
☆、No。94 七味唐辛子(8)
危险的几率到底有多大呢?我是应该进去,还是趁现在悄悄地离开?
我正在犹豫,却听得聂秋远温和的声音说道:“流萤,进去吧。”
他的声音忽然给了我极大的勇气。我不知怎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他说进去,就可以进去!他是那么敏锐,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他一定会比我更早地感知。
只是,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也有我的隐情呢。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来自千年以后啊。
其实前面我设想的种种情况不过是某些可能性而已,并不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威胁。颜老板就算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要权力,有我干哥哥的干哥哥撑腰,要武功,他们怎么也比不上聂秋远和骆大春,我怕什么呢?
况且,我做这件事情,其实是为了夜啊!
我一咬牙,冲聂秋远点了点头。聂秋远跟着我起身,与我一起往钱庄那边走去,明显是打算陪我去的,骆大春和韩媚兰也跟在了后面。嗯,这样,总不会有事了吧。
周围的人热热闹闹的,领钱的领钱,吃面的吃面。为了参加比赛,各位大厨的面都做得相当精致,可以说,九成都比我这盘七味唐辛子拌面好吃得多,所以观众们也算是大饱口福。
我们走到门口,传话者替我们开了门,引我们走进银号里,穿过今天歇业了的业务大厅,走过一个小院,进入了里头一间大屋。
大屋似乎是间会客室,敞亮气派。我们进屋之后,引路人退了出去,将门在我们身后轻轻地带上了。屋里燃着炭炉。焚着极淡的香,又温暖又舒适。出乎我意料的是,屋里面只坐了一个男子。
那人一见我们进屋。便急不可待地站了起来,匆匆向前迎了几步。他将我们挨个打量了一遍。忽然就滞在了原地。
我定睛细看,这人约摸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体态消瘦,两颊略微凹陷,不像大富大贵之人。按理说四十岁对于男子来说正是黄金时代,可他头发似乎比常人白得早些,灰白里头竟是白的偏多。男子身上穿的是褚色暗纹软缎子,虽然样式朴素。却绝对是上佳的工艺,喻示着此人的家底并非常人可比。
“在下同福号掌柜颜舜卿,”男子过了片刻,才轻叹一声,抱拳施礼,言道,“请问……七味唐辛子,是哪位所做?”
进门之后,我就感觉,这颜老板身上并没有带着什么邪恶的气息。反倒似乎十分忧郁悲伤。所以我犹豫了片刻,就轻提裙裾,向前款款小迈一步。敛衽一礼,道:“是小女子所制。”
颜舜卿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着。那目光里,带着希冀,带着渴望,看来看去,却越来越暗淡。但他仍然在盯着我看,似乎在破灭。却又不甘于破灭,复杂与矛盾的神情令他的容颜更显苍老。
“你。你是她的……”他不知不觉地望着我喃喃自语。
“颜掌柜特意唤我等进入内室,不知有何指教?”不知什么时候。聂秋远也上前一步,向颜老板微欠身以示礼敬,实际却是不着痕迹地插在了我二人之间。
掌柜这才如梦初醒,似是觉得自己的举止相当不妥,脸上也显出了窘迫之色。他赶紧向聂秋远欠身施了一礼,说道:“方才在下思及一位故人,失了礼数,请诸位莫要见怪。这位姑娘,是尊夫……”
“乃是舍妹。”聂秋远回头看了看我,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等做的东西,有何不妥?”
颜舜卿没有回答聂秋远的问题,却转头望向我,言道:“在下只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姑娘这七味唐辛子的制法,可是从一位名叫阿椿的女子处得来?”
我摇了摇头,心却放了下来。原来,他是在找人,而且,找的是和我根本无关的人,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性。
颜舜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说道:“你们一进来,我就知道,东西是对的,却并不是她。本来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你或许是她的女儿,或是什么相干的人,可是……唉,你们的容颜竟全无半分相似之处。”
空气凝滞了片刻,颜舜卿道:“罢了,或许命中注定便是如此。姑娘,我们能以此种方式相见,也算是缘份,在下这便差人将银两与宝石奉上,今后如有用得着我同福号的地方,便只管开口。凡在下力所能及的,一定尽心。”
当他上下打量我的时候,我也暗暗地观察了他。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忧伤气质,绝对不会是假的。这种情节我在小说里看得多了,我相信自己作为一名女性的强烈直觉。此事,肯定关乎初恋!
我的小心肠一下就软了下来,瞬间就与这颜老板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亲近感觉。你想想,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初恋,熬到头发都白了,仍然痴心不改,发达了以后,不惜在这没有电视寻人广告的时代,年年以这种大手笔大肆造势,期待恋人可以闻讯而来,这种执着也不次于为了男神花八年穿越到唐代的我吧?
我上前一步,相当够意思地说:“颜掌柜,不知您寻找这七味唐辛子的主人,究竟所为何事?但凡小女子帮得上忙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颜舜卿犹豫了一下,便轻叹了一声,举手示意,招呼我们坐下,亲自给我们倒了茶。他也缓缓坐了下来,住了半晌,方言道:“这擂台,迄今也办了八年了,这还是第一回尝到了真正的七味唐辛子。罢了,今日得见,也是注定有缘。而今山雨欲来,在下也是朝不保夕之身,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向诸位和盘托出了吧。”
我略微有些吃惊,因为这个“山雨欲来,朝不保夕”,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而且好像跟初恋也没什么关系啊。
“不瞒各位说,在下年年办这个擂台,其实是为了寻找一位故人。在这世上,便只有她,为我做过这样的一碗面。十五年了,这位故人杳无音信,而这十五年,我访遍江南江北,也再也无人听说过这七味唐辛子。就仿佛,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记忆里的一切,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颜老板语气悲伤,韩媚兰的脸上已经被传染成了苦瓜的表情,我的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看来,事情不出我所料,这位颜老板是对这个“故人”,也就是他曾脱口问出来的叫作“阿椿”的女子不能相忘,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寻找。
我们谁也没有插话,只静静地听着。所以颜舜卿便将他的经历,向我们缓缓地道了来。L
☆、No。95 七味唐辛子(9)
“我是长安人,自小就在这长安城里长大。那个时候,天下还是隋朝的天下,颜家也还是长安有名的富贾之家。说起来,对于家族,我也没有更多可回忆的了。我是庶出,母亲地位卑微,我也不受父亲喜爱,只衣食无忧,得已读书识字,也有专门的先生来向我们传授经营之法。”
“可是一切,都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改变了。”颜舜卿慢慢地讲述着,眯起眼睛,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五年前,洛阳烧了一把大火,非常有名。那场大火,烧掉了长安都核心大兴县的县衙,烧掉了周围最繁华的七街一百余户,火势很大,不知多少人葬身火海。颜家的家宅、所有的商铺都在这七条街上,所以在大火之中家业尽毁,幸存下来的也没剩下几个人。
那天夜里火起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熟睡。当天风很大,火势蔓延得极快,当人们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
颜舜卿的房间位置很偏,虽然也着了火,但是他惊醒的时候,火还不太大,所以他顺利地从房间逃脱了出来。冲出房门一看,这哪里是人世!四周烈焰冲天,全是红通通的一片,到处都是惨叫、哭嚎的声音,惊心动魄。这简直是传说中才有的地狱。
他定了定神,连忙向母亲和弟弟居住的房间冲了过去,绕过几道弯,抬头一看,却发现母亲的院落早被大火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