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0 剥洋葱(3)
也许是到了最寒冷的时候,外面虽然出着太阳,空气却差不多冷到呵气成冰。我裹上床头的大红软缎面绣花棉斗篷,拾起墙边斜倚的一根木拐,试探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门,走上了长廊。
我不知道这斗篷是谁放在我床头的,也不知是谁给我削了这根拐,但这根拐的形状像极了现代化医院发的那种。我的右臂和左腿没有伤,所以一根单拐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极好的伙伴。而且削这支木拐的人,一定是很清楚我伤在何处,因为这支拐,肯定是右手使用的东西无疑。
我拄着拐,缓慢地行走着,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能感觉到一刀一刀削这支木拐的人身上的味道,这样的形状,不是一个头脑很开阔、想象力很丰富的人,肯定是做不成的。我觉得它的制造者应该是那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包容心的家伙,应该是夜。
“叶姑娘可以独自行走了?恭喜姑娘,恢复得很快啊!”
我刚刚穿过了长廊,走进洒满阳光的光秃秃的后花园,就被一个温煦的声音惊醒了。我回头一看,不远处一身褚色圆领便装,笑吟吟站着的,居然是白千帆大人。
“白大人,恕小女子身上不便,不能行礼……”我连忙柔声细气地道起歉来,却引得白千帆呵呵一笑。
“叶姑娘不必客气了,咱们在白马寺是打过交道的,那时姑娘一身男装,却是利落得很。而且……”他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我,双眸深处却是隐隐藏着的锋锐,“依在下之见,姑娘胸中所藏。却不是利落二字说得尽的。”
我不禁眉头一皱。我胸中所藏,他指的是什么?难道指的会是侦查技术?可是,我们之前统共没见过几次面好吗?正式的一次见面。是公事公办地喝酒,后来案破了。又见过两三次,是男人们私下里喝酒,我根本就没参加。就这,就看出来了?
我才不信呢!
可是他接着说道:“姑娘受伤卧床也好些日子了,想必也闷得难受。正好方才有人来报,城里发了起命案,我一会要去看看,姑娘可有兴趣一起?坐车的话。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就有一些石化了。我一向自诩演技堪比影后,可是人家一共没见我两面,就开口邀约我这“美淑女”去看死尸了,这不是看穿了,还有其他更好的解释吗?
“我……”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白千帆轻轻一笑道:“看来是想去了?那姑娘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备好马车,咱们就出发。”
结果我糊里糊涂地就被白千帆带往了命案现场。
马车虽说有点颠簸,但我发现居然几乎没有影响到我的伤口,看来御医就是御医。我好得还真是很快。而出人意料的是,白千帆居然是个挺健谈的人,跟骆大春有一拼。一路聊下来。我基本已经了解了目前的形势。
白马寺一案后,李世民看了房玄龄的总结报告,二话不说便从十大侦探中挑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调到了京城开始熟悉工作,准备让他接雍州府长史的位子,这个人正是白千帆。唐朝这个时候还没有设京兆府,所以京畿行政事务是由雍州府执掌。雍州牧的位子,一般都是由重要亲王挂个名,真正管事的就是雍州府长史,所以。这是个既有实权,又重要的位子。相当于是皇城的保卫者。
最可笑的是,现在李世民才刚刚登基。许多关系还没理顺,这雍州牧的位子,还是他自己挂着呢,所以名义上,白千帆在雍州府里的的顶头上司,正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而隋末的乱世,搞得民生凋蔽,直到现在也缓不过来,就连长安城里,也常常出各种乱子。所以,雍州府办的案子,又杂又多,可以说相当忙碌。不过我看白千帆气定神闲的模样,应当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
既然我要在这里养伤,所以暂住在官邸的聂秋远和骆大春也不能吃白饭,这么高大上的两位名侦探,简直是不用白不用。所以,他们俩每天都在义务帮雍州府查案办案,出了不少劳工。这就是我总也见不到他们,常常是一个人寂寞地躺着的原因。
说着话,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我们就到了命案现场。白千帆敛了面上的笑意,伸手将我扶下了马车,帮我架好拐,便引着我往出事的地点走去。
这显然是刚发现尸首不久,现场都没有变动过。案发地点在长安西市一家丝绸铺子里,店老板张老三就死在柜台后面,场面十分血腥。尸体是今日过午发现的,因为平时张家布店都是一早开门营业,今天却迟迟不开门。过午之后,邻家铺子的人觉得不对,才捅开他家的窗户纸。不看便罢,这一看,直吓得魂飞魄散,门都不敢开,就赶忙报了官。
之前西城辖区万年县的县尉已经带着捕快来勘验过了,不过现在形势混乱,白千帆代雍州长史之后,要求凡命案都第一时间上报。这个案子本来就应当是万年县来查,可是白千帆接报后通知说他要亲自来,所以现场都保护了起来,基本没有变动。
我不免有几分纳闷,看上去,辖县的案子,长史是没什么必要冲在第一线的,等万年县查出个初步结果后看报告也就是了。难不成,他亲自前来,还要带着我,是专门给我下套的?
想想,倒也不至于吧。
总之当我们推门进了张家的丝绸铺子,当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的心脏为之一紧,便立刻本能地沉浸在了案件中,把刚才想的事全都给忘了。
铺子里乱七八糟,能翻的地方都翻过了,眼见得柜台的抽屉拉了出来,钱是肯定被拿走了。可怜的张老三倒在柜台后面,身上被捅了几个透明窟窿。由于他穿的是浅色,那斑斑血迹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单这些,也实在太平常了。那作案的实在是凶残至极,这现场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被害人的双臂皆被人从大臂处砍断,就断在了他的身体旁边。尸身下面,是两小滩暗红色的血。
白千帆招手叫万年县尉上来,问道:“查得如何了?”
县尉躬身答道:“看这现场的样子,应当是入户劫案。凶器有两种,一是匕首类,一是砍刀类。下官已差人去查看近日长安县、万年县的案底,看有没有同类劫案发生了。”
白千帆点头道:“你们接着验吧。”说完,便转向了我。
“叶姑娘,你看得专注,这案子究竟如何,倒是极想听听姑娘你的见解呢。”差役们都去忙碌了,白千帆立在门口,见周围已无旁人,便忽然低声地在我耳边说了这样一句。L
☆、No。111 剥洋葱(4)
我早已隐约预感白千帆对我的实际情况有所感知,因为他那看似柔和的目光包含着太锋锐的东西。可他这样直白地问出来,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白大人,这是……”我忽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在他的面前,似乎装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叶姑娘,我是当今天子的臣下,你是当今天子的故人,我没有危害你的意思,也没有危害你的动机,你不必忧惧。”白千帆慢悠悠地说道,“白马寺那一次,我也是钦点的办差人之一,身边该带什么样的帮手,我心里很清楚。”
“白大人,可是流萤……是去给兄长们打点日常事务的。”
“那么叶姑娘就不会出现在首日的酒筵上。而且,后来我与你两位兄长交好,可也不曾品尝到姑娘亲手烹制的酒菜,未见他们的日常需要姑娘的打点。”白千帆的笑容,不知怎的有点狡猾起来,差点把我噎得呛到。
“那是因为……流萤不慎染了风寒……”
“姑娘,”白大人正色道,“一个人在专注的时候,他的眼神往往会泄露许多秘密。比如说,那日酒筵之上,房相讲解案情之时,姑娘关注的是什么,我可是尽收眼底。凡讲到案子的关键处,姑娘的注意力必定高度集中,我甚至感觉,姑娘关注的点,比在场的许多办案高手都还要准确和敏锐。”
“……”
我想,这大概是侦探的职业病吧。我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准,所以那一日的酒筵,我并没能看透他们中的任何人,更不要说他们带的助手们了。而白千帆,他居然能注意到并判断出我这种小人物听房玄龄讲话时的关注点在哪里。甚至那个可恨的女人若婵娟,都能敏锐地发现我把喝进去的酒悄悄吐掉的细节。
忽然有种感觉,觉得大唐真是深不可测。我是学习过现代科学文化知识并受过侦查训练的人。可是在这些老狐狸的面前,居然像初出茅庐的毛孩子一样毫无秘密可言。
这个世界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而且,从年龄上说,我在他面前也真的算是个毛孩子吧。
“请问白大人叫流萤来此,用意究竟何在?”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在他面前伪装什么了,与其躲避,还不如正面交锋。所以我敛了笑容,挪了挪拐杖的位置,让自己站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正色问道。
白千帆却是轻描淡写地一笑,言道:“还是先听听姑娘对这起劫案的想法吧。”
我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就直白、简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死亡时间为今晨5点……啊不,卯时。凶器为一把剪刀,一把铁锨。剪刀形成的捅刺伤为致死原因,铁锨铲断双臂是死后所为。这不是劫案,是仇杀。”
白千帆听完了,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地鼓起掌来。
“果然,我看得一点也不错!”他凝视着我说道。
我相信这一切。那双柔和却深沉的眼睛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既然识破了我,既然问,我就堂堂正正地回答他。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大概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死亡时间推定,根据尸僵程度就可以大体推知。被害人身上的刺创,与一般刀口的形状不一样,尺寸也偏小。这是一家布店,而现场竟然没有看到剪刀,这是不合常理的,所以,剪刀可能被凶手带走了。剪刀可以形成的创口形状,恰好就与死者身上创口的形状差不多。至于他的双臂的损伤。我见过这个形状,这形状与刀斧砍削的状态不一样。我遇到过同样的案子,这种形状的伤。是铁铲铲出来的。
生前伤与死后伤验看,这是我学习中重点的重点。死者被人铲断了双臂,如果是活人,动脉血将会呈现惨烈的喷溅状流淌,而这个人的尸身下面,血竟然不太多,这是人死后形成的伤处已经丧失生活反应的表现。
那么,一个劫匪,杀了人,抢走了钱财之后,不是及时离开现场,而是特意用铁锨铲断死者的两条手臂,这是不符合正常犯罪人的心理的。
生活中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会这样做的凶手,如果不是精神病的话,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怀有对死者的愤怒或仇恨。就是说,铲断手臂这样的行为,是作案之后发泄内心憎恨的行为。
所以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仇杀案件,而不是抢劫案。凶手之所以弄乱了现场,取走了钱袋,大概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走上错误的侦查方向。
白千帆向我道了个失礼,便走到布店的另一头,找了万年县县尉,说了一阵子,似乎是在叮嘱些什么。他们说了约莫有一刻,白千帆便走了回来,对我笑道:“叶姑娘伤还未愈,让你站了这么久,真是罪过。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心里讶异,这没头没脑地问了案子的事,不接着这个茬儿往下说,这又是要唱哪一出?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呢?
我跟着他上了马车。估计我们要去的地方也在西市,因为走了没多大会儿,马车就停了。
白千帆打开车帘,亲自扶我下车。我抬头一看,面前竟是一个门头相当不起眼的古董店。
门口的小僮见了我们,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招呼着:“白先生,是您来了?我这便去请主人出来。”
白千帆也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带着我跟在后头,进了古董店。
店里面不太整齐,各个年代的稀罕玩艺错错落落地陈列着,看上去倒是极为有趣。我们坐了没多大会儿,就有一个瘦瘦的、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头从后头走了出来。
“千帆,”老头也没说什么客套话,“这就是你提到的病人么?坐着让老朽看看吧。”
这不是古董店么?怎么老板一出现,居然要看起病来了?
“叶姑娘,这位无尘子先生,可是隐于市的大隐。你的伤教他看看,总归是好的。再说了,这里,可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白千帆笑着向我解释道。
老头横他一眼:“也便是你了,换了旁人,我可懒得操这份心。”
“多谢多谢!”听白千帆的言谈语气,他与这老者显然是关系匪浅,“你想要的东西,我快弄到了,刚有人从西域回来,想必是带了的。”
两人一边轻快地聊着天,老者一边试起我的脉来。
“千帆,这样的伤也需要让我看吗?”老头试完脉,语气里竟添了几分不忿,“给这小丫头医病的人已经是个顶尖高手了,小丫头的伤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养些日子自然会好。你不会以后染了风寒都找我来治吧?”
白千帆道:“大神医,这伤病,总有个好得快慢的分别。再者,神医家里焚香的味道,在下可是思想甚久了。”
“你这小子!”神医一边开口斥他,一边却叫店内小僮上楼打点,替我们备好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你们上去聊吧,我配好香,再送上对症的汤水上去。”老者漫不经心地对我们说道。L
ps:12月的第一天,怎么说呢?超级冷!(我要穿秋裤~!)思考了一下,大概码文和长跑是一样的,上架的第一个月结束,就意味着起跑阶段已经正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漫长,最疲惫,最枯燥,但是最关键的中段。所有的不适、自我否定、信念丧失、体能极限,都会发生在这个阶段,但是如果挺过去了极限疲劳期,就可以迎来成就感满满的冲刺了。作者菌已经做好了迎接各种困难的准备,要是沿途能获得菌们递来的一点矿泉水,就会恢复buff和元气啦!新的一个月,只求读者菌的读书订阅,也祝大家一切顺心!
☆、No。112 剥洋葱(5)
“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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