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你是指他的脑子有问题吗?你凭什么这样说,每个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是吗?」齐穆韧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他拍拍齐穆韧的肩膀。
「再看看吧,我只是觉得孩子不大对,也许长大会慢慢好起来……」
姜柏谨还想再说话,齐穆韧却先听见屋里传来啜泣声,他慌慌张张地推开椅子往内室跑去,看见阿观满脸泪水,心疼得揪起眉眼。
他快步冲到床边,将她轻轻抱起。
「你醒了?怎么不喊人?」
阿观定定看住他,哑声问:「止息散是皇上让我诈死时喝下的东西吗?」
齐穆韧为难地点了下头。
阿观揽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对不起,是我的错,那个时候,皇帝让我选择过的,我太固执了,我非要离开你,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没有、没有,错在我,不在你,如果没有我的于心不忍,如果没有何宛心,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要替我担罪过,错在我,责任由我来负,你不要哭,嬷嬷们说,生完孩子不能哭,以后眼睛会不好的。」
他急急把她抱到膝间,将她拥入怀里,长长的手臂将她裹出一片安全感觉,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逼退她的泪水。
「怎么办,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居然没把他照顾好……」
她怨死自己、恨死自己,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她一定不要喝下那杯酒。
齐穆韧捧起她的脸,视线与她相对,柔声问:「是我的错,没把你们照顾好,但我不会放弃的,外公曾经说过,每个孩子生下来时资质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成材、有的人不行,问题出在教育。
「就算儿子的头脑真的受到影响,我也会慢慢教导他、爱护他,把他雕琢成材,你呢?你愿意陪我一起努力吗?我们都别放弃他,好不好?」
阿观的感动快要溢出来了,他说的是「不放弃」、是「我也会慢慢教导他、爱护他,把他雕琢成材」,而不是说「凭我齐穆韧,难道不能护他一世」。
阿观抱紧他的腰,投进他怀里,尽管她不是小女人,可是伤心的时候也需要一根擎天大柱。
姜柏谨和齐穆笙站在房门口,看见这一幕,两人相视笑了。
他们离开屋子,齐穆笙问:「外公,我侄子会好起来吗?」
这次,齐穆笙没有叫他老头子,可姜柏谨居然也没有反对他的称呼。
「不知道,不过曾经有人研究过爱因斯坦的脑子,发觉即使那么聪明厉害的人,也不过用了百分之四的脑细胞,换句话说,咱们这群人大概连百分之一都没用上。」
「爱因斯坦是谁?」
「我们那个时代里,大家公认的天才。」
「脑细胞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生物学的范围,你有兴趣的话,外公找个时间好好教你。」
他自称外公,齐穆笙更讶异,难道他已经不怕皇帝找上他……算了,想那么多干么,想知道原委的话,再找个时间问问明白便是。
「意思是,就算侄儿的脑子坏掉一半,咱们再好好训练他另一半,也能够将他栽培成材?」
「理论上是的。」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齐穆笙笑出满脸狐狸。
齐穆韧领着阿观搬回京里,住进那个有现代化卫浴设备的大宅子。
宅子很大,大到没人性,但有两个相距不远的大院落,分别取名叫做「明月楼」、「清风苑」。
大批人马回来之后,两兄弟分别住进这两个院落,姜柏谨则是挑了离药圃比较近的「灵素阁」住进去。
他们没有带太多人,除六婢与赛燕、英姨、齐古、齐文、齐止外,其余的全留在庄园内。
晓初、晓阳的爹爹们因农畜管理得很不错,阿观聘他们当大管事,一起管理其他的几处庄园,于是庄园收入渐丰,佃户们日子过得好了,阿观每年年底也是口袋饱饱。
琉芳的哥哥和月季弟弟渐成大器,阿观让他们分别管理名下的铺子。
他们没有辜负主子期待,不但让每间铺子的生意兴盛起来,短短的两年内,还开了三、四家新店铺。
搬回京城住,就免不了听见许多和旧人相关的消息。
就像已经承袭爵位的齐穆风,办砸差事、被革了职位,从此只能领着王爷俸禄过日子,仕途上再不能更进一步,不过他性情宽厚,孙姨娘已死在牢中,而他还是想办法将齐穆平从牢中救出来,予以收留。
被眨为平民的大皇子虽收下齐穆笙的接济,却把钱全花在女人身上,家里生活都快过不下去了,他不思营生,依然在屋里与人颠鸾倒凤,过着风流日子。
上个月大皇子殁了,齐穆韧得到皇帝首肯,将大皇子妃和几个孩子接回京城,就近照顾。
二皇子却是混得有声有色,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为晋州最大的商户;叶茹秧没了娘家支持,加上宫里选秀添了新人,渐渐被皇上遗忘;四皇子眼见东宫太子无望,在一段酗酒的荒唐日子后,认分地开始为朝堂办事,只是那年程氏肚子里的孩子被他打掉之后,再也怀不上,他又纳了几名新宠,肚皮依然不见消息。
目前别说京里,就是全国,生意最好的铺子有三成以上都在齐穆笙的手里,他的敛财功力无人能与之匹敌,他成为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多少闺女想嫁给他,他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阿观这个嫂子对于他的婚事没少帮忙,可那人的眼光奇高,气得阿观几次嚷嚷,再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甚至还做出结论…说不定他就是个同性恋。
齐穆韧对于当官超有能力,每回皇帝老爹交下来的任务他都能很快找到问题重点,一举打破。
他游走六部屡建奇功,同样的两年,齐穆笙让齐家成为全国首富,齐穆韧则又争回一个世袭的亲王头衔,在「礼亲王府」这牌匾挂上大门那天,鞭炮声足足响了一刻钟。
招摇啊,这个齐家实在招摇太过。
齐家事事如意,唯独齐穆韧的嫡长子齐止谦……
齐穆韧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从没有放弃过儿子。
他让众人分层负责,外公姜柏谨负责对他用药,英姨将他的三餐照顾得很好,绿苡、红霓一天要帮他按摩全身和手心、脚掌两回,那是齐止谦最享受的时光,一面做SPA一面听着她们唱小曲儿,偶尔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晓阳、晓初负责教他翻身、拱爬,负责鼓励他迈起小短腿,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阿观无意间说了句,「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之灵,是因为咱们有比其他动物更为精细的语言能力和文字。」
这几句话让齐穆韧订下新计划,他在屋里每个东西旁边贴上字条,于是屋子里里外外,全贴上字,月季得一天三遍抱着齐止谦指着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念,而赛燕得在齐文的照护下,抱他到屋外认识花草植物、自然动物。
第四十三章
齐穆笙看着有趣,也想参一脚。
他每天早晚拉着齐止谦的手脚做运动,将外公小时候教给自己的九九乘法表,一遍遍背给他听,他比较想拉自家的侄儿跟自己一起混商场。
齐穆韧也给儿子背东西,他背的是一篇篇的古文,在睡前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来来回回背诵。
可是尽管如此,齐止谦的发育还是很慢,六个月大时仍然无法像普通孩子那样翻身,阿观心急,齐穆韧把她抱进怀里,说:「傻瓜,六个月学会翻身和十个月会翻身,对他的人生有差别吗?」
阿观当然明白没差别,可是她害怕儿子永远停在六个月再也不成长,发展迟缓的孩子她见过不少,那是父母亲心中无法消弭的疼痛。
终于,他在周岁时,会翻身了。
那天齐穆韧夸张地抱着儿子转圈圈说:「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天才。」
阿观真不晓得他打哪儿来的自信敢讲出这种话,不过他的乐观的确解开她心中无数隐忧。
直到一岁三个月,齐止谦才勉强能坐直身子。
那天晚上,齐穆韧乐得抱着他上上下下接抛,说:「瞧,我儿子真是了不起。」
满屋子的主子下人态度一致、心态一致,他们都相信慢慢来,没关系,都认为他们家的小少爷将会变成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不过因为大家齐心合力的照顾,齐止谦的确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好,肥肥壮壮的小身子,沉得赛燕、月季进行环境文字教学时,已经抱不动,只好让齐文、齐古接手。
齐止谦的样貌一流,大大的眼睛、又卷又翘的睫毛,漂亮到让人想一亲再亲的五官,如果在现代,恐怕早就被星探挖掘,成为当红童星。
又快过年了,外头下了薄薄的一层雪。
夜里,齐穆韧抱着儿子,拍着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地背诵着《古文观止》里头的〈召公谏厉王止谤〉。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日: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谦儿,这篇文章就是教导王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非鱼肉、皇亲贵胄亦非刀殂,怎能任意宰割……」
齐止谦睡着后,他不再说话,依然轻拍着儿子的背,一下一下、缓慢却让人安心。
阿观放下画笔,看着这对父子,多么赏心悦目啊。
如果谦儿是个正常孩子,如果他能够说话,如果他也能回馈众人的悉心教导……
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
今儿个皇太后派人来请,阿观进了宫,皇太后明示暗示着要自己快点给穆韧再添个儿子,她何尝不愿意?只是他坚持啊,他坚持等谦儿会说话后再生老二。
皇帝倒是乖觉,半句话不敢多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谦儿会是如今这副模样,所以不但不多话还封他为世子,奠定他日后在这个家中的位置。
而那位温润如水,眼里没有精明锐气,只有淡淡笑意的三皇子妃……呃、不,现在是太子妃了,她拍拍阿观的手,递给她一条小手链,那是用琥珀给串起来的。
她说:「我听家中长辈说过,晚啼的公鸡才会成大器,这是隐灵大师加持过的,你回去后,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阿观收下太子妃的好意,有过穿越经验,她相信神鬼,相信世间有他们不了解的规则,因此回到家里,她马上将手链挂在儿子腕间。
「爷。」
阿观轻轻唤人,齐穆韧回头,走到她身侧坐下。
阿观抱过儿子,亲亲他的额、亲亲他的脸,粉雕玉琢的小脸庞带着微微的红晕,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有这样一张脸,谁能够不疼、不爱,不想多宠上几回。
齐穆韧环起妻儿,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认定自己的生命已臻圆满,再不愿意奢求。
「有事想说?」
「今儿个赛燕和齐文领着两个小丫头逛花集,他们把谦儿给带出门了。」
「什么?」他皱起眉目,可想起齐文和赛燕的一身武功,眉头又松回原处。
「幸好谦儿没少一根头发,否则回来,爷定扒了他们的皮。」
阿观笑了笑,接话道:「小丫头悄悄在我耳边回话,说铺子老板见着谦儿说,天底下哪见过这般好模样的孩子,连声问赛燕和齐文他们是拜哪座庙、供哪位神明,要拉着自家的婆子去拜呢。齐文为求脱身,随口讲了间庙,惹出赛燕一张大红脸。」
「你提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齐古想试探月季的心思,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像小少爷这么可爱的娃儿?月季气得好几天都不理他,齐古没辙啦,找上爷来求助。」
阿观靠进他怀里,笑道:「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早该帮他们两对办喜事的,偏偏碰上谦儿这模样,谁都没了心思。
「月季和齐古这事儿,是你为了欺骗我给惹出来的,自然得你来作主,至于齐文和赛燕那段,应该算是良缘天定吧,不然怎能让齐文给人家废了武功、又想尽办法恢复,这件事由我来作主,过完年,就帮他们把喜事办了。
「只不过,丑话先讲在前头,赛燕和月季我是不放的,她们成亲后,还得留在我这里帮忙。」
「知道,没有月季帮你主持中馈,你大概连睡觉都无法安稳,若是没有赛燕,你一年得少挣多少银子?
「我让穆笙把屋宅后面那片土地给买下来,开春后盖几幢三进宅子,以后给齐文、齐古、齐止他们几个住下,不过你这边,也得着手置办几个丫头的嫁妆,你要人家替你卖命,嫁妆得慷慨些。」
「知道,我是那等小气财神吗?」
「你不是吗?」
阿观认真想了想,跟着笑了,「好像有几分。」
齐穆韧说道:「既然要聘工匠,我想把谦儿那边的三间屋子打通,安上地龙,再把屋子各处的墙角铺上棉花、贴上棉布。」
「做啥?」
「谦儿开始学爬了,老是在床上爬地方不够大,何况学爬不久后,就得学走,地方先安置起来,我才能安心让他下地。」
阿观叹气,怎么可能「不久」,两岁了才学爬,还不知道要多久工夫才能走路。
「爷,今儿个我进宫了。」她转开话题。
「我知道,敕封谦儿的圣旨约莫这两日就会到。」
「皇奶奶希望咱们再给她添个孙儿。」
齐穆韧顿了顿,问道:「你对止谦失望了吗?要放弃他吗?」
摇头,但她明白发展迟缓的孩子就算透过教育,要变成正常人的机率并不高,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但能好到什么样的程度,她没有半点把握。
「既然如此,咱们就按着计划慢慢教谦儿,等他会说话了,咱们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他的口气不是商量而是定论。
阿观失笑,这个男人心志坚定,一旦做下决定便要执行到底,她能有什么意见?握住他的手,她满心感激。
「谦儿长大,一定会感激你为他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师加持的手链真有神力,才爬没几天,齐止谦居然拉着绿苡的衣裳试着想站起来,连连试过几回,终于让他成功了!他自己也乐得呵呵笑不停。
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正在吏部当差的老爹和正在户部利用上班时间计算自家今年收益的叔叔耳里,他们两个笔一丢,骑上快马一路狂奔回家。
为应观众要求,齐止谦又在众目睽睽下表演一回,齐穆韧乐得抱着他转圈圈,直夸他能干。
齐穆笙掐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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