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王的背影也离去了。
大殿上,慢慢的冷清了下来,就连吹来的风,都阴寒无比,所有的人都随着主角的离场而散退,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峙立在原地。
“现在,也没有外人,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意欲何为?”楚夫人看人都已散尽,余下的,除了赵嘉与熊启熊状二人,再无他人。
我,不过是从了心而已,可是,为了这个心的自由,我终是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看着不远处的烛台,烛火闪动,在跳跃中,爆出细细的火花,微小而可怜,一如现在的我。
“小萸!”熊状不忍的蹲下,他拉起我的手,温暖触及我冰冷的指间,这时,我才觉得我的全身已是一片冷冽。
我偏过头,不愿去看他眼中的不忍,不愿把我的伤痛再加诛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你倒是倔强,一直是我们看走眼了,就让她在此,好好的想想,这条命,你究竟要是不要!”楚夫人冷冽的说着。
可是熊启与熊状却依旧固执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我,他们在用眼神劝说我别固执,这条路,不好走,可是为了性命,就算是不愿意,可是也必须要走下去,这就是他们的使命,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我目光微缓,淡淡的笑,眼神的却更坚定了,我微微的摇头,轻轻的抽回被熊状捂得有些微温的手,冷风又立刻包围了它。
“你们走吧!”我淡淡的说着,却只有这四个字。
楚夫人的脸更冷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熊启看着我,似乎在说,平时那么聪明的你,为什么此时非要撞个鱼死网破?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好累,如果这未来的生活都要被紧紧的拄在牢笼之中,我会害怕,我会恐惧,我害怕我终有一天会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再抗拒,我不再是我,而只是这将会被历史洪流湮没的芈子萸。
我的手拽得更紧了。
熊启静静的看着我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那冷然已如果一座雕像的赵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不愿意,熊启与熊状也只能随着楚夫人离开了大殿。
秋夜寒露,大殿上被磨得光亮可鉴影子的大石,此时如同冰般寒冷,冻得我双膝已无知觉,我就这样的跪着,赵嘉就那样站着,皆是一动不动。
“为什么?”终于,他缓缓的问,声音单薄的穿过了冰冷的夜色,冰冷的心。
为什么?我能给他怎样的答案,可是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是他所要的。
“你回答我!”赵嘉几乎是低吼着。
一颗泪缓缓的从我的眼中流出,是不忍,还是与之悲痛,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只是惊觉,原来,她的泪,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缓缓的跪下,握住我的肩,逼我与他对视:“告诉我原因,是因为菇公主吗?”
菇公主?这与她有何关系,我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为什么不说话,如果是她,我告诉你,我不爱她,她只不过是为了赵国与魏国利益连接,我只会爱你,我只爱你,其它的,我都不会放在眼中,子萸,我赵嘉想要的只有你。”
他的话落下,大殿又再次落入了安静中,我却听过一阵拂动,穿过赵嘉的肩膀,我看见阴影围幔下,拂过的捃摆,是谁在那里,我心神一恍。
“子萸!”指间用力,拉回了我的神智。
没有给他一个答案,他终是不会死心的吗。
“阿嘉,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愿做宫中的女人,宫殿的城墙太厚重,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愿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是赵国的王子,你是未来的大王,我不愿和你在一起,与任何人无关。”
赵嘉看着我,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你从来没有爱我,对不对?”他的唇在微微的颤抖。
爱?我的眉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摇头:“是的,阿嘉,我不爱你,爱这个字太沉重了,说出来,就要付出,我根本就没有爱人的力量。”
“你在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你所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吗,爱太重,可是会比性命还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你当着大王的面拒婚,这是死罪,子萸,你爱不爱我,我不在乎,只要我爱你就够了。”他抓着我的肩,越来越紧,疼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眼中开始流露悲伤,我看着赵嘉,他又怎么懂得我,可是我又何尝懂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以前,我从来不懂得这句话为何意,自由怎么可能会比生命和爱情更为重要呢,而现在,我居然慢慢得懂了。
我的悲伤,连同赵嘉的悲伤,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大殿。
他终于垂下了手,绝望的看着我,我的拒绝,我的冷漠,让他心中愤恨不可抑制的漫延至眼底:“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他开始冷笑:“或许说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你心里想要嫁的人不是我,是赢政对不对?”
一开始,我是这样的想的,我是曾经利用过他,利用他在这纷乱的战国时期,让我能好好的走下去,我不否认的,如果这样的痛,会让他决绝一些,就当是我欠他的吧,如果他要一个理由,好,我给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辩解,也没有躲避,直直探入,却让他有些狼狈。
他拼命的摇头:“不,子萸,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你从来都只是我的,你告诉我,你会嫁给我的,对不对,就算你是骗我,就算你利用我,我也是心甘情愿,只要你在我边,好不好,子萸,我求求你,就算是我求你的。”赵嘉几乎是卑微的俯在我的面前乞求的。
我的心扫过一丝丝的不忍,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他,却终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我闭上了眼睛,无奈的说道:“对不起,阿嘉!”
清冷的宫殿传来一阵绝望的低吼,如一匹受伤的孤狼,赵嘉猛的推开我,站起来,一步步的后退,那眼中传来的恨,夹杂着红血丝,布满了眼中:“芈子萸,我不是非你不可的,你是想死吗,不,我不杀你,我倒是想让你看看,你不是楚国公主后,就什么都不是!”他低吼着,他的爱,瞬间已化成浓烈的恨,他指着我,却在狼狈的后退:“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趴在我的脚底,乞求我的宽恕!”他狂吼着,狂笑着,像逃一般冲出了这密不透气的大殿。
我却知道,至此开始,她将于这赵国的第一公子间,划下了一个深深的句号。
宫殿中瞬间冷清下来,在风中飘摇的烛火也瞬间息灭,黑暗得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我静静的跪在原地,感受冰冷与寒凉。
在大殿,我整整的跪了一天一夜的,双脚麻木得已失去了知觉,却依旧固执而倔强沉默,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性格也有这样执拗的一天,可是心底却是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赵孝成王并没有叛我的死罪,毕竟我是楚国的公主,就算再落魄,他也不愿轻易将我处以死刑,我被判圈于宫中,开始做起了最低贱的活,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为什么,赵嘉的爱,已转成浓烈的恨,他的骄傲,他的自尊都被我狠狠的重创,体无完肤,他想穷尽折磨,可是心中却还隐隐的猜测到,他的心底终是不死心,这还是在给我一条退路。
☆、第三十六章:受苦
在这纷乱的宫庭,我终究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条绝路,可是心却莫名的安定下来,不再惶恐不安。
我除下了华服美饰,穿上了粗布荆服,长长的头发用头巾布包起,才知道原来日子过得有多舒服。
看着铜镜中,即使在粗布重重包围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绝颜的容貌,我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在内待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赵宫中最偏僻,最脏乱之地,在华美的赵国王宫的背后,一样也有这样的一角。
当我们踏入杂役房的大门时,看到的皆是身着粗布荆服的宫婢,在寒冷的深秋,却无惧寒风,撩着袖子,洗着一盆的衣服。
我随着内待踏入了杂役院,瞬间数道的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眼中尽是好奇与探究,在他们的眼中,我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奇异的落在了一个世界。
我神淡然,那内待却是挂着一脸的冷色,他看着我,亦看着杂役房所有的人:“这位是新来的杂役婢,从今天开始和你们一同干活。”说着,他转头向我,一脸冷然,一脸的不屑:“你,别以为你是楚国的公主,便高人一等,与众不同,在这里,只要是个活的,就得干活,你到了没有!”
来这之前,我就已经清楚自己所要面对的,人情冷暖,心底自知。
“是,我知道咯!”我应得乖巧和顺。
“放肆!”一声怒呵!惊得我心中一跳,所有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那内待一脸横七竖八的横肉,锊成一道道难看的沟壑,他大喝道:“你要自称奴婢!”
“是,奴婢受教了,谢大人点拔!”我连声说道,把身姿压得更低了。
看着我柔顺的样子,那内待这才满意的点头:“去吧,自有人会吩咐你的工作!”
接应的待官这才迎了上来,正要把我带走,一道清浅却凌厉的呼喝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站住!”——
听到这声音,我心中已猜到来的是何人,我闭了闭眼睛,这真是雪中送炭难,雪上加霜易,要来的总要来,要面对的总要面对。她选的这条路本就是荆棘重重,她已准备好鲜血淋淋了。
转过头,正面对上燕姬那张绝世的容颜,可是却在我意外之外,那张一向骄傲如孔雀般美丽的面孔,却少了一丝得意洋洋。
我弯身轻轻的做了个揖:“奴婢见过燕夫人!”这可刚好是现学现卖,才学来的谦卑,刚好适时的用在了见礼上。
燕姬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倒是挺有礼的,都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我看你真的是连鸡都不如。”
我低着头:“燕姬说得有道理。”
燕姬沉吟片刻:“当日你的气势呢,你露出的爪和你牙呢,为什么会让自己成为今天这样,你不还想骑在我的头上做威做虎吗?”
我缓缓抬头,好奇的看着她,在她的心中,已把我当成了敌人,可是却绰手不及的,我让自己跌到了谷底,让她连瑕想的空间都没有了,她这是在遗憾还是感叹?
燕姬撇开眼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做赵嘉的王子妃?你不知道狩猎时,那待卫是我派去杀你吗?”
我看着她,点头:“我知道。”
“我想要你的命,你就重来没有想过要报仇吗?”她的眼中尽是不解。
我垂下眼睛:“当时会说那样的一番话,只是生气,我气你干涉了我的命运,其实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
“你有的,你手上握着一把利刃,赵嘉就是你手中的刀!”
我看着地上的尘土,她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抓住手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成为她武器,所以她不明白,我就是没有这样的力量,借助着别人,攀爬到最冰冷的顶峰,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和能力。而她,她的冰冷,她的骄傲,她的嚣张与尖刻都不过是在这冰冷世界,保护自己的一层壳,呆在壳里久了,那一切就成了习惯,所以我气她,却不会恨她。
燕姬冷笑着:“原来我把你当成了敌人,可是你却从来不把我放在眼中。”
我轻轻的摇头:“燕夫人想得太多了,你觉得现在的我,有能力成为你的敌人吗,我连自保都无能为力,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那些念之间,我就是太执着这一念间想法,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与我不同,性格不一样,所得到的结果便不同,可是疏途同归,不过都是无奈之人,失意之心,在这乱世之中,又何必刻为难。”
燕姬看着我,冷然的脸开始僵立,却见她手一抬,闪电之间,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我的脸上,力道之大,将我狠狠的扇在地上,一丝鲜血溢从我的口中溢出。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和我说话,谁和你一样,无奈之人,失意之心,我燕姬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巴掌是告诉你,要分尊卑!要知进退!”
我只觉半张脸热辣无比,估计脸已经肿上了天,来到这里,吃得最多的就逄是耳光了,脸上痛着,心却没有半分焦躁,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将软弱,曝于人前,燕姬就是燕姬,十多年的生活,怎么会因为这样的犹豫而改变。
燕姬因为我的安静脸更冷了,她怎么也不明白我所走的路,怎么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让自己成为今天这样的样子。
“好,你愿意,便这样呆着,赵王已在宫中下旨,与你有任何关系的人都不许探视,不许干涉,你别指望会有人帮你,你就在这杂役院呆着。
她昂着头来,骄傲的离去,却始终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心中的不解却更深更浓了。
即然来了杂役房,就做好了做精重活的心理准备,可是也没想到杂役房里最脏、最累、最苦的活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不知道是有人刻意交代,还是本就如此,
看着那成堆的木柴堆成了山,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现代,虽说她不是公主,也不是娇嫡嫡的千金大小姐,可这等粗重活儿也没做过呀,那以燃气为主的现代社会中,这劈柴的活儿,早就被淘汰了。
“今天之内,要将他们全部劈完,御膳房还赶着用呢!”管事的内待寒唆唆的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了。
好吧,好吧,不就是劈柴嘛,又不是高技术难题,挥挥斧头有什么难的,我嘀嘀咕咕的说着,甩了甩手,拿起了斧子……
当一双手被磨满了泡,手又酸又痛的举不起来,我才体会到知易行难这句话的意思,原来劈柴还相是个技术活。
一阵轻笑声传来,我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又瘦又小的丫头站在一旁直笑,满脸的雀斑让她显得有些的傻气。
可是我却觉得她亲切又可爱,来到了这里,除了吩咐她干活之外,压根儿就没人理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暗自嘱咐过,不许善待她,还是因为这赵宫里的消息流通太过历害,她觉得自己快成了过街的老鼠,就差没人人喊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