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郎君不错嘛!”慕容天峰在一边撮合。
萧可才不理他,想着禀孝的家教甚严,这孩子想必也是端端正正的,“孩子嘛!在一处玩上几天也就熟悉了,婚事也不急,总要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才是。”转身指着随行的一车细软道:“我知道禀孝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可不想让娉婷跟着你受苦,略备了一些礼物,一定要收下。”
她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礼物总要收下,道别时竟是不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萧可把娉婷扶上马上,连声叮嘱,无非是一路保重,万事小心,力所能及之事要亲力亲为,不能依赖别人,若有书信,一定要寄到慕容伯伯的府上。临别之际,娉婷默默啜泣,马车徐徐而行,最终消逝在雾霭纷纷之中。
回到立政殿,秦枫正在殿外等她,皇后倚在榻上看书,越看越不对劲儿,昨天还是兴高采烈地,今天像个霜打了的柿子,整个人蔫头耷脑的,随口一问,“你女儿走了?”
萧可忧心忡忡,就把慕容天峰办得好事儿全抖了出来。
皇后一听,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女儿才多大?本宫记得你抱她来感业寺时,还不会走路呢!”
萧可道:“皇后所言极是,婵娟才十四岁,知道什么利害,都怪慕容天峰,当时我就该跟了去。”
她在那里自怨自艾,弄得皇后也没有心思看书了,皱眉道:“才十四岁就有这等胸襟,比你这个母亲强多了。”
秦枫好不容易才插上嘴,“颖姐,您就别打趣她了,婵娟一天不回来,她就一天不安生,您就发发慈悲,让那孩子回来吧!”
既有秦枫开口请求,皇后便叫来高延福,吩咐道:“去把婵娟接回来,本宫也想见见她。”
秦枫的话这么管用,萧可确实想不到,赶紧谢过皇后,“下官麻烦您的事儿太多了。”
皇后一笑,这位挺有自知之明,“你也知道自己麻烦,就准备这辈子报答本宫吧!”
自高延福走后,萧可惴惴不安,一直向宫门外张望,只求着别在闹出昨天那档子事儿来,只求着女儿懂事些,也让她省点儿心,别又跟着元如娴让来让去。望眼欲穿盼到掌灯时分,高延福终于回来了,身后果然有一名少女随行,穿着绿裙子,套着石青的披风,锦缎般的青丝绾在脑后,背着一只极小的包袱,美目盈盈,面若娇花,如何不是婵娟,上前就把搂在怀里。
“姐姐呢?”李婵娟眨巴着眼睛,在她心里,怕是姐姐更重要。
“姐姐已经去往衢州了,阿娘的朋友会照顾她。”萧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看来两姐妹的感情确实很好,不然女儿为何如此记挂着娉婷,替她理了理衣裙道:“现在随阿娘去见皇后,不要乱说话。”
李婵娟点了点头,似是不怯场,解下小包袱递给母亲,一齐来到立政殿,只见帘子外头立着四个宫女,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倚在珠帘后的榻上,想必就是皇后,也不等她们提醒,中规中矩的下拜,“婵娟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早就在打量她了,唇红齿白,清莹秀丽,天生的美人胚子,年纪虽小,倒是落落大方,招手把她叫了过来,“都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到本宫时,你还不会走路呢!”
李婵娟好奇道:“皇后娘娘以前见过婵娟?”
“见过,当时你才一丁点儿大。”皇后很喜欢这孩子的利爽,不娇柔,不造作,有问必答,看着她便想起了早夭的小公主,要是活着也有八岁了,看着她又想起了当年入宫时的往事,那时刚刚十四岁,和她一般的年纪。
拜别了皇后,李婵娟随着母亲回到秦府,一只脚才踏进门槛,一个孩子便扑了上来,撒娇似的搂着阿娘不放,她用极为怪异的眼光打量着那个孩子,八、九岁的样子,穿着天青色的袍子,脚上蹬着一双乌皮靴子。
“他叫英华,是弟弟。”萧可从未对女儿提过英华,两个孩子也是素未谋面,对儿子讲解道:“这是姐姐,以后就跟姐姐玩儿。”
两个孩子是你看着,我看着你,一个没想到有姐姐,一个没想过有弟弟,到底是英华年纪小,眼看着又有了玩伴,甜甜叫了一声姐姐。李婵娟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献陵里的风言风语不是没有听过,好端端竟多出一个弟弟来。
“婵娟回来了,赶紧去屋子里坐,准备了好多菜肴呢!就是为你接风洗尘。”秦枫提早回来,让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婵娟如何不认识他,经常跟着母亲来献陵探望她,也知道他人不错,就是喜欢不起来,淡淡叫了一声‘秦叔叔’。
秦枫家自来没规矩,今日却有了规矩,当着婵娟的面,他也不让奴仆坐上桌了,只和萧可陪着她吃饭。婵娟对他淡淡,除了称呼一声‘秦叔叔’再不说别的。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给女儿收拾屋子,便让眉儿拿了新的枕被和她一起睡。
夜静更深,婵娟睡不着,换了地方,多了弟弟,纵有许多疑问也不便出口,同时想念着元姨娘,她跟娉婷姐姐都走了,岂不是孤孤单单。
抬了抬眼睛,母亲正在爱怜的望着她,大着胆子道:“阿娘,能把元姨娘接出来?”
萧可一听,女儿果然跟她感情深,笑道:“阿娘可没有那个本事。”
李婵娟小嘴一撇,“阿娘是讨厌元姨娘吧?”
萧可轻叹,这是什么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傻孩子,阿娘怎么会讨厌元姨娘呢?”
李婵娟单纯,既然母亲说不讨厌,也就不再追问,从枕下摸出了一串手珠,“阿娘,这串手珠太短了,婵娟不能戴,给了弟弟吧!”
一串手珠勾起的却是往事,当时婵娟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手珠原有两串,一串给了曦彦,一串给了婵娟,珠玑上刻有字迹,不细看根看不到,一串刻有‘佑吾爱子’,这一串是‘佑吾爱女’,是三郎从大兴善寺里求来的,也是从他手里生生夺过来的,这一串本来是给娉婷的。
“弟弟就不戴了,阿娘替你想个办法。”珠玑个个圆润,呈玛瑙色,怕是尚功局有这样的珠子,寻上十来颗拼在一起也就够了。
母亲对着手珠凝视,婵娟大着胆子寻问:“你为何嫁给秦叔叔,难道你忘了耶耶?”
“阿娘怎么会忘了耶耶。”抚着女儿的发丝,忆起了很多,收敛了心神道:“你的献直怎么样了?”
一问之下,李婵娟羞怯无比,低头绞着衣带,再不敢抬眼。
萧可这才明白了,女儿为何把机会让给娉婷,就是要留在献陵等那傻小子,既然女儿对他如此偏爱,少不得要问问元少卿了。
前头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瑶儿早就听到了,又不敢过来打扰,为上次的事儿,秦枫还没消气,她大着肚子不方便出来,便让母亲去问邓邓。
柳氏问过邓邓,回来就是一通报怨,“说是夫人的女儿回来了,折腾的人仰马翻,她一会女儿,一会儿子,这里到底是她家,还是秦家。”
“你小声点儿吧!别被公子听到了。”有了前次教训,瑶儿再不敢惹秦枫生气,何况他一向听夫人的,随他们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现在的司农寺已改名叫作了叫做司稼寺,历来掌管仓储委积之事,有正卿一人,少卿两人,其中一位少卿梁孝仁被调去督造蓬莱宫(大明宫),现只有元寿昌一位少卿协同正卿处理日常事务。
元少卿刚刚步入府衙就听录事禀报,说是尚官局的尚宫正在花厅内等候,当时心中一怔,别人不晓得尚宫的来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于是硬着头皮来见。
萧可发簪钗钿,身着石青色半臂襦裙,中规中矩,是抱着双方结为秦晋之好的心态来相商的,元少卿是元如娴的叔父,算是旧相识,魏拓跋氏的后人,穆景帝的子孙。
“原来是尚宫,元某有失远迎,不知尚宫来此有何要事?”元少卿莫约五十来岁,留着花白的胡须,身材瘦小,神情淡淡,他当然是知晓尚宫来此是何意,且不说她家女儿的身世,昔年侄女就受她的气,岂能让儿子再娶她的女儿。
“元少卿何必故作不知呢?”萧可自认跟元少卿不是一路人,总是拧拧巴巴的,一付别人欠他钱的样子,当年不曾受到牵连,是谨小慎微,钻营有道,但他对元如娴还不错,经常去看她。
“元某也不瞒尚宫,犬子已经订下了婚事。”元少卿直截了当的拒绝。
萧可早料定他有这一手,谁让婵娟喜欢他家儿子呢!“不能退婚吗?不妨再考虑考虑,但凡做事都应该留有余地不是吗?”
“婚约岂能更改。”这算是威胁,她是皇后的人,得罪了没好处,但不能拿儿子终生来赌。
萧可气冲冲地离开司稼寺,元少卿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如何配不上他家儿子,倘若仍是县主之尊,元家也不敢这样漠视,刚进入万春门,就把那盛开着芙蓉花一通拉扯,弄了个落英纷纷。
“哟!这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得罪了尚宫?”李义府与许敬宗相伴相而,两人均是笑抿抿的。
萧可这才换了笑脸,一看这两位就是从武德殿出来的,最近忙着娉婷、婵娟的事儿,好几天没去过武德殿了,“两位一同而来,想必是有要事。”
“咳!别提了。”李义府道:“苏海政受诏讨龟兹,竟假传圣旨杀了兴昔亡可汗,吐蕃国噶尔家族趁机挑衅,引得西突厥十姓部落侵扰庭州,阿史那都支率余众依属吐蕃去了。”
萧可点了点头,自西突厥灭亡,西域诸国望风依附大唐,吐蕃又渐渐崭露头角,看来边境又不太平。
李义府又道:“尚宫还不曾回答义府的问题。”
“还不是元少卿。”萧可深为无奈,元寿昌已经将她的全盘计划打乱,本想着婵娟一嫁,就去岭南的。
“我当是谁呢!”李义府出身寒微,为其子向名门望族求婚不成,最见不得什么高门大族,尤其是元家这种皇族之后,与许敬宗相视一眼道:“要是尚宫看他不顺眼,义府找个机会把他弄出去。”
一想到元少卿的所作所为,萧可就有气,笑道:“弄到哪儿啊!”
“正说到这事儿呢!”李义府狡黠的一笑,“西域十姓侵扰庭州,刺吏来济自己冲到军队里战死了,不是正少一个刺史嘛!”
萧可想了想,庭州那地方不错,边陲嘛!时不时有流寇侵扰,来济自己死了也好,永徽年间的宰相就剩了他跟于志宁,算是有自知之明。
李义府办事儿就是有效率,没出几天,东台就下了诏令,调司稼寺少卿元寿昌出任庭州刺史。
武德殿内,萧可一边收拾奏疏,一边暗笑,那李猫儿一向诡计多端,相貌和人品有着天壤之别,面若傅粉,却心肠歹毒,最近因迁葬其父又闹出了人命,活活把一名县令给累死,弄得官民怨声载道。这姓元的落到他手里,还有好果子吃?用不了多少时日必会上奏庭州是用武之地,元寿昌居心不良,刺史也做不成了。
正在这时,甘露殿的小内侍万顺儿巴巴的跑来泄密,对着萧可暗语了几句。
元寿昌居然跑到甘露殿告御状,还是皇后的情报网起了作用,不然就由着他信口开河。索性抱起一摞奏疏去甘露殿看个究竟,反正皇后每日处理的政事都要交给皇帝过目。来到甘露殿,王伏胜就在宫门外立着,似笑非笑,他是皇帝的人,自然三缄其口,好在皇后在此安插了无数的耳目,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之中。
进入殿内,阴凉无比,元寿昌果然跪在地上泣诉,庭州(今新疆昌吉)偏远,是后来的北庭大都护府所在,贞观十四年平定高昌而立,在长安久为官的人,打死也不想去。
“尚宫来得正好儿,元少卿正在向朕哭诉,说是尚宫挟私报复于他,朕如何处置呢?”李治心里很清楚,定是她与李义府的搞的鬼,从前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来到宫里就变了。
“陛下相信元少卿的话?下官只是个五品的尚宫,如何能报复元少卿,不,元刺史。”萧可仍不忘提他的痛处,“再说,下官与元刺史无怨无仇,想必是元刺史弄错了。”
她一口一个‘刺史’,元寿昌自是气苦,正想与她对质,天子却摆了摆手。
“元刺史是多虑了,官员调度,岂是一个尚宫就能左右的,下去吧!”李治也开始赶人,“来济前车之鉴犹在,卿到庭州且不可大意,攘内而安外,安定西域各部,境内太平才是上上之策。”
元寿昌立时气个倒仰,原来皇帝、尚宫都是一伙儿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萧可正要走,李治便把她叫住,长身而起,踱步到她面前,凝视片刻道:“元寿昌如何得罪了你?”
“没有啊!”萧可一脸轻松。
“说谎都不脸红。”李治算是了解她,“你到底怎么了?鬼迷心窍了是不是?李义府是什么东西,你竟然与他为伍。”
“陛下,您这话就不对了,怎是我与他为伍,难道他的右相是我封的?当初他被长孙无忌贬为壁州司马,是谁给他升了中书侍郎?”萧可言之有据,面不改色。
李治被她弄得头疼,强词夺理都学会了,跟着皇后是长进不小,“姐姐,你变了知道吗?变得朕都不认识,变得让朕寒心。”
“早在十年前,你选择保住我的时候,就该寒心了。”说罢,翩然而去。
今日立政殿无事,便早早回到秦府,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临贴,英华现在有婵娟指导学业,也不敢总是吵着出去玩儿,还是很姐姐的话。
眉儿端来了茶,也一个劲儿夸婵娟,“姑娘真是好学问,那一手字写得漂亮,反正奴婢是看不懂。”
女儿那一身本事都是元如娴亲授,人家可是自幼饱读诗书,女红、书画样样皆通,模样好,人也勤快,要不然怎能哄得女儿服服帖帖,千里一度将她当作生母。现在报复了她的叔叔,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后悔,骨子里还是讨厌她,只因三郎那一句话:不能负她。
“那是,女儿总比做母亲的强。”萧可又道:“别老是奴婢、奴婢的,你都嫁给了邓邓,现在是他的人了!”
“我是夫人的人。”眉儿报以一笑,自是幸福满满。
萧可才要说话,便听到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