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一嚷嚷,把屋子里的人全给惊动了,淑儿、素嫣、寄云和寄枫,曦彦怀里抱着婴孩儿,元容扯着他的衣角,香儿身边是囡囡,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
萧可定晴一瞅,英华和槿儿都不见,难道这两个孩子不在这里?
“英华在香树园子里住。”知母莫若子,李千里立即打发寄枫去叫人,把眼光重新移到妹妹身上,失魂落魄的,想来是心里难受,“这是婵娟吧?哥哥都认不出来了,越长越漂亮。”他是才听说阎庄的事,自是为妹妹叹惜,吩咐妻子道:“扶妹妹去屋子里歇着,长途颠簸,想来是累了,让她躺一会儿。”
慕容淑扶了婵娟回房,好生把她安顿下来。
正堂本就不大,却挤了一屋子的人,萧可这才想起秦枫,向孩子们介绍。
李千里当作没听见,把脸扭到一旁,还是曦彦叫了一声‘秦叔叔’,又把怀里的男婴抱给母亲看,“他叫祎儿,可不可爱,您抱抱他。”
“当然可爱,跟你一样。”襁褓里的婴儿白白胖胖,抱起来便爱不释手,看来是曦彦添了一个孙子。适才淑儿孤孤单单,想来是无所出,香儿倒是抱着一个女孩儿,千里还是偏爱她多一些。
一家子和乐融融,秦枫插不上嘴,难怪她不肯留在长安,这里多好,儿女绕膝,母慈子孝。
就在这时,英华跑了进来,一头扎进母亲怀里,“阿娘,你怎么才来,我都想死你了。”
萧可拿他没办法,只跟天后亲了一次蚕,人就不见了,大胆到私奔,向外头一瞅,槿儿跟谢氏都在,还能说什么?不愿意也不成了。“你还知道想念阿娘,怎么不飞到天上去。”
“您就原谅我吧!”英华拿出了看家本事,撒娇,跟着粘皮糖似的哀求,又摇着母亲的衣袖,求了半天不管用,便去央告秦枫,“秦叔叔,您帮我劝劝阿娘,她一向听你的话,姐姐也成啊!姐姐……。”向四周一瞧,并没有姐姐,奇怪道:“姐姐呢?阎庄哥哥……不,姐夫呢?”
一屋子人都不吭声,千里知道他跟阎庄感情好,一直瞒着没说。
“姐姐呢?姐夫呢?”英华隐隐觉得不安,“怎么不见他们?姐姐和姐夫呢?”
总要有个吭声的吧!英华有权知道,萧可把祎儿交给元容抱着,一字一句慢慢道来,“姐姐来了,在你大嫂屋子里,阎庄,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姐夫怎么了?”英华眼泪汪汪,已预感到不好的事情,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阎庄哥哥怎么可能不在?我来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你们骗我。”说罢,飞一样跑了出来,风中犹带呜咽之声。
李千里才要去追,却被秦枫抢先了一步,萧可也拦住了他,“让你秦叔叔去吧!英华听他的。”
本来和和美美一家团聚,却因此弄的愁云惨淡,李千里摆了摆手,让他们各自回屋,走到母亲面前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岳父信里也说不清楚,阎庄那小子怎么会?”
萧可便把合璧宫之事一一道来。
“这么说,是天后,她可够狠心的。”李千里嗤笑一声。
“好了,再不要提此事,你知道便好,无须传给第三个人。”萧可试图静下心,却仍是杂乱无章,说出来便好受了些,“记住了,不管是谁都不说,包括耶耶,哎!他人呢?”
李千里笑了,阿娘这时候才想起耶耶,“在叠翠岩呢!褕儿生着病,二哥二嫂都急坏了,也幸亏耶耶今日不在这里,要是碰见秦叔叔可怎么好!”
“什么时候跟耶耶学了贫嘴贫舌。”算是让儿子给取笑了,叠翠岩的路依稀还记着,今天不能去,秦枫和英华没回来,婵娟又是那个样子。
母子两个来到淑儿的房间,婵娟睁着眼睛躺在榻上,除了时而眨眼,竟是一动也不动,李千里看着也急,阎庄刚刚去,怕是要缓一阵子才能好。
“刚刚喂了妹妹一碗粥,都吃了,就是睡不着,也不说话。”慕容淑微微蹙眉,自是心疼婵娟。
“慢慢来吧!急不得,待会儿让寄枫跑一趟,叫青竹来看看她。”李千里交待一声,便去外头准备酒菜了,那位远道而来的秦叔叔到底是客。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女人,婵娟呆呆痴痴的,未免让人忧心,萧可朝淑儿道:“天峰又来信了是吗?他好着呢!不用挂心。”
慕容淑笑了笑,给婆母倒了一盏茶,亲手端了过来。
到底是慕容家出来的,知礼,萧可又打量着屋子,很不错,是精心布置过的,只是对淑儿不放心,好歹是千里的正妻,“香儿又给千里添了女儿?”
淑儿点了点头,很是羡慕,“名叫紫钗,是儿媳取的名字。”
这也太贤惠了,萧可直截了当的问:“你呢?千里对你不好?”
一问之下,淑儿低了头,“不是,是我自已不好,没能为他生下一子半女。”
“莞儿呢?千里跟她还有来往。”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很清楚。
“您知道莞儿?”慕容淑颇有意外,把头压的更低了,“她平日在香树园子里住,至今也没嫁人,跟千里不明不白的。”
萧可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媳,真是各有各的愁。
直到傍晚,秦枫才领着英华回来,哭的跟小猫儿似的花了脸,萧可赶紧再劝,英华跟阎庄打小就好,如今他不在了,就算儿子哭死也不能挽回,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李千里则在后苑摆酒设宴款待秦枫,邀了两个弟弟和宋哲远相陪,后来冯子游也来了,他跟秦枫算是旧相识,一直喝到半夜才散。
翌日,秦枫向萧可辞行,他们一家和和美美,老在这里杵着也不是个事儿,何况颖姐交待过,把人送到便回。
萧可送他到石桥,总有不舍,天遥地远,一别怕是再不能见了。
“还回长安吗?”秦枫转身寻问,“有没有后悔过?后悔离开我?”
后面两个问题,萧可答不上来,但天后已有命令,不经宣召,不得返回,怕是回不去了。
秦枫就知道是多此一问,儿孙绕膝,子孝母慈,长安无须留恋,她又何需后悔,临走再转身,自她发髻中挑出一丝白发摘下,“不要总是忧心,婵娟会好的,不是说一夜愁白了头吗?”
萧可拈着白发,微然一笑,“原来我也会老。”
“人不老就成精了。”秦枫似是鼓足了精神,挥手道别,走了几步再转身,将她好好抱了一抱,“我后悔了,当时该要你报答的。”
“后悔也没有用了。”萧可半开着玩笑,“快回去吧!天后一向不愿等人,又要听她说教。”
直到秦枫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尽头,萧可才返回,耳边溪水潺潺,眼前翠竹环绕,一个身影出现在石桥的另一头,背对着她。是他!忙追了上去,人又不见了,一直寻到山脚下的竹林,他果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面罩寒霜。
“吃醋了吗?”萧可浅笑着,挽了他的一只衣袖,便重重挨了一掌。
作者有话要说: 李祎(?…743年),唐朝宗室,唐太宗李世民曾孙,吴王李恪之孙,张掖郡王李琨之子。著名军事将领,神武军之创建者。
少年有志,历任诸州刺史,治理有方;进而执掌帅印,战功卓著。729年(开元十七年)石堡城一役大破吐蕃,促成两国数年之间无交兵的和平局面,并以军功恩泽先人;732年(开元二十年),抱白山之战大破奚和契丹,俘虏敌酋,驱逐叛逆。
743年(天宝二年),迁太子太师;当年十月初三(公元743年10月24日),李祎任太子太师时患病,后死于官任之上,终年八十余岁。他去世后,唐玄宗痛惜良久。
☆、第十六章
萧可捂着火辣辣的脸,含泪望着他,形容一如从前,只是面带怒色。
“我做错了什么?”
“明知故问。”杨翊似是很生气,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萧可心里清楚,不外乎是慕容天峰多嘴,柔柔哑哑道:“你让我们照顾她们,奈何天后只让我带走一人,谁想她们竟持刀相向。我已经把袁氏带出来了,她竟然想杀我,却被尚宫局的人抓个正着,奴婢弑主,我也保不了她。”
“接着往下编,合情合理又天衣无缝。”杨翊一步步朝她逼近,极为痛心,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宣儿了,“且不说她们,璀儿呢?你为何要杀她?”
“我没有啊!”萧可委委屈屈,乍听到顾璀儿之名,仍掩不住慌乱之色。
“宣儿,你在说谎,别人看不出来,难道我也看不出来。”对她,已是失望透顶,不在抱有幻想,扯起她的一只衣袖道:“这就是你这些年来学到的本事,跟着武颖学到的心狠手辣。”
“我没有,你误会了,听我解释好不好。”萧可珠泪盈盈,苦苦哀求。
“误会,你居然说是误会,到现在还不知错。”杨翊将她丢开,转身而去。
萧可僵立几秒钟,便拖住他的衣袖,潸然泪下,“三郎,我错了,别丢下我,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这些年我受了好多苦,就当可怜我。”哭着,就跪了下来。
人总有恻隐之心,何况是她,哭的很厉害,是真?是假?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悔过?她既熟悉又陌生,一时竟不能分辨。很确定的是,她不再是从前的宣儿,那个为安州百姓振臂高呼、为谢家冤案而四处奔走、为沔州饥民向彭志筠宣战、为寻找民夫而长途跋涉的宣儿,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看到的、学到的竟是不择手段,她变了。
“三郎,原谅我,我这条命不要紧,可以还给她。”萧可淌着眼泪,紧紧扯住他的衣摆,她很了解他,三郎心软,只要声泪俱下的苦求就能原谅,何况还有千里、曦彦、英华和婵娟。
杨翊果然把她扶了起来,“你说,为什么?”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萧可找了个连他都不能怪罪的理由,“我不是太傻了?你若想为顾璀儿报仇,杀了我便是,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微闭了双目,等着他动手,反正他是不会动手的,良久,柔柔倒在他的怀里,“三郎,原谅我。”
翠竹婆娑起舞,天地静谧一片,一个女子自林间小路而来,衣裙与青竹竟是一个颜色,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笑盈盈打着招呼,“原打算去千里那边,结果在这里遇到了,王妃一路可好?”
她的语调竟是如此熟悉,萧可略略抬头,那女子端庄大方,秀若兰芷,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元如娴,顿时手心冒汗,全身发冷,神情极不自在,她是人是鬼?阎庄没有杀了她吗?紧紧抓着杨翊,竭力稳定着。
杨翊何等聪明,一看即明,原来娴儿也差点儿遭受荼毒,对她,再不能姑息。
“娴儿先回去,我有话对宣儿说。”
元如娴至今蒙在鼓里,殊不知是阎庄放她一马才逃了一命,自回叠翠岩不提。
那张脸还是那么美,杏脸桃腮,风鬟雾鬓,比起当年,姿色只減一等,“宣儿,还是回去吧!长安比较适合你。”
萧可连连摇头,不是已经原谅了吗?为何又要赶她走?才要辩解,他已然转身而去,不带一丝留恋。自衣袖内拿出鱼肠剑,珠泪滚滚,想要求得原谅,非要付出代价才行,若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元如娴,不如做个折中的取舍。
拔剑出鞘,寒光森森,凄冷一笑,“三郎,我真的不在乎这条命,这就还给她。”
亏得杨翊出手迅速,那剑才没有剌下去,这又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的功夫还是般好,兔起鹘落,干净利索,不过是想吓吓他,为顾璀儿偿命没必要,她也不配。
杨翊才知道上了当,干脆丢开她,“你动手啊!这次决不拦着。”
萧可笑了笑,神情略带凄惨,紧紧攥住剑柄,猛地朝心口处剌了下去,还是给他抓住了手腕,不过不像上次那么牢,就是一带而过,他完全不紧张,眼眸里更多的是愤怒。这一剑若不剌下,他是不会原谅的,伸手将他推开,那剑直直剌向肩窝,鱼肠剑那么锋利,不会有多痛,顶多血流如注。
杨翊大吃一惊,扶着她就染了一手的血,这一剑直直贯穿了锁骨,伤处血肉模糊,忙撕下一大片衣襟按压伤处,好在周围都是裸花紫珠草,嚼碎了敷在伤口止血,鲜血还是从指间溢了出来,衣襟都被染透,而她的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
“宣儿,醒醒。”杨翊捂按着伤处,又摇着她,悔不该以言语相讥,人命关天,此地不能久留,抱着她朝医馆而去。
萧可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只看见一盏油灯在眼前晃动,伤处虽然包扎好了,还是很疼,朝四周一望,应该是在医馆之内,身上衣服都是干净的,没有血渍。竹帘一动,杨翊端着汤药过来,一手把萧可扶起,碗里的药冒着热气,已经送到她的唇边,却不张口。
“怎么不吃药,你伤的很厉害知道吗?”
萧可不听劝,不是要偿命吗?索性还给她。
竟是如此固执,杨翊只好往嘴里硬灌,竟然呛着她,药也撒了大半碗。
“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可的脸苍白无比,神思又起伏不定,浑浑噩噩的,“三郎,我骗了你,我一直在骗你,还记得我手腕上的伤疤吗?是他威胁我没错,我也伤了自己,但他也得手了,好多次,我被他凌、辱了好多次,他威胁我,他用高阳原上的坟茔威胁我,还拿千里和曦彦来威胁我,若我不从,他们就要披枷带锁的做苦役,我没办法,又不想让你知道,怕你不要我。”说着,已是泪流满面,“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被人凌、辱的滋味!”
一袭话说完,一室静谧,唯有一盏孤灯在跳动着,杨翊依然搂着她。
“那时天后也不待见我,非打即骂,还用热茶烫我,要不是秦枫,我不能躺在这里跟你说话。”一吐为快,竟是如此畅快淋漓,她笑得那么凄楚,“话都说完了,随你处置,杀了我也好,赶我走也好,反正你有娴儿,不是孤孤单单的。”
良久,杨翊才松开她,平平稳稳放在了榻上,叮嘱好生歇着就走了,一夜无语。
萧可躺在那里,以泪洗面,那些话不该说的,竟脱口而出,要他如何原谅。
翌日一早,千里跟着曦彦进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