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卷公文,说话结结巴巴,很是激动。
“什么呀!连话都不会说了。”李千里伸手便夺了过来,展开一瞅,立时僵在那里。
“是从岳父那里拿来的。”曦彦一路急行,现在仍是气喘吁吁,“是刚刚下来的,大赦令。”
萧可默默看着那纸大赦令,一时无语,盼了这么多年,它终于出现了。
“阿娘,我们能回去了。”李千里兴奋起来,紧紧抱住了曦彦,“我们能回去了,弟弟,我们能回去了,你高不高兴?开不开心?我们要回洛阳去了。”
“我当然开心,当然高兴,我还要把元容迁葬于洛阳,要时时能祭奠她。”曦彦又想到什么,推门而去,“我去告诉英华,我去告诉承宣,我去告诉二嫂。”
拿到大赦令,两个均是兴奋不已,心心念念着要回洛阳。现今,东都才是大唐的政治、经济中心,也是太后的根基所在,她和裴炎、刘袆之把李显从皇帝上拉下来,又把老臣刘仁轨撇在长安,高高居于洛阳宫紫宸殿临朝,总摄国事,凤栖紫宸,天地色变。
回到寝室,杨翊仍在灯下阅书,仍不知大赦令一事,孩子们均是欢欢喜喜地要回去,眼看就要离了这里。“曦彦从亲家那里拿来了大赦令,孩子们极为欢喜,千里决定了要去洛阳,我们怎么办?随他们去?或者我们仍留在这里?”
杨翊不为所动,一卷在手便放不下,“我们不走,他们也不会走,随他们去洛阳吧!”
“可是……。”萧可略有担心。
“怕什么?难不成她会杀我第二次。”杨翊终于肯放下书卷,靠在凭几上闭目养神,“你算是了解她的,她究竟想做什么?”
看来太后的动静太大,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都坐不住了,她废李显,囚李旦,杀李贤,又立武氏七庙,意图已是路人皆知,只是没人能相信,一个女人即将登上皇位。
“摄政太后怕是也满足不了,她要做女皇呢?”
“开什么玩笑。”杨翊嗤之以鼻,一个女人也能临朝称帝。
“说了你也不信,何必又问我。”萧可轻叹一声道:“想那李显也是可怜,母亲竟然带着禁军将他从乾元殿拉了下去,顾命大臣裴炎早就跟太后结成一气,还有刘祎之,他一直是李旦的师傅,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是给太后摆了一道儿。”
“你倒是挺清楚。”杨翊不知是夸她,还是赞她。
“在那里待久了,总能看出些门道儿。”萧可浅浅一笑,又黯然神伤,“你说,人究竟能有多狠,狠到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丘神勣逼死了李贤,一定是太后授意的,他们母子早已水火不容,听说李贤在巴州很苦,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儿子们都被关在宫里,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
良久,室内静静的,掉根针也能听见。
“那是别人的事儿,我们管不了。”杨翊似是很累,拿手揉着肩膀,“他们想去洛阳便由着他们,满目繁华未必是好事,人,还是要平平淡淡的!赶紧收拾东西吧!能带的就带,带不了的便丢下。”
萧可一动不动,一直追忆着往事,追根溯源到九成宫,“三郎,当年你若答应了文皇,会不会就不是今天的局面?”
“答应了我也做不好,济世安民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何必给自己找难题。”杨翊收拾了书册,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嗣吴王李祗,吴王李琨子,信安郡王李祎弟,出为东平太守。安禄山反,河南、陈留、荥阳、灵昌相继陷,李祗募兵拒贼,玄宗壮之。累迁陈留太守,持节河南道节度采访使,历太仆、宗正卿。大诗人李白曾作《寄上吴王三首》:淮王爱八公,携手绿云中。小子忝枝叶,亦攀丹桂丛。谬以词赋重,而将枚马同。何日背淮水,东之观土风。坐啸庐江静,闲闻进玉觞。去时无一物,东壁挂胡床。英明庐江守,声誉广平籍。洒扫黄金台,招邀青云客。客曾与天通,出入清禁中。襄王怜宋玉,愿入兰台宫。
☆、第二十二章
回洛阳,千里比谁都要着急,又让宋家父子一家先行,好去洛阳城准备着,他连香树园子都不要了,贱价过给别人,澄州金的生意也不做了,全权交给了宋霸子,昆仑商人欠了两笔帐都不收,一心一意要远赴洛阳。
把家里收拾妥当,随曦彦来到叠翠岩,绿竹依依,屋舍质朴,却是物是人非,叹惜着彦英没有等到这一天,两年前他就去世了,为了劳什子岭南风物图鉴而呕心沥血,英年早逝,撇下了元宜、褕儿凄凄凉凉,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能把孤儿寡母丢下,自是邀他们同往洛阳。
褕儿刚打开门,千里就把他抱了起来,掂了掂分量,又重了不少,向元姨娘及元宜道:“收拾好了吗?过几天就要走了,沉重的物件都别带,到了洛阳再添置新的。”
“大哥,我又不想走了。”对自小在岭南长大的冯元宜来说,那繁华的东都何等陌生,“我就在这里守着彦英的坟茔,把褕儿抚养长大。”
“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把彦英的灵柩迁往洛阳龙门,宋伯伯和寄枫已经先行一步了。”李千里却不认同她的想法,“弟妹,我知道你念着彦英,可终究留在这里不是办法,褕儿都十岁了,该离开了,你说呢?元姨娘,您倒是拿个主意,彦英总要魂归故土吧!”
“我听元宜的。”元如娴何尝不想让彦英的灵柩返回中原,可她还要照顾元宜和褕儿。
“你们也真是的,临了又反悔,这可不行。”李千里当即做了决定,“别再拂逆我的意思,都走,跟我回洛阳去,曦彦帮着收拾东西,我让人把牛车拉来。”
既然决定要走,就要准备妥当,这个家自有千里做主,全由他一人折腾,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竟是处处周到,因携带细软巨资,又托了冯子游派遣兵卒护送。一切收拾整齐,选了吉日出行,车马齐备,整装待发,冯子游父子、青竹姐弟及附近乡邻皆来送行,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泪沾衣襟。
英华是最后一个上马的,已经把妻子、女儿和乳母安顿在马车里,回看满目青翠的西樵山腹地,总有不舍,自是要好好留恋一番。可父母、哥哥已然前行,再迟误就追不上了,才抓起缰绳,就看见一人立在荔枝树下,好熟悉就是想不起,再揉了揉眼睛,竟是昔日的朋友王果,一向在左威卫任职,竟会来到这里,呆呆坐马上跳了下来。
“没想到我来了,你却要走。”王果一把抱住英华,足足有十年不见了。
“你为何来这里?”英华也伤心,相见竟是分别。
“路元睿被杀,我接替了广州都督一职,今听闻你要离开,赶紧来见上一面。”
英华叹了一声,何尝不知道是大哥杀了路元睿,拍了拍朋友的肩膀道:“这里比不得中原,又是流人,又是獠人,还有从海上来的各国人,这个都督不好当,你可要万事小心。”
王果点了点头,示意击掌,说再多,终究是要分别的,“快走吧!不然就赶不上家人了。”
英华依依不舍,磨蹭着上了马,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把女儿从马车里抱出来,“你还没有见过她呢!我女儿晏晏,才四岁。”
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自是人见人爱,王果打趣道:“被荷禂之晏晏兮,是这个意思吗?出自《诗经·九辨》,我记得你一向读书不好,竟给女儿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晏晏,轻柔美貌之意。”
“我姐姐取的。”说笑一番,也不像先前那样悲伤了,英华把女儿交给妻子,再次上马,挥手向王果道别。
洛阳山水迢迢,相隔千里,又扶着三座灵柩,一路车马缓缓而行,到达洛阳城时,已是金秋九月,天高云淡,鸿雁南飞。
一行车马停驻于延庆坊,就在洛水之畔,李千里早已置办好的宅院就在这里,中庭开阔,庄重严整,外围有抄手游廊环绕,环池开路,叠石为山,标准的富贵人家宅邸。宋家父子早一步赶到洛阳,已将这里布置妥当,又添了奴仆使唤,各处都打扫干净了,只待远道而来之人入住。
李千里把把家人安顿好,连口水都没喝,又扶着三座灵柩去了伽蓝寺安置,烦了有道高僧超度亡灵,待龙门平原之地的坟茔修建完毕,便可以迁葬了。从伽蓝寺回来,风尘仆仆,将马儿交给了小仆,才要进门,就见一人策马而来,是一个武官打扮的中年男人,身量很高,浓眉大眼,和善可亲。
“哟!这不是秦叔叔吗?您得到信儿了?我们前脚刚进洛阳城,您后脚就跟来了?”
“你母亲呢?”秦枫没心思听他讽刺,火急火燎的。
李千里将脸一沉,很不乐意,都过了这些年,还记着母亲,“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刚歇。”
秦枫又不傻,如何听不出,“那你就转告她,明早到洛阳宫,太后要见她,还有你,领着弟弟们也来,太后也要见你们。”
李千里摸不清楚了,太后见阿娘也就罢了,还要捎带上自己和弟弟们,她这是何意?别了秦枫,便去找母亲商议,刚住进新房子,正在收拾东西呢!大概还没有想到这一出儿。掀了帘子来到寝室,妹妹婵娟也在,一向不言不语,今天也不例外。
“妹妹,你先出去,跟婳儿一处坐着,我有话跟阿娘说。”打发走了妹妹,李千里坐在榻边,拧了一阵眉头,才把秦枫找来一事说了一遍,始终弄不明白,“阿娘,好端端她找我们做什么?难不成想给我们加官进爵?”
毕竟在她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萧可就是猜不出来,可太后有旨不能不听,叮嘱儿子道:“现在也不用这么烦,见机行事便是,你去给曦彦和英华说一声儿,还有承宣,明日要穿戴的整整齐齐,谨言慎行,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自然也不能看。”
送走了儿子,萧可低头凝思,都十年没见了,她为何又突然宣召?合璧宫往事历历在目,她都忘了吗?她杀了阎庄却饶过婵娟。只顾着想心事,不觉已近傍晚,光是嘱咐孩子们穿戴整齐,自己却是不修边幅,忙翻箱倒柜的找衣服,昔年也有一些华服,是否还合身?西樵山是用不到好衣服的,穿着一向马马虎虎。
好不容易找到一套,穿在身上还装得下,现做衣服已经来不及了,正在铜镜前欣赏,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正要他提提意见呢!“怎么样?我穿着不会是不伦不类的那种感觉吧?这套衣服至少有十年没穿过了,是不是很突兀?”
“还行吧!”杨翊在灯下欣赏着,也不觉得突兀,叮嘱道:“早去早回,别在那里久留。”
“你所指是秦枫吧?”听这话有些不对劲儿,萧可半开着玩笑,故作深沉,“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不用日夜思念,明日不就见到了。”说罢,杨翊又不理她,翻了一卷书在手。
萧可没奈何,开个玩笑都不成,满屋子这个乱,他还有心思看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又琢磨着明日,叹道:“要是彦英活着该有多好。”
“生死有命,岂能强求。”杨翊淡淡淡回了一句。
“原本打算着到衢州看望娉婷,千里又怕耽搁时间,只给世超去了一封信,要他们夫妇来洛阳相会。君跟丽媛也要回来了,他们却是去往长安,千里已经收到了信,说是有时间过去一聚。””萧可自说自话,又黯然神伤,“丽媛会不会怪我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杨翊冷冷给了一句。
“你总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无聊。”萧可也恼了,丢下这里不管,拂袖而去。
洛阳客一如从前的巍峨,北据邙山,西临涧水,南界洛河,依山临水兴建,规模宏大,殿宇恢宏,云楣绣柱,华榱碧档,仰之而目眩。
萧可颤巍巍走近武成殿,第一个遇到的竟是秦枫,十年如一日,他仍是尽忠职守在太后身侧。
盼她盼到望眼欲穿,一见更是喜上眉梢,十年不见,她笑容依旧,少了几分柔婉,多了几分持重,青衣素裙,清清瘦瘦,看样子也就四十来岁,比自己还要年轻。“太后在里头等着你们。”寻思了半天,只说出这个。
萧可笑了笑,又嘱咐了身后的孩子们,这才静下心绪来到武成殿内。
太后高高端坐于华堂之上,锦衣华服,凤眉修目,顾盼而神彩,将天家尊荣满满在了脸上,她废儿皇,囚新皇,剪除废太子李贤,玩弄顾命大臣于股掌之上,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睥睨天下。自信也许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依然容光焕发,风采不减当年。
“下官见过太后。”萧可行大礼参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后正襟危坐,也不叫平身,身畔有一女官盈盈而立,以清雅的声音颂道:“萧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着即册封为沛国夫人,食汤沐邑一千户。”
“谢过太后。”萧可战战兢兢的谢恩,仍不解其意。
太后令婉儿退下,这才正视起丹陛下之人,随口问道:“哪个是千里?哀爱竟认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旧唐书·李千里列传》永昌元年,授襄州刺史。天授后,历唐、庐、许、卫、蒲五州刺史。时皇室诸王有德望者,必见诛戮,惟千里褊躁无才,复数进献符瑞事,故则天朝竟免祸。长安三年,充岭南安抚讨击使,历迁右金吾将军。中兴初,进封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兼领益州大都督,又追赠其父为司空。三年,又领广州大都督、五府经略安抚大使。
☆、第二十三章
李千里大概没有想到叫他,愣了半晌才移步上前跪拜。
“果然是仪表堂堂,不落凡俗,记得你儿时挺淘气的,爬上树却不肯下来,幸亏哀家有法子,才把你制住了。”太后笑容可掬道:“儿,今若为一州剌史,且论一论你的为官之道。”
李千里又愣在那里,什么一州剌史又什么为官之道,一个剌史有什么稀奇,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如今身怀巨资,正要在洛阳城享受一番。随口道:“为政不在言多,须省身克已,思民生国计,为官之道,亦犹是耳,倘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