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许是当年的情景给女魔头留下了太为深刻的印象,才使得我也因她的两魄而受到了影响吧。
话虽如此,自那以后我再见到面色淡淡的纪无期,这心里头却总会莫名其妙地打起鼓来。
本来也不是太喜欢多管闲事的我,居然还鬼使神差地好奇起来。
让他纪无期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又与我长得相当相似,那总归是个年轻的女子喽?而通常能叫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为之失魂落魄甚至生无所恋的,大抵不会是手足家人之类的,所以……
认定纪无期必是有过情殇的我,禁不住在他于书房内算账的时候,一动不动地端量着他——然后,毫无悬念地惹来了他的注目。
“教主盯着属下做什么?”男子提着一支毛笔抬眼来看,却是叫我不慌不忙地略一挑眉。
如果不是红青告诉我过去的事,我或许一辈子也看不出,这个人曾经将我的脸错认。毕竟,眼下的他在面对我时根本就是毫无异常,就是个部下对着主子……不,就是个管家对着傀儡主子的样子。
所以……
你长得好看嘛——我当然不可能如是作答,他的相貌赏心悦目是一回事,可是我这般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到底还是出于对某些事的好奇。
“你以前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是以,我托着下巴,冷不防直截了当地发问,令平日里时常处变不惊的纪无期也不免当场一愣。
“教主问这个做什么。”须臾愣怔后,他蓦然顿住的笔尖再度落于纸上,抬头来看的脑袋则不紧不慢地垂了下去,似是重新专注于手头的活计。
“因为那个人跟我长得像啊,我问问不行嘛。”我厚脸皮地接了话,总觉得如是不顾及他人感受也要追问到底的行径,一定是出自那女魔头的恶魄之欲。
于是,替自己找了个完美借口的我,继续厚颜无耻地注视着再一次笔头一顿的男子。
是的,见纪无期不得不抬眸与我对视,我心里面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揭人伤疤的歉意。
“是同教主十分相似。”直到他启唇遽然直言相告,我才忽觉一颗心突地一跳,“但你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说完平静到仿佛没有感情的后半句话,纪无期便不疾不徐地垂下眼帘,又一次凝眸于白纸黑字。可似乎唯有这短短的片刻里,我才捕捉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个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留下来的呢?
弹指间有些五味杂陈的我没再接话,直至屋里又响起了男子拨弄算盘的声音,我才倏尔回过神来,收拾了莫名萌生的情愫。
“我长得这么像你喜欢的人,你还对我那么苛刻……”然后,我出其不意地嘀咕起来,一双眼微眯着斜视于一边打算盘一边记账的男子。
“……”而对方显然是听见了我的话,这就被迫抬起头来,蹙眉开启了双唇,“教主贵为一教之主,属下身为护法,怎么会……”
我最不爱听他的这些场面话了,因此当即就猛地抬起两条胳膊,在他眼前摆出了一个打叉的手势。
“停停停!”语毕,我拧着眉毛放下了双臂,瞪着眼睛瞧他,“你就不觉得这些话说得太假吗?”
话音落下,纪无期默不作声地瞅着我,还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哼,在我跟前装呆萌也没有用。
我暗自腹诽着,却也没觉着他一个内敛深沉的大男人一脸无辜的模样有多违和。
不过,略觉可爱是一回事,主动争取我的自由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想着,我毫不犹豫地走到距离其半丈之遥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的眸子,严肃地对他说:“跟你说实在的,剩下的五魄于我而言,真的很重要。你就不想想,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三魂七魄愣是去掉了一半,那不是跟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吗?”
他闻言微愣,双目一眨不眨地仰视着我。
我猜,他八成是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你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可没有完整的三魂七魄,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出事?万一什么时候,我突然就一命呜呼了,那不是冤死了吗?!”见男子略显迟疑,我急忙趁热打铁,使劲儿地添油加醋,“再说了,你担心我的魔性发作,可梦里的神仙告诉我,如今我只找回了‘怒魄’和‘恶魄’,没有其他五魄的牵制与平衡,它二者定会独大,动辄促使我生怒意、动邪念,那才是当真对我不利,你明不明白?”
“教主梦境里的仙人跟教主说了这些?”
“是啊?!我……我没跟你们讲过吗?”
面对纪无期半信半疑的询问,我睁大了眼理直气壮地正视着他的双眸,同时面不改色地捣起糨糊来。
诚然,这些天心绪混乱,我自己都记不清自个儿跟他们说过什么又没说过什么了——事已至此,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忽悠了再说吧!
于是,我凭借煞有其事的口吻及神色,很快打消了纪无期的疑虑。只不过,这跟他立马大手一挥——答应放我出门,就是两码事了。
“教主的意思,属下明白了。还请教主容属下与子书他们商量一下。”
此言一出,本来还思忖着大概没那么容易就说服他的我,顷刻间眼前一亮。
他松口了!?
弹指间喜上眉梢,我一时间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冷不丁一个箭步靠上去前。
“哎呀,你总算是开窍……啊不对不对!你真是个好人!”
高兴到忘乎所以之下,我险些就想抱住他的脸蛋儿用力亲上一口,以表达我的喜悦与感激之情了。得亏我的理智还在,所以,我硬是克制住了那股子冲动劲儿,并未做出这种绝对会把纪无期吓一跳的举动——我只是把爪子伸向了男子的一条胳膊,眉开眼笑地拉着他的小臂晃了晃。
嗯,其实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哥哥也不错。尽管他喜欢管头管脚,却也多少能给人以惊喜。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玉树临风啊,每天就是光盯着他看上一会儿,那也算是一种享受啊!
俗话说得好,暖饱思那啥……咳咳,我的意思是,苦求的事情有了进展,我可真是看谁都顺眼了许多哪!
几近得意忘形的我光顾着沾沾自喜,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留意到男子生变的脸。待到我将眯成两条缝的眼睛重新睁大继而看清纪无期的表情后,我才蓦地收敛了溢于言表的喜色,转而微愣着与之四目相对。
此等恍然失神的神色,分明就是……
我一下子从怔愣中抽离出身,同时亦情不自禁地敛起了笑容,莫名心悸地凝视着他纹丝不动的美眸。直到猝然间他神似还魂,紧接着就猛地挪开了视线,我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方才,定是将我的容颜与昔日恋人的容貌……重叠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有悸动
那一刻,我这心头莫名其妙就突突地跳了起来。
说实话,我对纪无期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哪怕是前些天获悉了他的故事,得知我、女魔头以及他的昔日故人三者长得非常相似,我也仍然只是觉得他这人相貌好看罢了——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可是我不明白,方才电光石火间,我为何忽而心悸不已,又为何在他先一步挪开目光后,也跟着尴尬地转移了视线。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真是奇怪。
话虽如此,我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悸动,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他的书房。
翌日下午,纪无期便以极高的办事效率兑现了他的承诺——经过五大护法的商议,我出门寻魄一事,以四票赞成得以通过。
至于为什么是四票……简言之,就是纪无期他弃权了。
听明辛这个被准许旁听的“外人”绘声绘色地跟我描述起五人议事的情景,然后说他如何如何在会前会后为我不遗余力地劝说叶子书等人,我心下深觉感谢之余,又再一次升腾起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个纪无期……到底是怎么想的……
算了,至少他没有投反对票——能够像这样不置可否,于他而言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进步了。
只是……为毛偏要等到下个月十五之后啊!?
无意间获知此讯的我顿觉胸中有万匹那啥马呼啸而过,当场就忍不住跑去找“始作俑者”理论了。
然而,当四男一女几乎是围着我不停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我又委实受不住他们那如同紧箍咒一般喋喋不休的叨念,最后索性尖叫着冲出了人群。
我果然是快要疯了——因为女魔头那俩魄的影响。
什么“魔性太盛,需要观察一些时日”……观察个毛啊!再观察下去,你们家教主我就要变成神经病了好吗!!!
是日,尚未完全冷静下来的我独自一人走在虚渺宫的一条林荫路上,手中忿忿不平地摧残着被我从树上攀折下来的嫩枝。忽然,我无意间瞥见远处似有两个人影在移动,便抬眼定睛一望。
这一身红衣的,不是红青吗?她身边的……是唐立?
八卦之心……咳,好奇之心乍起的我忙不迭躲到一棵大树后头,然后探出脑袋,往我那两大护法的所在之处张望起来。
实际上,我之前就已经看出来了,这通常面无表情的唐立美男,喜欢我那人前干练、人后(对我)温柔的红青姐姐。不过,后者对待这份爱恋的态度……
我坏心眼地笑了。
没错,先前几个人“围攻”我的时候,他唐立只双臂抱胸着全程旁观,偶尔红青说了什么且被我反驳之际,他才会冷不防横插一杠,张嘴帮着红青说话——明摆了就是“只要不牵涉到我的红青,我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如今……嗯哼,现世报了吧?
眼瞅着女子刻意同男子保持着约莫半丈的距离,一举一动间似乎都在回避着进一步的接触,我不厚道地选择了幸灾乐祸。
不过,窃笑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十分正直地收敛了笑意。
说起来,这红青和唐立也老大不小了吧?好像也没听他俩或者其他人提起他们的婚事过。所以……他们这算是什么情况?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还是其中之一太过矜持?
实际上并不反对他二人走到一起——甚至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喜闻乐见的我,不由歪着脑袋思量起来。
可惜思忖了没多久,我就遽然记起了,自个儿眼下尚面临着一个堵心的问题。
啊呀真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操心别人的终身大事,我也算是蛮拼的了。
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宽了,我连忙晃了晃脑袋,扭头往来时路走了。
在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里,我每天都试图游说我的那些护法们,奈何我都急得跳脚炸毛了,他们却仍是一副语重心长、老生常谈的样子,坚决不许我即日出门。到了最后,我发现六月十五都快到了,自己却还是没能说服任何人,便只得憋着一口老血,接受了这叫人无奈的现实。
幸而这一个多月的忍耐没有白费——老天垂怜,没在新的月圆之夜叫我魔性大发,使我拥有了足够的理据,来证明自己业已可以外出。
约是见我的情况较为稳定,他们五个也再没了强留我的道理,只好答应我,两天后由叶子书跟贾斛麓陪着我上路。
哦!那敢情好呀!一个是最宠我、最疼我的“爷爷”,一个是能以最快速度接受任何新鲜事物的神医哥哥。而且,叶子书要是去了,明辛肯定也会跟着去,可真是正合我意!
不禁觉着雨过天晴的我顿时乐呵起来,见到谁都是眉开眼笑的。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临行前的那一晚——红青突然找到我,在我跟前欲言又止了半天,这令我隐约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是特别对劲的地方。
“教主你……是不是同纪无期闹别扭了?”然后,我听她总算是迟疑着问了这么一句,却叫我登时愣在了她的面前。
“什么……别扭?”片刻后,我不由自主地眨巴着眼睛,不明就里地反问于她。
“就是……”红青见状稍作停顿,抿住的朱唇最终还是分了开,“教主大约是不记得了,以前每次你出门,他几乎都是会护于左右的,可是这一回……他却主动表示,不会跟随。”
此言一出,我算是想明白了所谓的“别扭”从何而来。
莫非是那天的一次对视……
我倏地掐断了自个儿的思绪。
“可能是他有些不高兴吧,毕竟我为了出门,这么拼了命地跟他对着干,他不愿意看到我,也实属正常。”我若无其事地扯了个理由,目视红青半信半疑地瞅着我。
不知何故,我不想将那心悸不已的一瞬间告知与他人——反正也不过是晃眼间的错觉罢了,我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如此思忖的我未尝料想,翌日一早当我匆匆出门又发现有东西忘拿于是折回卧房的时候,我会在半道上无意间听闻红青同纪无期的对话。
“你理应尚且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不会对她动任何心思。”
“我没有对她动心思。”
“可你如今有些反常。”
“我已经解释过了,近来教中事务甚多,需要我留下来处理。”
“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有。比起我,她更喜欢子书与贾斛麓。”
一男一女一来一去的几句话,指向业已非常明显。因此,作为当事人,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躲在暗处听起墙角来。
因为他们谈论的对象是我嘛,所以我才比较在意。嗯,一定是这样的。
这么告诉自己,我继续理直气壮地躲在那儿偷听两人的谈话,奈何他们的说话声却就此戛然而止。直至片刻的安静过后,我才又一次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无期,你要记住,不论世事如何兜转,我们……都只能是教主的家人。”
意味深长的话音沉沉落下,我不禁由此陷入沉思的同时,轻微的脚步声亦倏尔入耳。
知道他二人至少有一个正举步朝我所在的位置走来,我急忙抬脚跑到了最近的一处拐角,一直等到女子那嫣红的倩影渐行渐远,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刚探头探脑地打算离开现下站的地儿,我就突然瞧见了不远处自屋内走出的纪无期。
哎呀妈呀!他怎么出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