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萌生了小心思的我却未尝料想,稍后展现在我眼前的,会是一堆五彩缤纷的海螺与贝壳。
我当堂傻了眼——也旋即顿悟了一件事。
我……误会了这个少女——彻头彻尾的。
因为,一般没什么人会把一些大抵能在海边捡到的软体动物的遗骸当做值钱的宝物。换言之,这些玩意儿真的是她韩千千捡来的!
一颗心霎时怦怦直跳,我不禁尴尬地干瞪着她那些所谓的“宝贝”。
“喏,就是这些了。你只能看,不许碰哦!”
直至少女如是强调的声音传至耳畔,我才猝然还魂,并抬眼与之四目相接。
“……”接着,我就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视线左右飘移起来。
我看到明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又注意到贾斛麓正朝我干巴巴地笑着。
他二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罢!错了就错了!勇敢地承认错误,我就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好青年!
思及此,我鼓起勇气朗声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话音落下,我逼着自己直视少女的眼睛,却见她忽而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回道:“没事没事,你相信我就好。”
自以为是却终被证实冤枉了好人的我,只得惭愧地作低眉顺目状。
“姑娘的朋友如今身在何方,姑娘就没有一点头绪吗?”这时,一直未置一词的明辛突然出了声,即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没有……”很快,原本还因“沉冤得雪”而喜上眉梢的韩千千就跟只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了。
“那,姑娘要我们从何找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我所愿
“我可以画她的画像给你们看啊?”
那一刻,听韩千千说完这句话后,我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之后,我们在少女的催促下找了家客栈落脚,见她迫不及待地问店小二要来纸笔,然后一笔一笔勾勒出那所谓的肖像,同时亦兴致勃勃地说明了她要我们做的事。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诚然,她是这样打算的:鉴于她本人不能跟万思思错过,所以,她要留守在这乌虞镇里,而我们,则负责拿着她给的画像,以此地为中心,向四周呈辐射状,为她寻找故友。
完全被当成跑腿的了啊……
如此思忖着,我将双臂交错于胸前,眯着眼睛看她。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呢?”这时,明辛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开口道出了我心中最大的顾虑,“难不成,我们要替姑娘永远地找下去?”
“我当然不可能叫你们找一辈子啦……”韩千千闻言,不自觉地瘪了瘪嘴,似乎也很为故人重逢一事的前景担忧,“要是实在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啊……”
幸好她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知道要适可而止。
“这样吧,我们尽心替姑娘找上五日,五日过后仍一无所获的话,还请姑娘能满足我家公子的要求,将那些……那些宝物呈于公子面前,许他逐一赏玩。”
明辛恳切道出的话语,使得韩千千不禁皱起了那双秀眉。但片刻过后,她还是苦着脸点了头。
协议达成,我们几个随即行动起来。我身为“主子”,又作为约定的双方之一,自然是留在了少女的身边。贾斛麓不放心我一个人留下,坚持护于左右。于是,找人的活计便落到了明辛和叶子书的身上。
对此,我感到有些抱歉——尤其是对明辛。
说到底,他并不隶属虚渺教,与我的关系仅仅是“朋友的朋友”——哦不,鉴于我二人的真实身份,我们可以直接互称为“友人”,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觉不好意思了。
好在明辛通情达理又乐于助人,对于我真诚表示的歉意,他只笑着宽慰了我几句,就跟叶子书一南一北帮我找人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韩千千便与我还有贾斛麓一起行动了。说是“行动”,其实也就是在镇上等消息而已,特别是韩千千,时不时地抱着她的那堆宝贝,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发呆。
见她那副呆滞却固执的模样,我忽然觉得:这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傻丫头吧。
是了,我虽听过很多“纵然距离让我们疏远,难忘真情不曾减”的故事,心里却很清楚,那些始终都是美好的传说罢了。在现实中,哪里来那么多分离多年却仍能喜相逢的美事?倒不是我不愿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实在是现实常常叫人无奈。何况,她们当年才六岁而已,这童年时期再认真的约定,很多时候也都是不能当真的。就算是在古代……
是日,我站在韩千千的屋里,盯着她纹丝不动的身影瞧了好半天,终是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了。
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才刚走出屋子来到客栈的地漏,我就瞧见叶子书同一个少年一边交谈着一边从外头走了进来。我不免疑惑起来者何人,恰逢叶子书眸光一转,与我四目相接。
见此情景,我索性快步迎了上去,问他领来的这个少年是谁——得来的回答,竟叫我大吃一惊。
这名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居然是万思思的弟弟。
脑中弹指间有千头万绪破茧而出,我当场就心下一沉。
总觉得……这少年将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心跳加速之际,我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大约是知道些什么的叶子书,却见他在与我对视片刻后,就面不改色地开启了双唇。
“公子,带他去见韩姑娘吧。”
“好……”
这般应下,我领着他二人一路来到了韩千千的屋外,然后抬手敲开了房门。
眼见一个陌生的少年被帮手们带到跟前,韩千千自是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听来人迟疑着喊了声“千千姐?”,她就立马睁大了双眼。
“你是……大球球?”
她难以置信地端量着少年的容颜,目视对方不紧不慢地对她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韩千千登时喜上眉梢,这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快认不出来了!”
少年咧开嘴笑了笑,任由自家阿姐的儿时玩伴对他“上下其手”。
“诶?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不下三遍之后,与故人重逢的韩千千总算是发现了这一奇怪之处。
“阿姐她嫁了人,眼下怀了身孕,多有不便,可眼瞅着十年之约将至,就差我来知会千千姐一声。”话音落下,原本还一脸喜色的少女就愣在了少年的面前。
“她她……她成亲了!?还怀了孩子?!”下一刻,接连两句惊呼就自其口中遽然而出。
毋庸置疑,这韩千千定是万分惊讶的。实际上,别说是她了,就连我这个旁听的,心下也是颇为诧异。
这古时候的女子,嫁人可真是早啊。十六岁已身怀六甲,那就是过了及笄之年便出嫁了——天……这个年纪,我才刚初中毕业好么……
我这边暗自感概着,那边厢,少年业已再度颔首。
“天哪……”韩千千显然没能一下子缓过劲儿来,愣是抚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那……那你们如今家住在哪儿?我去看她!”
此言一出,少年的脸色似是僵了一僵,不过很快,他就一板一眼道:“千千姐,对不起,阿姐的夫家不喜欢别人到他们家去,饶是爹娘跟我偶尔想去探望,他们也是不怎么欢迎的……”
“啊?怎么这样啊?”
“真的,千千姐,你就别去了。要是你执意前往,恐怕……恐怕只会害得阿姐同婆家闹不和。”
少年正儿八经的一番话一出,韩千千就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她一言不发地咬紧了嘴唇,垂眸似是陷入了沉思。
现场的气氛,转眼间就变得有些压抑,纵然是我这个置身事外的旁听者,也免不了跟着屏息凝神起来。
“思思她不希望我去吗?”沉默了一会儿,韩千千突然抬眼发问。
话音刚落,少年就禁不住当面一愣。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冷不防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是……”但没过多久,他就收敛了脸上的愣怔之色,启唇笃定作答。
毫不避讳的一个字,直接让周遭的氛围僵硬了几分。
这简直就是……在拒绝韩千千的到访。
少女不是个傻瓜,连我这不太了解情况的外人都听得出的弦外之音,她又岂会浑然不觉?
“那……那好吧!”眼帘微垂的女孩毫无预兆地抬眸一笑,口中爽朗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随后,她如同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自顾自地回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拿起安放在茶几上的那个包袱,抱着它回到了少年的跟前,“这个……这个,你替我带给思思,好吗?”
“这是什么?”少年的目光当即落到了包裹上,人则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诶慢着!”眼见那鼓鼓的包囊就要被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里,猝然还魂的我忙不迭张嘴喊停,“韩姑娘,你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此言一出,闻声注目于我的韩千千总算如梦初醒。
“哦!对了对了!我居然忘记了!”说着,她迅速收回了递出去的包袱,略尴尬地冲我扯了扯唇角。
“没关系。那就请姑娘在将东西赠与故人之前,先让在下赏玩一番吧,不会耽误姑娘太多的时间。”
我客客气气地说着,对方自然也没道理回绝。韩千千这就将手中的物件重新摆放到桌面上,准备履行她的承诺。
见此情景,我略觉激动地站在桌边,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藏有女魔头“七魄”的软体动物遗骸。奈何我不晓得究竟哪一只才是我要的那只,却又不能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太过急于求成,是以,我只得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逐一“把玩”、“鉴赏”起来。
直到我不久便如愿以偿地碰到了那只寄居着某一魄的贝壳,紧接着身躯一震,在一旁瞧出端倪的贾斛麓等人才连忙上前扶了我一把。
没什么……我不要紧……
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的我无意识地以眼神和笑意向他们示意,可脑海中那汹涌而入的记忆片段却不由分说地湿了我的眼眶。
是的,我分明说不清自己具体都看见了些什么,却清楚地知道,此刻回归这肉身的,乃是“七魄”之中的“哀魄”。所以,我才会身不由己地想要流泪。
“公子……你……你没事吧?”八成是我莫名哀伤的表情吓到了韩千千,她皱起了眉头,不解又担忧地注视着我,口中期期艾艾地询问。
“没……没什么……”稍稍恢复过来的我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却察觉到眸中那温热的液体似乎就要潸然而下,“谢谢姑娘了,这些东西很不错,我先告辞了!”
胡乱说道完了,我就再也按捺不住夺门而出的欲望,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另有隐情
跨出房门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搞的,分明不是自己的意愿,可那泪水就是跟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似的,扑簌扑簌一个劲地往下掉——那架势,比起先前“恶魄”和“怒魄”带给我的影响,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了,出于担心而一道追上来的叶子书等人好言安慰了我好一会儿,都也只是叫我看着他们关切的脸,越哭越凶。闹到最后,吓坏了的贾斛麓几乎就要决定当晚与我同床共枕,好哄我入睡了。
我闻言自是当场窘得眉角乱跳,只得一个劲儿地从哽咽中抽出空来,反复强调我是真的无碍。
“只是‘哀魄’回来了……所以我才忍不住……伤心流泪……没事的,真没事……”
我有一抽没一抽地说着,奈何贾斛麓还是不放心,愣是在我房里一直陪我到戌时将尽,大抵是见我总算安然入眠了,他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所幸翌日一早我睁开双眼之时,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至少,不会再身不由己地哭泣了。
只不过,鉴于昨日断断续续哭了好几个时辰,我还是免不了要顶着一双兔子眼出门见人。
人生可真是……寂寞如雪。
多少年都没哭得这么厉害过,被那“哀魄”坑了一把的我唯有默默哀叹。
然后,我一边暗自喟叹着,一边瞧见了两只眼睛同样有些异常的韩千千。
她……哭过了?
毫无疑问,她定是因为守了足足十年却没能如期与故友见面,这才伤心流泪的。
认识到这一点,我不免陷入了迟疑。
昨儿个被迫哭鼻子的时候,我听明辛说了,说那万家的弟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这客栈里留宿了一夜,算是代替他的姐姐陪韩千千叙叙旧。但是我总觉得,此举虽能聊以宽慰,却终究比不上真正的故人重逢。
所以……我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呢?
正这么犹豫着,令我犹豫的对象业已敲开了万家弟弟的房门。
我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留在了原地,未有动弹。
然谁人能料,才没一会儿的工夫,本准备抬脚走开的我就好巧不巧地目睹了少年跟随少女出门的情景。
他这是……要回去了?
脑中蹦出上述认知的下一刻,耳边就遽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教主准备何时启程回教?”
我闻声不免猛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叶子书负手望着那一男一女的画面。
“不要突然冒出来吓人好不好……”时至今日,我同叶子书他们几个已经算是比较稔熟的了,是以,我当着他的面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埋怨了一句,这才不紧不慢地把脑袋给转了回去。
“韩姑娘他们都要各自离开了,我们还不回去吗?”然而有些奇怪的是,对于我的这一声嘀咕,叶子书竟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强调着他方才所述之事。
“这么快就回去啊……”因此,我不得不苦着脸扭头看他,直面他提出的议题。
“临行前,无期特意嘱托了,一旦教主寻到了一魄,就要我与贾斛麓尽早护送教主回去。”
此言一出,我原本还夹带着恳求的小眼神瞬间就变成了昙花一现的惊怒。
“怎么又是他!?”
脱口而出之时,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