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疑惑之时,一旁良久未置一词的贾斛麓就笑逐颜开地凑了进来。
“教主记得昨儿个远远望见的红烟吗?”
我闻言,自是侧首看向了问话人,而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记得,怎么了?”
“那红烟是教中人发出的信号,旨在提醒出门在外即将归教之人,教内正有重大变故发生,莫要擅自靠近。”言说至此,男子却仍是满面春风的,“教主你今非昔比,眼下完全不会武功,爷爷跟子书见了这红色的狼烟,自然是吓得不敢随意带你回去。可如今想来……”倏尔眸光一转,他面露嗔怪地凝眸于站在其另一侧的红青,“定是教中负责点烟的教徒弄错了烟雾的颜色。像坤神斋突然进犯此等小事,点上青色的烟雾,喊外头的教徒赶快回去帮忙,这才对嘛。”
“是,的确是发信之人忙中出错,给弄混了。事后,我和无期他们也发现了这件事,已经将其关进陋室,命其面壁思过了。”听了贾斛麓的一番推测与解释,红青当即从容不迫地予以了肯定。
紧接着,这一男一女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安放到我的脸上。那眼神中所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教主你看,这就是一场虚惊。”
真的是这样吗?
耳听贾斛麓言之凿凿地总结着,眼看他二人皆是面色如常,我不得不开始怀疑我先前的种种直觉和推断了。
“好了,我的教主亲亲,你就别多想啦!等过个两三天,教中收拾干净了,一切恢复如初,我们就可以回去啦。”就在这时,贾斛麓忽然轻轻扣住我的双肩,一边说笑一边推着我往外走,“现在呢,就跟爷爷一起去用早膳。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肚子都饿了吧?”
听他语气如常地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将信将疑的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反驳之词。
难不成,当真是我多疑、多虑了?
刚抬起一只脚,半推半就地由着男子带我离开屋子,我就听得红青突然发话道:“且慢,回教这件事,短期内恐怕不行。”
话音刚落,贾斛麓手头和脚下的动作就都戛然而止了。
“怎么会不行?”他扭头这般问着,与红青四目相接。
“那些坤神斋的人,虽然并未在我虚渺教中造成太多的伤亡,但是……却趁乱放了好几把火。”提及这一不幸的消息,女子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眼下虚渺宫内一地狼藉,不少房屋受损,教主你们……还是过一阵再回去吧。”
“啊?要不要紧啊?”听闻此讯,我不禁有些着急,这就挣脱了贾斛麓的双掌,侧身靠近了红青,不假思索地问她。
“不碍事不碍事,比起教主你以前发脾气拆屋子那会儿,还要好上一些呢。”孰料女子竟冷不防同我开起玩笑来,叫我这个本质上乃非当事人的家伙也不由得跟着窘了一把,“只不过,教主你不是很不喜欢东西被烧焦的气味吗?所以,属下以为,教主还是在外头呆上一阵子,等教中的焦味差不多散尽了,教主再回去。”
我不喜欢闻焦味?哦,她是在说那个凌邈。
先是一愣后又顿悟,我微张着嘴眨了眨眼。
“这样啊……那教主,我们还是听红青的建议,在教外等个十天半个月?”
然后,我又听见贾斛麓这般附和着,于是侧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至须臾过后,我忽然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逗留在外,不正是我的愿望吗?
如梦初醒的我禁不住张大了嘴,却为防被他们瞧出异样而急急收敛。
“哦,行啊……那就这么办吧。”
装模作样地说罢了,我又向红青问了些具体的情况,获悉虚渺宫内的众人是真的并无大碍,我也就安下心来,和我的护法们一道去找明辛用膳了。
不过,我没有想到,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本已与我分开了各自回屋的叶子书等人又找上门来,问我要不要去找那名前两天才与我们分道扬镳的万家少年。
乍听此言,我自然是当着他们的面发了愣。
他们前些天还一个劲儿地要我回教,怎么这么快就转性了?
诚然,如果说仅仅是留在这家客栈里,等待虚渺宫内的异味散去,这我还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会突然要舍近求远,跑去找一个并不相熟的外人?
许是见我的脸上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狐疑之色,叶子书随即就同我解释,说是反正一时半刻也回不了虚渺宫,不如就遂了我之前的意愿,护送我稍稍走远些——据说,他曾无意间听那万家的弟弟提到过,说他们现在就住在东边不远处的一座村庄里。
“你该不会是……想通了,愿意去替那个万思思治腿伤了吧?”
我以不太确信的口吻问着,当即便目睹了他泰然自若的一颔首。
可你先前不还说什么你是虚渺教的大夫,不是天下人的大夫么……
如是反驳,我并不打算大大咧咧地说出口,因为我不想在叶子书决定大发慈悲的时候,反去惹他不快,进而令他反悔。
思量着反正也是漫无目的地寻找“七魄”,倒不如顺道去做件好事,我马上就答应下来,同时不忘笑着夸了夸发了善心的叶子书。
而听闻我哄人似的夸奖,男子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他那双好看的眉毛,就坐到一旁品茗去了。
这个时候的我无法未卜先知,我们几人这一走,竟是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雷厉风行
数日后的晌午,阳光明媚,我们五个人——算上据说既然来都来了就索性陪我出去走走的红青——沿着东南方向,较为顺利地寻到了万家所在的村落,并且一路打听到了他们家的具体方位。
然后,一小群陌生人一股脑儿地拥到人家的家门口,不免将那前来应门的万家夫妇吓了一跳。
幸亏随后从屋里走出的万家弟弟认出了叶子书,继而同他的父母双亲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几个才被缓过劲儿来的中年夫妇迎进了门。
只不过,当主客双方悉数坐定之后,听我道明来意的万家夫妇却禁不住面色一凝。
“哦,大爷大娘不必多虑,我的这位随从医术高明,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将万姑娘治好,但至少不会让伤情恶化的。”见愣怔过后的万家夫妇随即就面露迟疑,我赶忙出言补充,试图打消他们的疑虑。
在我的好言劝说下,他们夫妇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有当家的那个愁眉紧锁着发话了:“宁公子,你们几位大老远地跑来替小女治病,我们一家人真是感激不尽。可是……不是我们不识抬举,实在是小女她……”
言说至此,中年男子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只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见他的妻子和儿子也皆是面带愁容,便思忖着定是那万思思的身上存在着什么让他们觉得棘手的问题。比如……
心下弹指间涌现出各种猜测,我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请万家夫妇无论如何都要领我们去看一看,切莫轻易放弃这个可能治愈他们家女儿的机会。
大概是认为我言之有理,对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起身为我们带路了。
走了没几十步的路,我们就穿过后院,来到了一间卧房外。我看着中年男子抬起一条胳膊,轻轻在房门上敲了几下,张嘴用近乎哄人的语气喊着:“闺女啊?闺女?”
眼见四五十岁的大叔满脸堆笑地注视着跟前那扇纹丝不动的房门,我好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闺女啊,爹进来了,啊?”下一刻,男子越发小心翼翼的口吻,更是很快坐实了我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已赔笑着回过头来,轻声招呼我们稍等一会儿,随后才慢慢地推开屋门,抬脚跨了进去。
没多久,站在屋外等候的我们就听见屋里传来这样的对话:
“闺女啊,你弟弟前几天出门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位好心肠的大夫,他听说你的腿……”
“不需要!”
“这……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还需要试吗?!都试了多少药、多少大夫了!?女儿这腿不会好了!爹爹你出去吧!别再给我找什么大夫了!”
简洁明了的对话戛然而止,在外静候的我业已可以确信,这屋里头躺着的,果真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伤者。由此,我不禁思忖起要如何说服这个言辞颇为激烈的姑娘,不料尚未思考出个大概,身边就遽然拂过了一阵清风。
说时迟那时快,我愣愣地看着原本位于身后的叶子书冷不防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来了个“不请自入”——就连我在他背后张嘴“诶”了一声,也被他置若罔闻了。
事已至此,我只好举步跟了进去,结果一进门,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女孩正瞪圆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瞅着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
想必她就是韩千千儿时的手帕交——万思思了。
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同她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就目睹叶子书毫不客气地靠近了少女的床榻,然后面不改色地伸出一条手臂,一把抓住了她安放在薄被上的右手。
“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无礼之举自然是叫万思思心生不快,她惊怒不定地瞪视着一言不发的陌生男子,使劲想要抽回自个儿的柔荑。
可想也知道,她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哪里是叶子书这个练家子的对手。还没来得及较伤劲呢,她的右腕就被男子牢牢地桎梏在了掌中。
“你!”少女见状不禁一时语塞,气急之下,她甚至双目圆睁着看向她的父亲,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爹”。
这意思,不言而喻,是想让她的爹爹替她赶走这个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男人。
只可惜,她的父亲刚要一脸为难地开启双唇,就被面无涟漪的“始作俑者”给抢了先。
“万姑娘不要以为,这世上的大夫是求着巴着要替你看病的。”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自男子口中从容不迫地吐出,倒是让快要横眉怒目的少女倏尔一怔。不过很快,那万思思就回过神来,嚷嚷起“我本来就没要你来替我看病,谁让你进来的”之类的话。
“韩姑娘。”只是让我与万思思均始料未及的是,她话音刚落,依旧把着她的手腕为她诊脉的叶子书就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这三个字,完了还特地眸光一转,与闻声愣住的少女四目相对,“是你的朋友,韩千千。”
许是这说法来得太过突然,万思思愣是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叶子书的眉眼,怔了好一会儿才猝然还魂。
“不可能!千千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事!”
“你怎么晓得她毫不知情?”
气定神闲的一句反问,令前一刻还理直气壮的少女这就又傻了眼。
须臾,她蓦地将惊疑的目光投向了不知何时跟进屋来的弟弟,却马上得来了少年的辩解之言:“我就是按照你说的告诉千千姐的。”
这一下,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万思思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情况?韩千千她不是被骗过去了吗?不是都已经和万家弟弟分头回家了吗?
心中虽是疑惑不解,但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生怕这其中还存着什么我未曾听说的隐情,故而不敢妄加议论。我仅仅是抿唇注视着叶子书的侧脸,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好为我等解惑。
奈何始终抓着少女腕部不放的男子却二话不说,凝神替她把起脉来。
“喂!你到底……”
“姑娘莫要吵闹,如果你还想站起来的话。”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才刚出口,闻者张开的嘴就不自觉地僵成了一条缝。我想,这大概是由于叶子书凝神替人诊脉的模样太过专注,其从容不迫的姿态又彰显了他的胸有成竹,以至于适才还喊着自己不可能康复的少女,此刻也情不自禁地萌生了一分希望?
如此思量着,我瞧见叶子书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抓握在掌心里的细胳膊,想来他是趁着万思思发愣的空当,初步探得了她的脉象。
果不其然,男子这就目光一转,看向了万思思的双亲——这般通常会上演于大夫同病患家属之间的场面并未出现,唯有号脉完毕的男子冷不防扭头就走的画面,令在场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公子……这……”万思思的爹更是头一个回过神来,一头雾水地望了望男子消失的方向,再欲言又止地注目于我。
毫无疑问,他这是不解于叶子书异于常人的举动,抑或担心自家闺女的腿伤没得治却又不敢也不便直言相问。
好在他遇到的是我这个聪明机灵又善解人意的新时代好青年,我这就笑着宽慰了他两句,表示立马去替他问问,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追出门去。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才刚跑出去并捕捉到叶子书急急往外走的背影,我就被人从身后给一把拉住了。
不期而至的外力自是叫我回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贾斛麓面带微笑的容颜。
后来我才知道,把完脉后一个字都不交代就径自跑开的表现,乃是叶子书这个神医的特殊癖好。实际上,他这样的举动恰恰就说明了,万思思的腿伤虽然有些难治,却还算有救。
一个多时辰过去后,果真如贾斛麓所言,叶子书提着一只不知打哪儿弄来的竹箩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见他的衣摆和袖子上都沾了些许泥土,再看他带回的竹筐里装了许多植物,便推测他方才是一声不响地跑去采草药了。
说起来,他这办事效率,还真是高得让人惊叹。
眼瞅着归来之人顾不上休息,就直接问万家夫妇要来了瓦罐,亲自替万思思煎药,我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像他前些天说的那般冷漠嘛。
心头莫名一暖的我走上前去说要帮忙,却被对着炉子煽火的叶子书面色清淡地瞧了一眼。
“教主最受不得烟味了,还是离得远些罢。”
尽管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不像是有多关心我的样子,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谁说我受不了烟味了?”我故意敛起笑意,冷不丁出手夺过了他手中的芭蕉扇,自顾自地做起了他前一刻在做的事,“我是你的教主,是教主就要懂得体恤手下,懂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就是点烟味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语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