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意识,等到睁开双眼慢慢恢复清明之际,我业已置身于不住颠簸的车厢内了。
毋庸置疑,定是纪无期生怕我不愿丢下贾斛麓,万不得已出手打晕了我,这才带我上了路。
晃动的视野中,我看着陪护在侧的红青,无以出言责怪。说到底,他们又何尝愿意抛下一个又一个同伴不管?忍痛至此,还不是为了我?
但是我……但是我……根本就是个骗子啊!
想着想着就乍觉不寒而栗,我终是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开启了双唇。
“红青姐姐。”
女子闻声,与我四目相接。
“你听我说,其实,我不是……啊——”
本已再一次下定决心将真相告知与人,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分明已经得了贾斛麓替我们争取的时间,后方却仍是有杀手追了上来。察觉到敌情的纪无期不得不猝然加快了马车行进的速度,使得毫无防备的我身不由己地倒向了朝着车头的那一方,错失了将真相诉说完整的良机。
眼见先一步缓过劲儿来的红青掀开侧壁上的帘子探出头去,然后迫不及待地坐回远处与我对视,我忽然就心头一紧。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教主,呆在这里,跟紧无期,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果不其然,女子只匆匆交代完这样一句话,就重新起身去往车外。
稳了稳身子,她对驾车的男子关照了句什么话,便一个飞身跳离了行驶中的马车。
“红青姐姐!”因此,当我的惊呼声传至耳畔时,想必她已然从地上直起了身子,冲向大约已离得不远的追兵了。
不……不……
我心急火燎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以目光慌乱地追逐着女子的身影,却只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这情形,这情形!简直就是在昭示着那不幸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诉说真相
“无期!!!”
“驾——”
电光石火间,我猛地侧首看向驾车之人,却只目睹其抬手狠狠策马加速的画面。
纪无期的意思,不言而喻。我突然好想抓住他的胳膊,不顾一切地迫使他将马车停下。然而见其神色凝重目视前方,我又何尝不明白,此刻他心中的苦痛并不亚于我。
可是……可是啊……
“追杀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要妄想自投罗网的话,他们就会放过我和红青。”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心下盘算起来的我才刚问出了一句听着未必有关联的话,纪无期就像是拥有读心术一般,直接揭穿了我隐藏在言语之下的意图。
诚然,尽管打心眼里畏惧死亡,但我却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为我赴险、为我丧命。所以,我不得不扪心自问,是不是只要那些杀手达到了杀死我的目的,我身边的人就可以逃出生天?
只不过我哪里想得到,我尚未进行任何表态,纪无期就一下子洞穿了我的想法。
“你不要骗我!毕竟他们想杀的,就只有我才对。”而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矢口否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我对他的怀疑。
“他们是想杀你没错,可同时也会斩草除根。”纪无期依旧头也不回,兀自一路疾驰,“所以,不要想多余的事!驾——”
话音刚落,他身前的马儿就又一次被迫提升了奔跑的速度。
我注视着他始终不愿与我面对面的背影,禁不住潸然泪下。
多余……多余……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不是,不是啊……
忍不住掩着朱唇默默流泪,我终是与那以一人之力独当敌群的女子渐离渐远。待到恍惚回神之际,我才惊觉自己已泪满衣衫。
浑浑噩噩地望向终于将车停下的男子,我恍然觉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不久之前。
那一次,我、纪无期也是像这样与红、叶二人分离,结果不久之后,回来的就只有红青。这一次呢?红青,还有贾斛麓,他们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我的身旁吗?
我不敢想。
果然……果然还是应该把事实告诉纪无期吗?至少……至少能够让他平安无事地离开我,别再为了我这个冒牌货而身赴险境。
如此思忖着,我一直等到男子一语不发地带我进了一座小镇,悄悄寻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落脚,才默不作声地站在了他的跟前。
“那些人没有追来,先在这儿歇一歇吧。”许是实在不晓得此情此景下能跟我说点儿什么,纪无期只沉声关照了这么一句,就先行坐在了客房内的椅子上。
“没这个必要。”
但他决计不会料想,紧随其后的,会是我斩钉截铁的这五个字,是以,他随即面露微诧地仰视于我,片刻后,才敛起了错愕之色,倏地挪开了目光。
“别想太多了……他们会没事的。”
低沉的话音落下,我便猛地心尖一抽,面上却也只得迅速平复了情绪。
“我不是你们的教主。”
不期而至的话语一出,男子原本惆怅的神色登时一改。他睁大了眼蓦地凝眸于我,却在须臾过后就变回了原来的表情。
“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纪无期略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低头瞅着冰凉的地面。我听着这再简单也再真实不过的承诺,心头当即便揪紧了,泪意也不由分说地涌了上来。
“不是胡思乱想。”可我却只能压下心间的动容与疼痛,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将之吐出,“我真的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凌邈,我是另外一个人。”
这一下,纪无期总算是抬眼与我对视。可惜,他只讷讷地说了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显然是无法消化我这怪力乱神的言论。
是啊,对他来说,这完全就是天方夜谭吧?可纵然如此,我也必须想方设法让他接受事情的真相。
“今年三月,你和唐立在荒郊野外救下我的时候,我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所以,我会完全不记得你们,不记得以前的事。”痛定思痛,我终是将埋藏在内心的秘密悉数吐露——顾不得眼前的男子会如何看我,也顾不得接下来孤苦无依的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厄运。
“这……不是因为你的‘七魄’都不见了吗?”孰料纪无期虽是须臾一愣,却也很快缓过劲儿来,如是反问。
我苦笑。
是我演得太好了吗?还是魂魄穿越之事,于古人而言委实难以接受?
思及此,我似笑非笑地凝视着男子的眼睛,冷不丁话锋一转道:“还记得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梦中的神仙吗?”
纪无期目不斜视地看着我,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他是掌管‘穿越’的神仙。穿越,你没听说过吧?就是一个人的魂魄,可以从很久以后的时代,回到很久以前的古时……而我,就是这样一个穿越者。”我故意顿了顿,不出所料地在纪无期的眼中目睹了越积越多的震惊之色,“至于你们的教主凌邈,她的‘七魄’的确是分散到了这世间的各个角落,眼下这具身子里头,寄居的是她的‘三魂’和我的‘七魄’,以及这半年多来被我找回来的她的‘五魄’。这些,都是那个主宰穿越的神仙告诉我的。”说着,我生怕对方不信,便特意举了举右腕上的铃铛,“还有这串银铃,也是他给我的,为的是助我找到你们教主所有的‘魄’,那样的话,我的‘七魄’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时代,与我本人的‘三魂’重新融合在我真正的肉身里,这场穿越对我来说,也就结束了。”
言说至此,我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不禁挪开的目光又不得不回归于男子的眼眸。
“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吗?我真的不是你们的教主,我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所以……”说着撇清干系的话,我的一颗心却莫名其妙地抽疼起来,“所以你没有必要拼死拼活地保护我。我……我受之有愧。”
听我滔滔不绝地说完了一长串话,纪无期睁大了眼注目于我,一动不动,亦一语不发,大约是真心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听来荒谬绝伦的故事。
“对不起……”可事已至此,我却唯有强忍着苦涩与悲痛,站直了身子,缓缓向他低眉请罪,“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们,对不起……”
话音落下,我亦潸然泪下。我没有想到,将实情和盘托出后,我非但感觉不到丝毫的如释重负,反倒生出了满满的沉重与痛苦。
是啊,痛苦——将这些护我、疼我、惜我的……业已被我视为家人的人们使劲从我的身边推开,是一件多么叫人揪心的事啊……
垂下眼帘更弯下了腰身,保持着鞠躬动作的我意外目睹了男子霍然起身的动作。
我抬起身子不解地注目于他,却见他蓦地侧过脸去,避开了与我面对面的情形。
“教主莫要企图蒙骗属下。”只不过让我始料未及的是,纪无期紧随其后所说的话,表明的并不是他惊讶抑或愤怒的情绪,而是全然不愿相信的态度,“我说过,我不会离开。”
毅然决然的口吻,又叫我心尖一颤,但我没有多余的工夫去为之动容,只能一个箭步绕到了他的身前,强迫他注视着我的眸子。
“我没有骗你!”首先迫不及待地强调了这一点,我的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被迫凝眸而来的瞳仁,“我知道,我刚才说的一切,都在颠覆你的认知,让你一时间很难理解。可是无期,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自从今年三月的那一日起,我就完全记不起任何人、任何事,连武功路数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还有,你没觉得,我的性子也和原来不一样了吗?这种种奇怪的现象,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教主啊!”
抿唇听我语气激动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纪无期终是显出了难以掩饰的无措。他的目光情难自禁地游移起来,似是无法再直视我的眉眼。
我明白,他动摇了。
如此……就好。
心中疼痛致使眸中濡湿,我却在嘴边忽而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噙着泪花注视着他愁眉紧锁的容颜,我倍感艰难地开启了双唇:“我很抱歉,但同时也很庆幸,来到这个世界,能认识你们……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苟活……而利用你们对那个凌邈的感情……”
掺杂着沉痛的嗓音缓缓落下,我看见纪无期不紧不慢地眸光一转,终于是与我四目相对。
“呵……说起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实际上,我也叫‘凌邈’,与你们的教主同名同姓,分毫不差。”我冷不丁哑然失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想,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
愈发模糊的视野中,男子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些许惊愕之色。他纹丝不动地凝视着我的容颜,迟疑着张了张嘴。可惜最终,他还是未尝吐出只言片语,就那样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
“如果……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告诉你很多我们那个时代的事。”思忖着他应当是已经开始相信我说的话,我随即决定趁热打铁,“你也可以向我提问,来判断我到底是不是在说谎……无期,你那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分辨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
两两相望间,我突然抬起右手,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努力迫使自己不再哭泣,好定下心神与他对峙。
然而,我却做梦也想不到,下一刻,被我认定为终究能够说服的男子,却毫无预兆地收敛了面上所有的表情,沉声说出了一句叫我目瞪口呆的话。
“不论你是哪个凌邈,我纪无期……都不会弃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还有一更
☆、故人来见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泪水被抹去了的缘故,视野中那张俊美的容颜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男子那郑重坚决到几近固执的神情,竟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以,我愣愣地仰视着纪无期的眉眼,直至他冷不防侧过身去,又一次避开了我的视线。
“什么都不要多想……呆在我的身边就好。”
听似平静的话音落下,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啊?他分明业已几乎相信了我的话,却依然不愿与我分道扬镳,这究竟是为哪般?!
心中焦急再起,我忙不迭动脑又动嘴,企图说服他同我分开。然而,饶是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说我不会傻乎乎地去送死,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想办法保住小命——甚至不惜搬出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穿越大神,谎称那家伙会助我保命——可跟前的男子,却仍是无意妥协。
而他的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很简单: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女魔头凌邈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他身为她的护法,不可能放着这一危险的可能性不管,将他那教主的性命交给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神仙。
我……难不成,我只能想方设法把穿越大神给召唤出来,让纪无期眼见为实?
怎么想都觉得眼下很难实现这件事,我不由生出了一种有血吐不出来的感觉。
是啊,前一阵两人独处时承蒙他悉心的照料,以至于我都快要忘记了,他其实是个相当不好说服的人。
可是……可是,在梦中和记忆里见过的那悲惨的一幕幕,已经被接踵而至的残酷事实相继证实,叫我如何能够不觉惊恐?
诚然,昨日唐立死去的场景,与我那夜在梦境中所见简直一模一样,因此,我完全有依据去相信,那些涌现于脑海的画面,就是在向我预告着不幸的未来。假如我再不采取行动竭力规避的话,那么他们必将一个接一个与我天人永隔。所以……
“我怎么能不多想?!我明明已经看见了可怕的将来,你叫我要如何视若无睹,由着你们一个个牺牲掉自己?无期……”
“我们不会傻到往死路上撞。”
然而,面对我几近声泪俱下的质问,纪无期却只一动不动地侧对着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忽然觉得万分无力:到底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他才肯从我身边离开?
“因为,我们还要活着保护你。”
可他却兀自追加了这样一句话,顿时又令我泪如雨下。
“纪无期……”须臾,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哽咽着凝眸于那再一次变得模糊的侧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