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才苦着脸刚找了半圈儿,一块看起来像是糖的东西就摆在了我的眼前。
只见贾斛麓一动不动地摊着他的一只手掌,笑眯眯地注视着我,说:“爷爷早给你准备好你最喜欢吃的麦芽糖啦。”
我一愣,随即笑着拿起那块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糖,也不推辞地将它放进嘴里。
在现世的时候经常从影视作品里见到这种麦芽糖,倒是从来没有机会去尝试。
唔……甜甜的,软软的,味道倒也不坏。
我嚼着嘴里的糖果,渐渐觉得汤药的苦味似是散去了不少。
孰料心满意足之际,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了叶子书不咸不淡的声音:“教主都坏了八颗牙了,你还让她吃糖。”
我闻讯瞬间一惊,连带着吃糖的动作也跟着停滞。
妈呀!八颗?!那这身子还有几颗牙是好的呀!?
“药苦嘛……教主哪里受得了……”贾斛麓一手甩了甩不知何时出现在其掌中的丝帕,另一手柔若无骨似的点了点叶子书的前胸,“你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当然不该怕苦,教主金枝玉叶,可跟你不一样。”
耳听那不阴不阳的护短之言,我忽觉啼笑皆非。
这种女的就该怕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的确是有些受不住这汤药的苦味啦……
“慈母多败儿……”被贾斛麓的手指点得倒退两步,叶子书只能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
尽管跟他们几个相识才没几天,但我觉得,叶子书的这一援引,怕是用得相当之精辟的。
看,在接下来卧床休养的几天里,我果然受到了来自贾斛麓无微不至的照料,这让我一个虽为独生女却也不至于被视若明珠的女青年深深地感到……一个大男人,好吧,一个阴阳失调的男人如此照拂于我,巴不得连我出个恭他都要留在一旁伺候着,我真是……百感交集。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同每日照顾我起居的这个男子倒是亲近了不少,也得以不再顾忌地向他了解起“我失忆前”的情况来。
据他所言,我这身子的原主,的确是个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女魔头”——之所以在此打上引号,是因为在贾斛麓看来,他家教主就只是个活泼可爱、高贵优雅的妙龄少女,无非是碍于体内与生俱来的魔性,这才几度失控,犯下了多起血洗他人满门的罪行,虽说那些家伙并非善类,但还是令他家教主在江湖上留下了恶名。
不算冗长的一段说明,却又让我顿觉槽点满满。
首先,活泼可爱跟高贵优雅根本就是两种风格的好吗?难不成那个凌邈其实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才会今天一张脸明天另一张脸?其次,血洗满门这种事,哪怕不是她的本意,可到底是几百条命都不够偿的大罪好吗?江湖人士若是不知内情,会憎恶于她乃至人人得而诛之,也是人之常情吧?最后,你这种“做了这些事又算什么呢我家教主英明神武寿与天齐才不是什么坏人呢”的语气也太颠倒是非——咳,也太护短了好吗?
可惜,作为一个旁观者,面对贾斛麓眉飞色舞的模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眼下还有好几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筹谋。
“我……以前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吗?”于是,我装出一副惶恐不安又痛心疾首的样子,垂下眼帘轻声嘀咕道。
本来还想滔滔不绝说些什么的贾斛麓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教主,在爷爷眼里,你比谁都要善良。外面的人不懂,没关系,有爷爷陪着你。”
难得变得低沉的语调,令我徐徐抬眼去望。
四目相对间,我目睹了男子情真意切的眼神——是那种真的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眼神。
哦,不……不是为我,是为那个凌邈。
我虽不太理解此人为何会对那样一个女子做到此等地步,却随即就确信了,我在这个时空,业已有了一个愿意豁出命去保护我的人。
不知何故,心下忽觉五味杂陈。
不过,我很快挥去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看着他写满恳切的眸子,怯怯道:“那……他们呢……”
诚然,女魔头凌邈同这个木护法的关系,我已然大致掌握了,但我还不清楚,其余四大护法分别是什么样的立场——哪怕先前纪无期与唐立及时出现,救下了我的性命,这也不代表他们真正的心思,就一定和贾斛麓的一模一样。
“教主是指,纪无期他们?”
我点点头。
“唉……”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才刚停下我这动弹的脑袋,对方就冷不防叹了口气,“有爷爷守着你,不够吗?”
呃……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跟你不是一条心么……
遽然心头一紧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贾斛麓的眼睛。
约莫是见我迟迟无法作答,贾斛麓善解人意地冲我笑了笑,恢复如初道:“教主你放心,他们几个,也是拼了命都会保护教主的,要是他们谁敢不好好卖力,爷爷我替你打他们的屁股!”
原本略有紧张的气氛,顿时就被他的这一句话给破坏殆尽了。
虽说你看起来是几个人里头最年长的那个吧……但做这种事好像还是有点……
原谅我没法脑补出纪无期等人趴在那里被贾斛麓用小藤条抽打臀部的场景……
“再说了,教主你自己本就武功高强,江湖上那些个所谓的‘正义人士’,哪里是你的对手?”正无言以对之际,我又听得他得意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霎时,我心下“咯噔”一沉。
“我……我不是失忆了吗……”迟疑片刻后,视线游移的我期期艾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所以武功什么的……也记不清了……”
话音落下,我就忍不住偷瞄了对方一眼,然后发现他正愣愣地瞅着我。
下一刻,贾斛麓就娇俏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教主你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
我窘迫且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眉眼。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始相信,我不是在逗他玩儿。
“哎哟……”不过,到底是个有生活阅历的人,贾斛麓微微凝固的脸庞很快寻回了适才的笑意,“教主你只是没有尝试而已。来,试试看,气运丹田。”
“……”我默默无语地看着出言鼓励的他。
丹田在哪里呃……
是的,尽管从小到大无数次听说过这个传说中的穴位,我却始终不晓得它到底在哪个位置。
四目相对间,男子似乎瞧出了我的尴尬。
“我的小亲亲,你不会连……”
“是……我连丹田在哪里都不记得了。”
我故作抱歉地低下头去,头一次觉得,我同这贾斛麓是如此的心有灵犀。
然须臾过后,没有等来任何回应的我又不得不抬起头来,注意到面前的男子已然几近石化。
呃呵……呃呵呵……这也不能怪我啊……虽然对于你们来说,习武之人连丹田何在都闹不清楚,是件很叫人无语的事,可是……好吧,关键是,我压根就不是习武之人啊!
直想在贾斛麓面前流下海带泪的我,却只得一脸委屈地瞅着他。
幸亏他真的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就蓦地回过神来,跟哄孩子似的摸摸我的脸。
“小亲亲别怕,啊?就算你什么也不会了,爷爷也还是会拼了老命保护你的,啊?”
他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神情,令我不能不诚挚以待。
我当机立断撅起小嘴,泪眼婆娑地对他点了点头。
“爷爷你真好……”
节操什么的,就暂时放一放吧。毕竟,人家待我如此真诚。
“哎哟喂!我的小亲亲,你一撒娇,爷爷的心都化了……”
但是,他这阴阳怪气的调子,我恐怕还是得花上挺长一段时间去适应……
就这样,古色古香的闺房重地内,一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男人与一个故意装傻卖萌的女人有模有样地抱在一块儿——别误会,我觉得,这会儿我是真把他当爷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误打误撞
十天后,我恢复了健康。经大夫叶子书以及保父贾斛麓的双双允许,我总算得以到屋外四处蹦跶了。
原地满血复活的我,兴致勃勃地参观起这座大到一望无际的虚渺宫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一门心思惦记的,只有那晚被告知的游戏规则。
三个小伙伴……这坑爹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叫我到哪里去找啊?!
思及此,我不由得又暗怪起自个儿的一时意气来,可是,这短期内,我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去求那个人品有问题——不,是神品有问题的假发大神,请他再次赏光入梦,好向我透露更多的情报。
那我该怎么办?只好自给自足了呗。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勉为其难地打起精神,首先将目光瞄准了虚渺教内部。
记得纪无期对我说过,教中约莫有三千教众,我就先在三千个人里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跟我一样的穿越者吧。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为了不让那几个护法起疑,我只得寻了个借口,说是想把我大虚渺教里的人都看个遍,以期从中获取些许记忆的线索。
“教主之前不是还说,记不记得不重要么?”可我无法未卜先知,当这一说法传到纪无期的耳朵里之后,会惹来他这句不咸不淡的问话。
突如其来的话语自是把我噎着了,好在我反应够快,须臾后就面不改色地回道:“当时我看你们好像都很在乎的样子,偏偏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心里不是急嘛……怕你们……会那什么什么的……可是后来冷静下来想想,身为一教之主,我还是应该负点责任的,至少,要想法子试试看啊,能回忆起来自然好,记不得的话,你们也别怪我……”
正好,纪无期跟唐立站在一块儿,我便相继打量了他们两个的脸,低眉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期期艾艾地给他们打预防针。
纪无期没有接话,唐立也未尝发话,安静的屋子里,我有点儿忐忑地抬起脑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刚要张嘴问他们到底可不可以,屋外就传来了叶子书莫名爽朗的笑声。我和纪、唐二人自是循声望去,目睹的是来人大摇大摆向我等走来的画面。
他干吗笑得这么豪放……
对其古怪的性格及奇异的思维有过初步的认识,我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目视来人站定在我三人的跟前。
“教主果真不同凡响。”只见叶子书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我——口中直言道出的,是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夸奖。
“果真只有你会有此反应。”谁知我还没问他何出此言呢,一旁的唐立就不冷不热地接了这么一句。
他们俩到底是有什么奇特的内部矛盾啊……
我又不禁好奇起这两人的关系来,同时亦瞧见叶子书用神似轻蔑的目光瞥了唐立一眼,然后将视线挪回到我的脸庞。
“若是教主能通过与三千教中的谈话来记起什么的话,那将是人类医学史上的一项重大突破。”紧接着,他就神态自若地说出了这句足以叫我心跳加速的话。
“人类医学史上的重大突破”!?他……他怎么会说这种古代人说不出来的话!?难道!?难道他!?
一颗心因意外的降临而怦怦直跳,我都快要听不清其他人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了。
是哦……对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那么奇怪,对着空气说有什么培育千年的奇珍异草……莫非!?就是因为他其实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
大神……大神大神!穿越大神!!!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激动之下,我当即在心底使劲儿呼唤起那个假发大神来。
“教主?”偏偏这个时候,我严重怀疑的对象——不,是几乎已经被我认定的对象,还略带惑色地盯着我瞧,大约是不解于我缘何突然面露怪异之色。
“啊!?哦!”为了不引起叶子书的怀疑,猛然惊醒的我只得姑且压下召唤大神的欲念,转而专心应付眼前的情况,“这……这跟那什么突破……有什么关系啊?”
“教主莫要听他胡言,他不是一直满嘴胡话的么?”我话音落下,叶子书并未及时作答,倒是被唐立凉凉地讽了一句。
一直满嘴胡话……一直满嘴胡话!!!
然而,唐立的一番无心之言,却叫我登时血流上涌。
没错!现代人如果不懂得掩饰,总是在古代人面前说些很久以后才会使用的语言,那么认识他的古代人当然会对其留下这样的印象——换言之,这个叶子书,就是我要找的那三分之一!!!
全然不曾料想目标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一刻的我,基本上已经将与三千教众接触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奈何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这边是因为意外收获而没了心思,叶子书那边却是饶有兴趣地要拉着我前去召集人马了。
没办法,事情是我自个儿起的头,除非我想以反复无常的姿态招来所有人的疑心,如若不然,我还是暂且耐着性子随他去为好。反正最多也就一天的工夫,也不会浪费太多的时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从那三千个人里找出第二个穿越者。所以,还是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了,我再召唤穿越大神,奉上我的首个发现吧。
如此劝服了自己,我强装无事地跟着叶子书走了。
于是,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有了如下情境:
“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儿女一双!求教主开恩,莫要取了小的性命啊!”
你跪什么跪?喊什么喊?我不过是问问你家里的情况,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成了要你的小命了?
“教主,在下仰慕你已有八个月零六天,教主沉鱼落雁之貌,令在下一见倾心,在下顾不得家人反对,毅然入教,为的就是离教主近一些,再近一些……教主,你……”
够了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怎么就溜须拍马地扯到我头上来了?
“教主……其实……我……”
我去!你是个女人啊!在我面前扭扭捏捏地作娇羞状是要为哪般啊?!
“其实……其实,我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