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蕾由着阿离往脚边又塞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进来,心里别提多熨帖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能遇上林嬷嬷,可真是太好了!
对了,林嬷嬷不是有个儿子早年战乱失散了么?听说当时林嬷嬷就是从北边一路逃到南边的。这些年在南边附近找遍了也没踪迹,这回上都城也好,在北边也寻一寻,或者有线索呢?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俞蕾进入了梦乡……
血……好多血……人……好多人……来来去去……
这些血不是流出来的,是……装在盆子里的、沾在帕子上的……谁的血?
院子……很多人……很乱……有人在哭……有人在叫……好吵……
谁在说话?听不清……让我再听清楚些……
“……我早说这胎坐不住……”是个从没听过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夫,您快看看……”这声音好生耳熟……是谁?
“嘶……爷,太太这次小产伤了根本,日后怕是……再无子嗣!”又是那个中年男子!不知为何,俞蕾只觉得他的声音分外奸滑,令人厌恶。
“锵啷!”似乎是打翻了瓷碗盅,或者别的什么。
“……终归是我命不好……”这个声音俞蕾认得:表姐!
俞蕾忽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顶陌生浅蓝色的帐子,她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出门在外,不是自家的帐子。
摸了摸汗湿的后背,俞蕾唤了值夜的阿巽来换衣裳:两个汤婆子真是太热了。
☆、第二十四章、嫁个如意郎君
梦境太过混乱和模糊,俞蕾明明在睡梦中刻意去记牢所有信息,醒来时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明明有一些线索却怎么也抓不到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俞蕾有些起床气。
这时阿离从外间进来,手上活儿不停,小嘴儿叽叽喳喳的开始了今天的小广播:“姑娘,奴婢方才出去打水的时候,遇见一个人。”
“你若再卖关子,送你至茶楼说书去!”
“嘻嘻!奴婢才不去说书,奴婢要伺候姑娘呢!方才看着个人,仿佛是宝莺!”
“宝莺?”俞蕾一滞,“她不是珏姐儿的丫鬟吗?怎会出现在此地?你去看看,是只她一个人在这儿呢,还是她主子也在这里。”
“嗳!”阿离甜甜应了,告退而出。
阿巽此时服侍好俞蕾穿衣着履,便来给她净面。
“阿巽,你说……若是珏姐儿也在此处,是什么缘故?”
阿巽边用软巾子拭掉俞蕾手脸的水份,边答道:“奴婢不知。许是章小姐也要进都?”
嘎?
这真是不好的结果。俞蕾想着。自己进都是因着章姑父的决定,她章珏也挑这时间进都干什么?对于这个对自己不善的女人,俞蕾可没什么好想法。
真烦,跑了这么远还得见讨厌的人!
俞蕾撇撇嘴,林嬷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姑娘,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杨玉桓要和章莹订亲了,章姑父要求他得中了再正式来提亲,因此暂时没有公开。这事儿却仍让林嬷嬷打听到了风声,不由叹了口气。
因着阿离还没有回来,阿巽收拾了水盆巾子出门去泼,见此时四下无人,林嬷嬷低声道:“姑娘,那日老奴与你说过,要对自己的亲事上心,老奴还说过,杨公子是不错的人选,姑娘还记得吧?”
……
“嬷嬷你又提这个梗……”
“梗”是什么意思林嬷嬷不理解,她径自说道:“姑娘当初并不当回事儿,如今要后悔可就难了。老奴听说,杨公子和表姑娘定了亲事。”
“什么!”俞蕾听到这个话,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嬷嬷说的……可是真?”
林嬷嬷见俞蕾那大惊失色的模样,心里头泛起了嘀咕:不是说对杨公子不感兴趣吗?怎么如今听说杨公子和他人定了亲就惊成这副样子?嘴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我的姑娘哟,若不是真,老奴哪敢乱讲!”
俞蕾心里头如同一万头草泥马来回奔腾,间或扭过头对她露出邪魅一笑,吓得她一哆嗦。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杨玉桓居然和章莹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那……潜水霆呢?潜家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情?
俞蕾总觉得这件事背后的原因能列出个一二三数条来,只是此时她一点儿都没有心情去分析。
明明潜章两家都有结亲的默契了啊,明明姑姑的命运被她所改变了呀,为什么章莹还是要嫁给杨玉桓?到底是哪儿不对了?
“姑娘。”只听木门吱呀一声,却是阿离回来了。外头的冷风将她双颊吹得发红,她却仍是胸挺背直面带笑容,“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是章家族长伯伯领着小姐进都呢。为着什么事,奴婢打听不出来。不过听说,是要让小姐在都城里寻个郎君呢。”
……
章珏果然心比天高,滨城竟无一人看上,竟是要往都城里来寻?啧啧。
若是方才没有听到杨章的消息,俞蕾或者会八卦一下章珏的婚事,但现在她可是一点心情也没有。
林嬷嬷见她如此情绪低落,心里更是以为她对杨玉桓有意,有心想狠批她几句,又觉得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来说太过严厉,便住嘴不说。
在主子和嬷嬷都神情严肃的情况下,阿巽早早闭紧了嘴,阿离也不敢说笑太过。这么一行人用了早餐走出去和大家汇合,就难免不让他人多想。
“蕾儿,咱们在这儿休整半日,采买些干粮什么的。你们姑娘家家的,就不要跟着出去了,跟姑姑在房里休息休息。瞧你这几天晕船吐的哟,下巴都尖儿了。”
俞蕾乖巧应了,神思不属的坐在俞氏身边。
章莹人逢喜事,这几日心情都很好,她又不晕船,时不时的开了窗眺望,很是自得。此时见俞蕾似乎心事重重,便凑过去与她说话。
“蕾儿可好些了?”
“表姐。我没事,只是别再坐那劳什子船了。”
对于坐船,俞蕾算是有阴影了,想想就觉得胃疼。
章莹掩嘴一笑:“你放心,接下来的路就得走陆路了,咱们只觉得水路又快又稳,却不知你晕得这样厉害。咱们只是在这儿盘桓些日子,不能好好休息。待进了都,你好好儿将养几天,保管你又活蹦乱跳的跟猴儿似的。”
俞蕾勉强一笑:“是呀,我也不知自己晕得这样厉害。”
俞蕾心中发苦,章莹却是喜上眉梢,聊了不一会儿,章莹见俞蕾确实打不起精神来,便站起身拉着她手对俞氏道:“娘亲,我看蕾儿精神头儿还有些不足,不若让她先回房歇着吧?”
俞氏正料理些事情,转头慈爱道:“行,你们姑娘几个自己寻地方说话去!”
章莹甜甜地应了声:“嗳!”便领着两个妹妹去了她房间说话。
几人说了没一会儿,听见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扬声说道:“十一姑娘在吗?”
阿林得了肯首去开门,却见章珏的贴身丫鬟宝莺俏生生立在门前:“阿林姐姐!”
她年纪虽和阿林差不离儿,但自家主子幼过章莹,她便也叫她姐姐。
“阿林姐姐,我家姑娘想和十一姑娘说说话儿,特让我来请呢!”
阿林微微一笑:“稍等。”便转身进来禀报。
章莹笑道:“她既然想和我说话儿,为何不自己过来?我若过去,蕾儿岂不是没人陪着?”
阿林笑道:“正是呢,如今这天儿也怪冷的,更何况这不是在家里,哪儿能让姑娘们到处乱走的。奴婢去回了吧?”
☆、第二十五章、这个无知村妇
章莹笑道:“这么回也不太好。”她想了想,指了桌上的糕点道,“阿林你拿些吃食让宝莺回过去吧,就说一路舟车劳顿累得很,外头又人多眼杂的,咱们不好过去。”
“好咧,姑娘。”阿林做事利索,快手快脚的拿了食盒将点心装了递给宝莺,“宝莺妹妹,我们姑娘这一路行来身上乏得很,这会儿子正歇着呢。再者说,咱们家老爷少爷都出了门子,姑娘们出行不太方便,今个儿就不过去了。不几日就到都城了,到时候姑娘们再聚。”
章珏听完宝莺的回话,染成粉色的指尖在雪白、金黄的糕点上划拉了一下,冷哼道:“不过是私生子的女儿,摆的什么款!”
这话宝莺就当没听着,脸上仍是笑道:“是呀姑娘,依奴婢看,十一姑娘说在房里歇息,恐怕也有假。奴婢先前远远见着好些人进去的,想是她们姐妹一起顽,不想过来呢!”
章珏眉头一皱:“姐妹?不就是章璟那个婢生女,还有俞家那个乡下小丫头嘛!哼,也就十一姐还当她们是至亲。”
将一块糕点戳得稀烂,章珏才拿了软帕子拭着手:“她既然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顾念姐妹情份。”说着将沾了糕点屑的帕子丢开,“宝鸢,我爹他们回来没有?”
“回姑娘,还未曾。”
“打发人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咱们赶着在落雪前进都呢!”
“是,姑娘。”
打发走了宝莺,俞蕾和章氏姐妹又说笑了一会儿子,就见俞氏派人来唤:“姑娘们,该用午膳了。”
俞蕾奇道:“这才吃下早饭没多久呀,怎么就吃午饭了?”
那媳妇子笑道:“这天儿啊黑得快,早早吃完了好赶路,在天黑前进下一个落脚点呢。”
原来是这样,几人乖觉的跟着大人们的安排吃了点饭食,就开始赶路。
因着开饭开得早,几人都没有吃多少,但在车上摇晃半日,俞蕾就有些饿了。
“嬷嬷,你那儿可有吃的没有?”
林嬷嬷笑道:“自然有。喏。”林嬷嬷是经年的老人了,想是早就知道主子们路上会饿,因此除了必备的糕点外,还在方才下榻的店里付了小钱,让人烙了几张葱油饼子,一直在怀里揣着,这会儿还热乎着呢!
几个小姑娘各取了一块半块正要吃,俞蕾又停口问道:“姑姑那儿可有?”
此言一出,章莹章璟都暗叫惭愧。原本她们四女是坐一辆大车的,可方才章氏族长太太的大车从后头追上来,唤了俞氏过去说话,已过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她们饿不饿。
林嬷嬷应道:“姑娘们尽管吃,老奴这儿还有。”
几个小姑娘这才秀秀气气的吃了,又进了些茶水化油腻,几人都觉得饱了。
“你说,咱们进都是为了祖父的遗志,族长他们怎么也带着珏姐儿进都城呢?”
对于章珏,章璟可没啥好感。
仿佛嫡女庶女天生就是仇人,她二人从见第一面起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不过因为章璟都让着章珏,倒也没起过什么大冲突。
“这个咱们哪里得知,只盼娘一会儿回来,能告诉我们答案。”
此时族长太太马车里,族长太太刘氏正和俞氏说话:“若是能印荐一二,也是咱们家三郎的福分。”
俞氏却为难道:“嫂子,不是弟妹不想帮你,是……实在是帮不上呀!咱们家的情况你清楚的,哪儿能认识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儿?”
刘氏不死心继续说:“弟妹,你想想呀,若是咱们家三郎得了上头的青眼,咱们章家不是能更进一步吗?弟妹别只顾着自己的儿女,也当提携提携同族后辈为好啊!”
俞氏被刘氏说得莫名其妙:“大嫂这是说什么话?咱们妇道人家,顶多也就是办点给姑娘相个好夫君这样的事,官场上的事情,咱们哪里拎得清哟!”
刘氏见俞氏百般推托,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我说弟妹呀,致远那娘家表侄背后不就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儿吗?你怎么能说不认得呢?你呀放一百个心,你呢就是搭个桥,大家认识一下,其他的就不用你们管了。咱们三郎素有才学,他日若封侯拜相,定是不会辜负弟妹今日的好意的!”
总之,任俞氏千般推拒,刘氏就认定了俞氏一直说说说,把俞氏都说烦了。
“大嫂,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事儿,我还真插不上手……”
好话说尽,刘氏脸色也渐渐冷下来:“弟妹,若是有高枝儿,也当自己够分量才算攀牢了,你这样拦得滴水不漏的,连亲人都不带,只你们几个挂在高处有什么意思!”
俞氏听了这话也不高兴了:“大嫂,致远他表侄不过一个年轻秀才,因着小时候和三皇子有点缘分,这才保住性命,得以归乡。可咱们老爷说了,既然归了乡,就好好过活,这次进都赶考,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可并非靠着什么仰仗。”俞氏见族长太太还要说什么,喝停马车,“我那车上还有三个姑娘,我离开太久了,应该回去了。”说着就在阿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族长太太刘氏没想到向来软弱的俞氏敢这么甩脸子给她看,在马车上气得嘴唇直打哆嗦:“这个无知村妇!当初我和老爷说让致远娶我娘家表妹,老爷说什么有祖训在,致远不能继承家业,也不上族谱,我才歇了这心思,否则怎么能让这么个没见识的泥腿子嫁了过来!”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有的劝着,有的忙着帮腔,一时间好不热闹。
俞氏回到自家马车上,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饼香:“我说话都说忘了,你们可都饿了吧!都吃了吗?”
章莹忙盛了饼子给她:“娘,咱们都吃了,这是特地给您留的。”
看着眼前三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清澈期盼的目光,俞氏心里一暖,所有的的不高兴都散了:“好,好,我儿真懂事。”
☆、第二十六章、忽然想起阿银
“娘,族长太太寻您去是有什么话要说呀?说了这样久。”
俞氏本不想在孩子们面前提这些,但亲女儿问了,她就寻了个借口搪塞:“随便聊聊,顺便说说你们的亲事。”
若是寻常闺秀听到亲事二字一定是羞得脸红闭口不谈,可俞蕾却仿佛不知害羞为何物似的,她大咧咧的问道:“姑姑,是说的表姐的亲事?还是族表姐的?”
俞氏看了她一眼,心想说说也无妨,便开口道:“钰姐儿今年满十三了,她娘想在都城为她谋一门亲事呢!”
俞蕾见俞氏不提章莹,心里着急,也不好表现出来,她对于章钰又不关心,便“哦”了一声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