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送潜水墨出门的时候,态度特别殷勤:“三少爷,您走好!”
潜水墨是个敏感的人,只是他不明白今日这小子为何背比平时弯了那么多,当下也不多言,点点头就领着自己的小厮走了。
那小厮回转进来,又伺候自家主子吃喝拉撒,忙成陀螺状,到了晚间,才稍稍躺平身子歇息一下。
秀林拿到二少爷贴身小厮的位置的时候,还很是沾沾自喜了一阵子。
潜老爷一家是早分家单过的,人口简单,况且当初潜家分家的时候,因着潜老太太偏心大的,心疼小的,把好多好东西都给了潜家大郎和小郎,于是潜老爷,当年的潜二郎咬着牙,家生子一个不带,却和两位兄弟同样背了三分之一的债务,也要分出来单过。
慢慢的潜老爷把债务还清了,慢慢的潜老爷当了官儿,慢慢的潜老爷手上也有了盈余,就是在那年,他娶了妻子,把不多的积攒花了个空。
而后他很光棍儿的对着新嫁娘说:“媳妇儿,咱们没有钱了,以后的日子,咱们一起努力着过!”
那潜太太章莞在家中也是能当家理事的,倒也不恼,反而很是心疼她的老夫,并且非常有经营头脑,将嫁妆经营得风生水起的,没两年工夫,儿子也有了,下人也采买了几个。
秀林是第二批进的潜家,当时能被分到二少爷那儿去做事,可是羡慕了一票人。
谁都知道当时年方三岁的二少爷因着眉目和太太相差仿佛,最得太太的心意,若是伺候好了,日后最少也是个心腹,若是自己急气,还可能捞个管事,或者外头铺子的掌柜当当呢!那可不比一辈子弯腰撅腚的伺候人来得强么?
秀林这前十几年也过得顺风顺水。他有几分机灵,又会来事儿,把自家小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潜水博很信任他,就算日后潜府越过越好了,二少爷身边不止他一个人儿伺候了,在主子面前,他也是头一份儿。
可是自从滨城一行之后,太太对二少爷的态度就变了,分明还是一样热络没错,可秀林是什么人?他可是打小儿被人牙子买来卖去的可怜人,最是懂得眉高眼低,自然是知道从那时候儿起,自家少爷在老爷太太眼里就不如从前金贵了。
可他一个下人,能说上话么?也不过就是多规劝着自家少爷,多听听老爷太太的话,别见风就是雨的。
谁曾想,这不仅没有让自家小主子收敛一些,反而和他主仆离了心,最近倒是和后来的玉林越见亲近,把个秀林愁得哟!
这还不算呢,原本自己捧着哄着伺候着的小主子,都被老爷打成这样了!趴榻上不能动弹,大夫说得好生养着呢!
不过也正是因着这一顿棒打,玉林那投机的小子居然使了个拉稀的借口请了假!
哼,小崽子,爱之深责之切懂吗?不懂了吧!别看二少爷如今似乎失了宠,但他还是最得太太心的儿子!
只是少了个伺候的人,真他喵的累啊……
秀林睡着了,因为累极了,还打起了鼾,把潜水博气得够呛。
白日里有人伺候着,有好吃的吃着,倒还不觉得,一到夜深人静,这……咳的地方就生疼生疼的。虽然上了药清爽些了,但还是疼啊!
睡不着啊……
好疼啊……
睡不……
着……
潜水博终于沉沉睡去。
还没等潜水博的伤好,潜家又为了长子潜水霆的婚事炸了锅。
“老爷,当初咱们家和弟妹家也是议过亲的,只是不成了,既然这样,就是咱们两家的孩子没缘份,怎么如今又提起来了?更何况,老爷,那俞家小娘子,可是曾经入过二郎心上的人,再娶进门做长媳……不妥吧!”
潜老爷却捋了捋须子,缓缓道:“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事你不要多问了,为夫觉得,这门亲事还是可以做的。”
潜太太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她年轻的时候爱娇泼辣,这些年年岁渐长,慢慢收敛了,只是提到儿女的婚事,她可得把从前的脾气捡起来。
“老爷,这样的女子本就身世性情不足,何况有过二郎那样的事?若是日后进了门,定会生事非。老爷到底为着什么原因觉得这门亲可作?”
潜老爷沉吟半晌,这才将俞蕾的可疑身世慢慢说来。
潜太太却柳眉一竖:“老爷!咱们家是娶媳妇过日子,更何况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俞十七娘也只是宗世旁支女子,还是个没名没份,血脉存疑的。再说了,咱们家进个皇室血脉做什么?此事休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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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寻常儿女亲事,若是当家主母不依,老爷也不好一个人就把亲事定了的。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若是主母和孩子都没这心思,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对着发脾气的潜太太,潜老爷叹了口气:“这事先放放吧,若要成行,也得……”说到这里,潜老爷顿了顿,摇摇头出去了。
潜太太气乎乎的等了会儿,没见丈夫回来哄她,自己一个人生气的睡了。
关于父母对这件亲事的看法,潜水霆倒是料到了,只是他知道,若是娶了俞蕾,就能争取到太皇太后的支持,这对将来成王上位是有利的。
别问潜水霆为什么这么急,他和成王倒是不急,偏偏宁亲王急得要命,最近开始大肆捞钱了!
若想起事,手上得有钱有粮还得有人。
军队是个吃钱的地儿,多少装备和吃用,就凭寻常的份例,多少个宁亲王都不够军队塞牙缝的!
可是这么大数目的敛财,就算再隐秘,也容易被看出端倪。
潜水霆揉揉太阳穴,原来当今圣上的病情已经如此严重了么?
潜水霆在都城候缺,并不是成王的属官,只是私下站在成王这边,为他办事而已,知道的事情虽然不如属官来得多,却也不少。
成王虽然母族不显,可是野心,却是不小。
不过这也不意外,偌大个家业,儿子们若真不肖着那家财,才是异类。
很显然成王并不是。
圣上有恙,看样子还不轻,皇子们蠢蠢欲动。若是有个实力碾压众人的自是最好,如若不然,这太平了没多久的天下,就又要乱了。
潜水霆那厢如何想,俞蕾亦不知。
她此时又陷入了噩梦里……
“放开那个女孩。”
俞蕾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身前不远处响起,她努力睁开眼,看到一个古装华服青年正起身向自己走来。
鼻端嗅到似有若无的香气,有些甜腻,有些浓稠,越闻越不舒服,她好想打个喷嚏,却怎么也打不出来,憋得眼睛都红了,难受得很。
好奇怪啊……这梦的感觉竟然如此蛮真实,下巴有点儿疼,嘶……
俞蕾的双手无甚知觉,想来是被人以点了穴道之类的手法制住了,下巴被一只粗砺的大手攫住,将脸抬起,她不解的直视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轻袍缓带,广袖华服,望之颇有魏晋遗风。只是他容色隽淡,双眉修长,直插入鬓,一双凤眼斜斜向上挑起,看起来刻薄中带着几分妖异,怎么看怎么没有仙气儿,不过是披着文士**皮貌的凡夫俗子罢了。
有的人,穿上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就像眼前的男人,即便衣着华贵,那双眼中透出的与身份不符的疯狂也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太子?
没来由的,俞蕾脑中划过这么一句话。
哎?这是……
俞蕾有些懵,因为她听到“自己”在说话,可声音一出她就惊了。这个声音是和自己的清亮甜脆完全不同的柔如绵柳,而且气若游丝,有气没力:“我如今落在你手里,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恨我姑父一家三代满门尽数葬在你手的深仇大恨报不了了!”
还没等俞蕾闹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那华服男子笑起来,笑意将他眼尾更加拉长上挑:“这么看你,倒有三分颜色。”说着他目光往下,瞟了瞟俞蕾并不饱满的胸脯,“娇如乳鸽,倒生得可爱。”
我去!**啊!
俞蕾张大了嘴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了声。
这具身体……这具身体不听她使唤!
这不是她的身体!
俞蕾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个骇人的真相,不过没等她惊讶太久,这具身体的主人又说话了:“骄奢淫逸,你会有报应!”
华服男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一笑:“若你不是杨玉桓的小姨子,本王倒想留你把玩一番……罢了。铁一,赏给你们了!”
卧勒个去!为什么又是杨玉桓!
没等俞蕾闹清楚为什么又扯上杨玉桓的问题,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恢复视力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极其冰冷的地方,眼前一片铁灰色,全身像是冻僵了一般,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儿。她努力睁了睁眼,却被一片沁凉蒙住眼睛,那冰心刺骨的感觉让她又闭上了眼。
身体……能动了呢……
俞蕾试着抬起手将眼睫上的雪花拂开,只是拂得晚了,部分眼睫已被化冰之雪沾上,在视线里糊成雪白一小团,就像眼角生了白翳。
她试着动了动冻得发硬的身体,想坐起来挪到不这么冷的地方去,一次次的尝试都失败了。她茫然四顾,只见天地苍茫,雪花飘飘,竟不知身在何处。
好……冷……这是……哪里?
雪就这样飘着,铅灰色的雪云慢慢转淡,俞蕾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白,似乎还发着光。
好累……俞蕾慢慢合上了眼睛,她想睡一会儿。
梦里的俞蕾陷入了永眠,现实里的俞蕾却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
俞蕾今天不想受冷水刺激,由着阿巽给敷了温热的软巾子,这才喟叹:“舒服……”
阿离在一旁笑道:“姑娘从前都要冷水激一下才好,可见翻了这年儿是长大了,再不要用些外在的事来促进自己。”
长大……了么?
下意识的,俞蕾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还是小得可怜。
啐!没事儿记得这些干嘛?
俞蕾心中忽然涌上各种情绪。原来原主前世是那样死的……难怪不想回来再把人生走一遍。
罢了,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婚事是该筹谋了。如若不然,又被杨玉桓给带累了,那可怎么整!
今生好多事都发生了变化,杨玉桓给她定亲的事还没进行,其实也不难解释,有那样的大事要发生,他若是个正常的追逐名利的男人,就知道先定天下,再谋其他。
可也说不谁他是个狂妄之徒,抱着我死后哪管洪水涛天的想法,先把她掳进门去。
☆、第七十章
潜水霆要娶俞蕾的念头,是忽然之间就生了的。若说二人有所往来后以至于互相看对了眼,却是勉强不得。
统共说来,二人就往来过一回,便是俞蕾透了杨玉桓要为自己谋个亲事这么个消息给潜水霆,潜水霆却打包票说此事不能成。
就这么一回罢了。
所以当潜太太气愤的来信给俞氏的时候,把俞氏吓了一跳。
蕾儿?和霆儿?私相授受?
这怎么可能!
俞氏再是个不合格的主母,章家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是能拢在手心儿里的,大姑姐难听的话就写在纸上,清楚明白,俞氏却是不信的。
何况大姑姐也只是说肯定有这样的事,而没有举出实际的证据不是?
俞氏不信归不信,心里却起了个疙瘩。
如果二人没有私相授受,怎么大姑姐的丈夫潜老爷会向大姑姐透出结亲的意思,还说是霆儿自己上的心呢?
要知道,她是有这个心思没错,可还没来得及问呢!
任谁被这么斥责都是不高兴的,俞氏吐出胸中浊气,将信拿帕子盖了。这才开始想,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都说大姑姐似小婆婆,小姑子是挑事舌,这话果然不假。
章致远父母双亡,俞氏进门时章莞又已出嫁,双方不常往来,她性子又柔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仅有的几次接触都让俞氏清楚的知道,自家这位大姑姐,确是个主意正,性子刚强利落的妇人。
平素里不觉得,但为着长子潜水霆的婚事已经连着两次驳了自家的姑娘了,俞氏虽然能理解,但到底意难平。
你儿子是好没错呀,可也不能这样糟践咱们家的姑娘吧?
儿女的婚事,总要和家长通气的。俞氏叹了口气,先写了封信将自己的打算和大姑姐的反应细细讲了,然后委婉的表达了下想法:若是这样硬是把俞蕾许过去,肯定不好,还请老爷放心,她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这门亲事便不必再提了吧。
俞蕾浑然不知自己的又一次议亲失败,还在心心念念的做着功课。
潜家的人……潜家人的喜好……
拿出她丢开许久的,高考前的热情和毅力,将一些事情背得滚瓜烂熟。
却不想过了几天,事情又起变故。
俞氏在等着俞蕾来的时候,心间闪过家中往事种种,原以为年纪大了,离得久了,或许不记得了,却惊讶发现仍然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自家侄女儿初来乍到时那种黑黄干瘦的样子,还有早年幼时兄长嫂子对她爱护有加的样子……就如同被散落在识海的记忆碎片般,慢慢拼装成完整的过去。
“蕾儿,我苦命的侄女儿……”一见到俞蕾那张酷似兄长轮廓的脸,俞氏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俞蕾有些慌了,这是怎么了?
待听得俞氏断断续续将事情原委说明,俞蕾倒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亲事不成……总好过被配给随便哪个不知根底的人不是?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一抽一抽的呢?
俞蕾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前隐约知道潜水霆是给表姐章莹从小订下的夫婿,便一直在意识里忽略他,后来因着章莹居然不喜此表哥而悦彼表哥,很是意外之下,抱着“为什么呢”的心理,很是认真的关注过潜水霆和杨玉桓二人,因此对于潜水霆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越了解便越发现,除了杀千刀的男权思想实在没办法接受外,潜水霆的脾气秉性都很合她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