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如今妾却有了身子……”说到这里,章莹脸上表情一度扭曲,分不清是哭是笑,“当年妾坐在家中,安暖闲适之时,失了第一个孩子,大夫判定妾此生不能生育……谁想天意弄人,竟在此时,知道妾此生还能再有亲生骨肉!夫君!”
说到此处,章莹已然开始哽咽,那“夫君”二字的末尾,更是嘶哑。
见爱妻泣不成声,隐在暗处的男人这才转过脸来,却让章莹更是吃惊。
虽然她已久未见到杨玉桓,但是记忆中的杨家表哥好歹是个翩翩少年郎,而且长相十分方正,阳刚气十足,虽说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美男子,但怎么说也是个型男啊!可是眼前的男人,除了处境艰难所导致的衣衫粗糙破旧外,整张脸竟然肥了好几圈,不仅如此,那上褪许多的发际线也标明了这具身体的衰老,记忆中杨玉桓所有的青少年的挺拔俊逸全都不见,俨然成了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这真是……让俞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不成前世的杨表哥竟是长得这样?
俞蕾深深的觉得,她其实还是改变了不少的,你瞧,前世的杨表哥长成这样,章莹表姐还对他情根深重,至死不渝;而今生的杨表哥虽然她也蛮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但从章莹的只字片语里推断,他还是非常干净整洁的俊逸青年。
唔,剧情还在往前推进,俞蕾先抛开了这些想法,继续在冥界鬼吏的意识引导中往下看。
“莹儿,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苦了!这孩子来得……虽然不是时候,但我真的很高兴!真的……”杨玉桓说着说着,眼中就泛起了泪花,“都说患难见真情,此番我遭此大难,那些平日里趋炎附势的小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岳父尽心尽力的帮助我们。”
“更可恶的是那些起子所谓‘亲戚’!咱们风光的时候,恨不得全都贴上来,赶也赶不走,等咱们落难了,个个儿落井下石!特别是那……咳咳咳咳!”
杨玉桓的身体情况似乎也不太好,说了几句就开始咳嗽,没一会儿便咳得满面通红,像是要背过气去似的。
章莹忙搀着他站起来走了几步顺顺气,也让俞蕾看清了这周围的环境。
原本俞蕾还当这两人是逃难在外藏在哪个荒山野岭,所以形态狼狈,环境又黑漆嘛乌的,哪知两人走动起来,俞蕾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荒山野岭,这分明是大狱!而且起初章莹说话动作的时候还只有衣料的摩擦声,杨玉桓一动起来,俞蕾却分明听到了铁链互相撞击摩擦的声响……
手铐,脚镣,一样不少。
俞蕾嘴角抽了抽。
相比从前做梦做得糊里糊涂,和醒来后总觉得没有睡够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如今的俞蕾已经是老运动员了,能够在进入梦境时淡定以对,并且迅速判断目前的情形,并有针对性的去记忆一些问题,而且在醒来后,也只是有些累,而不会像从前一般难受了。
在判断出目前的处境后,俞蕾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视角随着对方转动。
“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了……”肥老版杨玉桓用胖胖的手拍了拍章莹枯瘦如柴的手,一脸感伤。
章莹原本很是悲戚,此时见夫君情绪如此低落,却不够强颜欢笑来引他往积极的方向上去想。
“玉郎。”章莹深情的唤了一声,而后压低了声音快速凑到杨玉桓耳边道,“宁亲王可会帮咱们?”
来了。
俞蕾挑挑眉,开始凝神去记。听了俩苦命鸳鸯表现了一晚上的情深义重、你侬我侬,也是时候上大菜了。
杨玉桓知道爱妻的想法,也以极低极快的语速在章莹耳边说道:“在咱们进来之前,我已着人去给宁亲王递了话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他不敢不帮咱们!”
章莹听到这里,搀着丈夫的双手不免一个收紧:“玉郎,你跟妾身说说,到底做了什么?”
“咳咳……谁都知道我杨玉郎爱钱,可谁又知晓,我过手的那些钱,最后又流向了哪里?”
章莹张了张嘴,没有接口。
☆、第九十四章
其实以章莹的聪明,自然早就知道杨家诡异进来的那些钱,全都流到宁亲王手里了。只是她没有料到,自家丈夫落到这步田地,竟然威胁主家!
那可不是一般的主家,那可是皇子,是宁亲王!
章莹不自觉的声音放大了些:“玉郎,你……说什么?”
杨玉桓似是不满爱妻这般失态,忙揪了她手臂一把:“瞎嚷嚷什么?”说着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还不时以咳嗽声掩饰。
俞蕾分明瞧见,明明身染重疾的杨玉桓,在这个时候,眼里迸发出狼一样阴狠的光芒,她不由心中一抖。
尽管知道对方不会看到自己,俞蕾还是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难耐得想动一动,但她死死压住了自己这个意识。
从以往多次的经验上看,冥界的能耐也就这么点儿,能让她好生生的看完一段剧情便好,若是她胡乱动弹,或是心内有抵触情绪,画面就会模糊,或者干脆跳到下一段让她情绪感觉轻松却又毫无意义的片段。
这可是大忌!
俞蕾可没忘,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多么胆怯,以至于不敢再返阳间,可却又畏缩着,卑微着神魂不灭,只为了看她代她重活。
有的时候,俞蕾也很想摞挑子不干,她一抹脖子两眼一闭,这辈子是轻松了,可谁知道后头又会发生什么更坑爹的事儿?为了自己的小命儿着想,这种念头她早就扔到角落里去了。
好在杨玉桓那股狠劲儿并不持久,总是病得不轻,方才一番精力外泄,让他更显疲累。
“莹儿……便是不为我们自己。也得为着咱们的骨肉着想。你看咱们住的地方,这是给孕妇住的地方吗?”
杨玉桓神色复杂的喘了一会儿,道:“所以咱们不光要出去,还要尽快出去!这地方缺衣少食的,还阴暗潮湿……我还好,能挺一挺,你可是吃不消。”
章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点头含糊道:“玉郎说得是……”
剧情至此告一段落。画面随之一亮。换了处场景。只见雕栏画栋,精致华贵,娇娃美婢。穿梭其间。
若是初见,俞蕾肯定要恍惚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实在是太太太太……壕了!
不过知道此地是宁亲王府的俞蕾却连一个好脸色都欠奉。她可没忘了自己这具身体唯一一次亲身体验梦境实感是多么屈辱又令人气愤的经历。
撇了撇嘴,俞蕾继续往下看。
“王爷,杨玉桓传话来了。”
宁亲王怀里正搂着一个美婢吃酒。形态放浪,却因着一身好皮相倒显出几分风流来。
“讲。”
“他说……呃……说……”
“有话快讲!支吾什么?”
“杨玉桓说。他一辈子忠心耿耿为着王爷,如今身陷囹圄,王爷可不能不管!否则……否则他就……”
“哼!”宁亲子一把将怀中女子推开,坐正身体。理了理敞开的前襟,“否则怎样?”
“否则他就把这些年的账本,都交与皇上!”
那王府吏人说完。长叩不起,不敢再往上看一眼。
宁亲王脸上神情倒是非气非怒。把玩了手中空杯一会儿,才缓缓道:“他想背叛本王,也要看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说着手上使劲一掷。
“锵啷”一声,那只白如雪玉,薄透到能窥见内里液体颜色成数的空杯应声而碎。
那吏人早就悔青了肠子——这种事情,拿来报给主子干嘛?直接下手把那人一家子亲朋故旧都端了,东西在哪儿自然就显现了。结果现在,那人是注定死在大狱中不得翻身了,可自己也得承受一番主子的怒火,真是划不来!
宁亲王纵是不爱武功爱诗文,这六艺也是不在话下,这处厅堂是宁亲王一个惯用的寻欢作乐的场所,拢共也没多大,方才那空杯碎时,一片碎瓷片就从几上弹到那王府小吏的身上,若不是离得远了劲头已失,角度又不对,怕是要划破他的脸了。
宁亲王扔了东西发泄把心头的怨气,态度好一些了,盯着那跪在地方不住颤抖的小吏道:“交与皇上?他倒是敢说。哼!”想了想,道,“杨玉桓那妻子,不是怀了身孕了么?先把她弄出来。”
啊?
那小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应该把杨玉桓夫妇先弄死在地牢里,然后再把他家人弄死在外头,再把所谓的账本找出来吗?
不是应该这样吗?
这奇怪的走向是怎么回事?王爷准备改行当好人了?
真是太难以理解了……
那小吏抬头看着自家主子,脸上有一点茫然,却被宁亲王凉凉一瞟给看得浑身一激灵。突然福至心灵,叩首道:“王爷此计甚妙!”
宁亲王见他明白了,便不耐烦的挥手让他滚了出去。
事情是处理完了,宁亲王却失了继续享乐的心情,便把另一个官吏叫到身边:“你说……这杨玉桓所言可真?”
那吏人道:“王爷是问,那杨玉桓手上可真有账本?”
宁亲王眼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那吏人想了想,道:“或许有,若是王爷将杨夫人和孩子捏在手心里,那有,也变没有了。”
宁亲王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难保狗急跳墙。”语气里带了几分满不在乎,“这世上啊,也只有死人能完全保守秘密。”
那吏人道:“王爷说得是!不论有没有,都得让他‘没有’。”
宁亲王道:“我看王保为人有点呆,这事儿你去办。”
这哪是一件美差?那吏人神色不动,道:“谨遵王爷命!”
画面一个抖动,而后慢慢消散。俞蕾知道,今天的戏份是看完了。看了这样久,精神又绷得这样紧,此时松懈下来,难免觉得困倦。打了个哈欠,俞蕾很放心的深深睡了过去。
至于这个梦里蕴含着的信息……等她醒来再思考吧!
翌日从睡眠中醒来,俞蕾的脑子里就自动回忆起昨晚的梦来。躺在床上好好回忆了一番细节后,俞蕾叹了口气。
看样子表姐一家潜逃在外已有些时日,要不然即使被打入大狱,衣着也应只是破烂而非陈旧,而且看那料子的质地和款式做工,还有那不甚合身的样子,定是二人出逃在外随意购制的普通成衣罢了。
更何况,章莹不是说了,她腹中的孩子是在外头有的,可俞蕾回想了一下她那高耸的肚腹,扣除在外奔波藏匿提心吊胆外加缺衣少食休息不好等因素,那样大的围度,怎么也有个五、六个月了吧?
而且从杨玉桓的言行来看,他们被抓回来似乎是因着朝廷的抓捕,而非旁的原因。
废话,若是被宁亲王的人抓住了,杨玉桓何必要费尽心机派人传话威胁主家?直接不要命的把事情捅出去,宁亲王他撼动不了,但说不定还能拉个垫背的。
俞蕾又叹,这杨玉桓真是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即使他落到如此田地,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最多死他一家罢了,何必要兵行险招,让宁亲王忌惮?
唔,虽说主子为着背了黑锅的手下料理后事和照应遗孀是个惯例,可也有些心黑的主子,恨不得自己动手把这些背锅侠清理得干干净净。
只是如若宁亲王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这番威胁又有何用?等你人死了,你的家眷还不是由着人搓圆捏扁?俞蕾觉得,这杨玉桓也不知是真傻了还是假傻了,许是以为自己要绝后,本是按着老规矩当个背锅侠,也算全了他和宁亲王一场主从之情、忠义之谊。结果老婆突然怀孕了,人生突然有了希望,这才带着章莹逃跑。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了那么大金额的贪墨案,可不只是宁亲王想要把他控制在手里。
别忘了这时候,宁亲王还只是宁亲王,他上头有皇帝,中间有兄弟,下头还有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官员盯着呢!
也别说旁人了,单就杨玉桓经手的那些银钱,皇帝老子会放过他?别逗了。
俞蕾想了半晌,不太明白这个梦是想告诉她什么。
毕竟是原主前世的事情,这些事原主前世也只是一知半解。况且如今的情况和当时大大不同了呀!有什么参考价值么?
如今杨玉桓还未东窗事发,虽说章莹又怀上了,可她是第二胎了,就算现在要杨玉桓当背锅侠,可这个情况对于他的冲击力度就没有前世时那么大了。
另外俞蕾知道,在前世,宁亲王是得了逞的,不仅把杨玉桓哄得乖乖吃国法去死,还把章家也灭了个干净。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谁知道杨玉桓知道的事情,章莹知道几分?毕竟他们夫妇那样恩爱。
更何况章莹的父亲和杨玉桓是合谋,那章家的亲朋故旧呢?又有没有人知道?如果有,知道多少?
这么一想,就牵扯出一大串人来,若为了自己安全,还是全弄死了吧!至于会不会暴露……对于马上要起事的宁亲王来说,算个蛋啊?
☆、第九十五章
俞蕾思前想后,决定向潜水霆请教一二。
至于他怎么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这个事情也得解释清楚,要不她白代人重生了一回,冥界的前情提要也白享受了多年,却因为自己女性身份及智商低下(她才不要承认==)而不能得到应用,白瞎了好资源不说,万一这辈子又让宁亲王把章杨两家都弄死了,她上哪儿哭去?日后待她死了,魂魄到得冥界,又该怎么面对这具身体的原主?
头疼。
俞蕾其实很有些撒手不管了的念头。
本来嘛,她被迫多活一世就挺冤的,可好死不如赖活,不管怎么样,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总是要好好过日子。只是她完成了改变俞氏双腿残废的命运,改变了章莹头胎死胎的命运,如今嫁了人,把原主上一世一生未嫁的命运也改变了,按如今这个社会来说,她就算是潜家人,不算是俞家人了,至于章家,一只都只是亲戚关系。按理说,总该是个头了吧?
可是没有。
俞蕾算是知道了,宁亲王一日不死,她就一刻不得消停。
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
至于宁亲王死后什么情况……还是先把宁亲王造死再说吧!
和前头几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