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趁着俞杨二人发愣的当口儿，俞蕾连拖带拽把俞氏拉远几步，一边左右飞快打量附近的建筑，一边嘴里不停：“快走啊姑姑！她要拉着咱们一起死！”
死！
听到这个字眼，俞氏也不由全身一抖，当下加快脚步，很快就和俞蕾一起钻进了附近的一处民居。
俞蕾刚才观察过了，这附近也就这间民居看着稍微坚固点儿。她也想寻一间安全的地儿，但眼下时间不多了。至于杨果……哪个耐烦理她！
俞氏随俞蕾进去寻了个砖砌的灶台后躲好，俞蕾忙着寻了张破席子盖在两人身上，以期能在房屋倒塌时撑出一个空间，也顺便做一个缓冲。
一切停当，俞氏心中生疑，于是语带试探道：“蕾儿，你真能干，姑姑往日竟是小觑了你。看你这言行举止，倒不像个半大孩子。”
俞蕾苦笑，她早知道今日这番作为会被俞氏心中生疑，可若有得选择，她也愿意像章氏姐妹一般由亲哥哥护着，第一时间躲入地窖里，哪怕那儿比这里还拥挤脏污呢？
俞蕾正要回答，龙吸水呼啸而至。
周围所有的声响和空气仿佛被特大号的吸尘器一瞬间抽掉，俞蕾和俞氏牢牢抓着灶台边的一口大缸上的草绳，紧紧闭上了眼睛。
龙吸水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运气大神居然站在了俞蕾这边，她们藏身的这处民居竟不是龙吸水的主要行进路线。
龙吸水肆意而过，俞蕾和俞氏却还躲在灶台下没有出来。
“姑姑，你相信前世今生么？”风声渐远中，俞蕾的声音小声却清晰的响起。
俞氏心中震荡，面上绷得紧紧的，想要再听听这位一瞬之间变得如此陌生的侄女到底要说些什么。
“姑姑，侄女儿前几日发了个梦。梦见姑姑没有躲过这场龙吸水，被飞石砸断了双腿，为了救治姑姑，表姐所托非人，姑父被拖下水……姑姑，侄女儿并非通灵预知之人，这事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可是姑姑，那梦是真是假尚且不论，至少现在，咱们是安全的。”
俞蕾的话让俞氏心怀震荡，她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可那最后的一句话却让俞氏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纵然俞蕾是个妖孽，怕也是个对自家只好不差的好妖吧？
“姑姑。侄女儿什么也不求，只求姑父姑姑一家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逼仄狭小的空间内，只闻得俞氏姑侄轻浅的呼吸声。良久，俞氏方起身将一张破席及上头被风堆积的一应事物搬开，方道：“这风儿这样大，也不知杨氏如何了……”
见俞氏如此反应，俞蕾心内微松，也跟着起身，抖落身上尘埃道：“方才那样大风，她若聪明知道躲避倒还罢了，若是……”
话音未落，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嚎叫：“我的孩砸！”
☆、第十五章、结亲不成结仇
俞氏听那妇人叫得凄厉，不由握紧了双手，她率先走了出去。
俞蕾见俞氏对自己的梦一事暂时停止了追问，也乐得如此，忙跟在身后走出民居。
却见杨果浑身汗水尘埃，倒落泥中，将一应雪肤花貌沾得脏污不堪。
俞蕾觑她身下，果见暗红一片，摇头叹息之余，也不免一阵松快。
那孩子纵然留了下来，也是个孽障。
杨果初起还厉叫了几声，后来就被阵阵疼痛给虐得没了知觉，只知道躺在地上哼哼。这时官衙的人又一次出动，救助伤患，疏散人群，维护治安。帮助城里的居民们在残壁里搜寻财物，帮助房屋倒塌的人们重建家园……
杨果也被抬到了救助人群中，看着杨果哀哀低号，俞氏眼皮垂了垂，低声吩咐俞蕾守着她不要走远，自己不知去了何处。
俞氏走后，杨果似乎积蓄了许久的满头冷汗滚滚落下，渗进身下的席子中。她努力把眼睛对焦，虚弱的说道：“你叫……俞蕾？你为什么……知道……我和俞媛的……过节……”
俞蕾根本懒得答她的话，不过看在她刚刚失子，总有些恻隐，当下微一沉吟道：“杨姨娘别再说话了，你现在好好休息，保持体力，大夫马上就来了。”
刚才那句话略长，似乎用尽了杨果最后的力气，她转过脸去惨然一笑，似是低诉，又似是自语：“竟是连应都懒得……”
俞蕾也不理她。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杨果和俞氏有什么仇，那都得她们自己去算算清楚。她一个旁人，一个晚辈，方才不过是事急从权，为了俞氏和自己的性命不得不突然爆发，但现在想要她再为这件事做出解释或是深入往下……恕不奉陪。
很快俞氏就领着章致远前来。
也不知失了孩子让杨果想开了还是怎么着，见着章致远后，杨果并没有像俞氏所担忧的一般哭闷，也没有给俞氏下绊子，告黑状，只颇为柔顺的听了章致远几句话，便阖上眼休息。
因着章致远的原因，大夫早已赶来，把了脉后，摇了摇头。
杨果虽然早知道这孩子是保不住了，此时也不免悲从中来，两只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半晌才溢出。
看着晶莹的泪花滑过爱妾苍白的脸颊，章致远不由心中一软。
她还是个孩子呢……
俞蕾看到章致远眼中的柔情，只觉得心里恶心。
他就不曾关心过一路走来的老妻差点儿被爱妾给害了么？小白花儿见到男人才会哭得梨花带雨，若是男人不在，分分钟化身暴龙！
轻轻拉住俞氏的衣角，俞蕾只能给她这样的安慰。
饶是心里有准备，俞氏仍难免心中怅然。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枕边人的情话越是动人，到头来痛得越狠。
好在还有瑜儿……对了！瑜儿！
想到儿女们不知道好不好，俞氏张张嘴要说话，却在看到章致远专注的目光后又咽了回来。
握紧了俞蕾的手，俞氏微微一笑：“蕾儿，咱们去找哥哥姐姐好不好？”
俞蕾微仰头看着俞氏淡淡微笑的脸庞，乖巧地应了声：“好！”
果不其然，俞氏姑侄的离开并没有引起章致远的注意，俞蕾临走前看了一眼，郎情妾意得都快闪瞎了。
没想到章致远一生清逸，临了临了，却谈了场老房失火般的恋爱。不过封建社会的夫妻们，不都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吗？
俞蕾觉得，以男人的尿性，在这样一个纳妾合法的社会，能做到像章致远这样的，已是不错。至少章俞二人曾经有过美好甜蜜的少年时光，这对俞氏来说，已经足够。
何况相比双腿被砸至瘫痪，从而引发一系列不良影响而言，夫君纳个良妾这样的事情对于俞氏的身份来说，已不算灾难。
俞蕾微微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的婚事。
十二岁，在这个时代已是不小，章璟开始相看人家，就说明自己的事也要一并提上日程了。纳吉、问名、下定……各种程序走个全乎也得一两年，从现在开始相看的话，恐怕自己不到一年就要被订亲了！
成了亲后虽然比少女时代有些自由，可以一定程度的走动，但真等她成了亲，黄花儿菜都凉了！
杨果失了孩子，小月子里不能伺候，最近肯定要消停。俞氏这么多年当家主母做下来，也不至于什么都无法应付，这件事可以暂时丢到一边。倒是她们几个姐妹的婚事要提上日程来思考。
目前看来，章莹和潜水霆的婚事近在眼前，若能顺利成行自然最好！潜章二家亲上加亲，定能和和美美。
虽然……章莹似乎对杨玉桓有意思点？
但封建社会的女子，哪里谈得上自己喜欢不喜欢？
俞蕾七想八想，没多会儿就走到了章姑父的兄长家，才到门口，便和出来看情况的章瑜正面对上。
“娘！”见到自家娘亲无碍，章瑜喜形于色。十六岁的男子其实只是半大孩子呢……
俞氏双手拍拍章瑜的胳膊，微笑夸道：“瑜哥儿长大了，妹妹们多亏你照顾了。”
提到妹妹们，章瑜才将视线转向俞蕾：“说起来来要多谢表妹，若非她知道娘你被那杨氏所累，不顾生命危险追了出去，恐怕……”说着郑重向俞蕾行了个大礼，唬得俞蕾连忙避开，口中连道：“表哥，这可使不得！”
章瑜却坚持行完了全礼，抬头认真看着俞蕾：“表妹勿要推辞，这个礼，你若不当得，还有谁当得？”
俞蕾无奈，只得还了一个全礼，二人在章致远兄长府门口拜来拜去。
俞氏见他们兄妹两个你来我往，礼敬有加，忽然心中一动，或许……这真是个好姻缘？可是想起自家老爷原本是要把俞蕾许给自家儿子作妾的，这份心动就散了。
罢了，还是寻个清白的读书人家，好好儿的把哥哥唯一的骨血嫁了吧！
免得结亲不成，反而结成了仇。
☆、第十六章、少女春心萌动
章家最近真是全家红鸾星动。上有章致远老房失火，烧得轰轰烈烈，烧到老妻黯然神伤，爱妾梨花带泪，下有章莹对着自家亲表哥不屑一顾，却对着外祖家族表哥春心萌动。
更有章瑜、潜水博打得一手好主意，想纳俞蕾为妾。
少女情怀总是诗，章莹平素对于诗文不甚上心，倒是对于当家理财这些庶务更下功夫，如今也会为了自己的婚事患得患失，对着窗外渐黄的梧桐树叶出神。
俞蕾见一惯御姐作派的章莹也开始向着林妹妹发展，心下不由一抖：妈呀！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御姐变萝莉呀！
俞蕾看着一脸心事的章莹，心里挺纠结的。
按说她也算是个小先知了吧？可关于未来的事明明心里清楚却不能告诉他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就如百爪挠心般的难受。
按俞蕾的想法，章莹万万不能嫁给杨玉桓！
况且照现在的走势，潜章二家的亲事应该两家大人都透了话了，也算是落下一半了吧，若是换了庚帖，就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看着章莹这样为情所困，俞蕾也觉得有些叹息。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谁家少女不怀春呐？恐怕章莹就算知道了前世的事，也只当俞蕾在浑说，肯定不信呐！
俞蕾想了想，章莹是她敬爱的表姐，这么些年一直很照顾她，她是希望她好的。只是若依着章莹的心事让她嫁了杨玉桓，只怕上一世的悲剧又要重演……可依势将她推入潜家，若她婚姻不幸，就怕又是另一场悲剧。
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潜家真是个好的。
翻翻记忆，原主对于潜家似乎很是忽视，就连冥界小吏给出的提示都少之又少。只知道这位潜家二房大少爷由于少时寄居母舅家求学，在章致远被杨玉桓连累出事后倒是对章家多有照拂，但是除此之外，关于潜水霆上一世娶了谁，原主的记忆深处只闪过一张相貌秾艳的脸，他后来又有何建树，居然半丝记忆也无。
俞蕾心里有些打鼓，这潜章结亲，到底是好哇还是不好哇？
头好疼。
俞蕾闭了闭眼，又把原主的记忆梳理了一遍。
已知前世章莹嫁予杨玉桓，后来杨玉桓犯了个大案，导致连累章家，致使章家败落，家破人亡，原主由杨玉桓所订的亲事被退，随即死去。
只是杨玉桓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案？居然会连累到妻子的娘家？唔，这个事还得好好推敲推敲。
不管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既然知道杨玉桓这条路是死路，就不能再让章莹踏上去！
至于潜水霆前世的妻子……俞蕾在心中默默双手合十：只能对不起了！
“咳，表姐呀，你给我说说林文君的故事呗？”俞蕾往嘴里扔了颗果子发问道。
这个林文君，其实就是俞蕾前世里的卓文君，前头凤求凰的故事梗概差不多，只在最后的结局有些不同。
这个世界里的莫相如最后飞黄腾达却不忘糟糠，但是因为得罪了上峰，在一宗惊天动地的贪墨案中被拉下马，一世美名毁于一旦不说，还累及家小，满门下狱，幼子病死囹圄，妻女没入教坊，生生世世永为贱籍。
想到古代的法律制度，俞蕾也不免为自己捏了把汗。
若是章家倒了，自己却还未定亲……少不得也得**楚馆过余生，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呐！
太太太……太可怕了！
俞蕾方才还有些犹豫的态度在联想到林文君的结局后变得坚定起来。章莹一定，一定，一定不能嫁给杨玉桓！哪怕不是潜水霆，快点让章莹嫁出去吧！
俞蕾的心思虽然难猜，但她突然提起林文君的故事，章莹懂。当下她脸色微沉：“蕾儿今日怎么想听这则旧事了？莫不是学里没教好？你没记住？”
学里？俞蕾撇撇嘴。
学里只会告诉她们，莫相如贪墨累及家小，是有原因的！是对的，是英明的！
呐，身为枕边人，你居然不知道自家夫君在和谁来往？你居然不知道自家夫君在干贪污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儿？你肯定知道！你为什么不劝诫？什么？你不知道？别骗人了！什么？你知道了你还不劝？什么？你劝了但是劝不动？
要你何用！
没入教坊，永·为·贱·籍！
不得不说这么连番洗脑式教育下来，连俞蕾都觉得似乎好像大概……有那么几分道理？
唔，封建闺学洗脑功力一流，堪比后世鞋教。
丢开这些没边际的想法，俞蕾陪着笑说：“这果子真好吃！嘿嘿！”
见章莹使了个眼色，章璟先寻了个借口打发丫头们出去，自己坐在梢间和章莹的大丫头阿林打络子，顺便看着门户。
章莹见人都散了，脸色才真正完全放下，她定定看着俞蕾，沉声问：“蕾儿，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你知道什么？是了……那天龙吸水登陆的时候，你就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似乎知道自己会没事似的。”
“是谁教你的这些？林嬷嬷么？”
俞蕾长吐一口气，有一瞬间，她快要以为章莹那张抿起来就显得特别严肃的嘴里会吐出这样一句话“你不是俞蕾，你是谁？”
不过好在章莹的想法还尚在正常范围内。
这是宗妇大房的思维方式。
俞蕾含糊其辞道：“唔……当时没想那么多……这果子真好吃！嘿嘿！”
其实俞蕾也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