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昂着头,看着他说:“王爷,您要杀了下官,下官无怨言,可这根本与下官的医术无关,她虽然伤口很深却没有伤到要害,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她是自己不想活了,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猝然松开太医,他扑到她床边,紧紧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冬儿,我知道你很累,可是你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啊,你听得见我吗?我是梓染,要活下去啊。”她是太累了吧?他眼睁睁看着她奔波,看着她辛苦,看着她瘦了,轻了,再看着她现在躺下了……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一点一点,一丝一丝被撕开。
她是好累啊,没完没了的训练,教官像黑脸包公,把她们一个个往死里整。可是,也好暖和啊,和战友们围着篝火,说着笑着。她离火堆太近了吧?好热,很烫,她想移开些,却掉进了冰窟,这么冷,这么冷,海水淹没着她,无边无际,她在往下沉,好想睡啊。是谁拉着她不肯放开?谁这么讨厌?她很累,想睡了啊。那个声音一直嗡嗡嗡地在耳边响,那双手为什么不肯放开呢?好吵,好吵……
他就这样一直搂着她,她的后肩有伤,挨着床板会痛的吧?就这样抱着好了,他不能放下,不敢放下,不忍放下,他不知道自己一旦放下了,她还在不在?“冬儿,活下去,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以后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冬儿,冬儿……你若死了,我会撑不住的你明不明白?不要怕孤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你不能丢下我自己走,你不能那么残忍,我要你醒过来,好起来,陪着我。冬儿……”
三天三夜,又有三个太医被他急请了来,四位太医轮流把脉,开药,煎药,她的小脸忽青忽红忽白,喝不下药,喂不进水,他以口渡药,渡水,渡粥,像哺着一个婴儿。他只想把他的希望,把生命力一点点渡给她,好叫她晓得,她还有他,是她不能放弃的理由。如果可以成为她的理由的话,如果她可以为了他的话,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希望她不会放弃。
他就这样抱着,不停地说着,祈祷着,哀求着,满天神佛啊,如果你们在,帮帮她,帮帮她,也帮帮我,让她醒过来,好起来,不要带走她。让所有的惩罚都冲着我来就好了,放过她,救救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她真的要睡过去了,可是那个声音在哭着对她说,很肯定地在对她说:“冬儿,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好多好多的孩子,老人,需要你的帮助。你还记得他们的笑脸吗?你做了好多事,你把工业化带进了这个世界,你不能就这样去睡,那会成为他们的灾难,你忍心吗?你可以吗?”是啊,玻璃还藏在凤山山窟里,水泥方子流出去了,制水泥的人如果不是她严格要求着,如果被皇虫们得了,会死很多人的吧?如果皇虫们看到了玻璃,会逼着很多匠人去仿吧?如果皇虫们占了煤矿,那会有更多更多的人死去的,而且,那些孩子,那些老人,会再次沦进尘泥,永远没有幸福快乐了,或许,还会被她牵累死去的吧?
不!丁冬大叫着坐了起来,不,不行,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不能就这样去睡,会死人的,不能!
为什么没有力气呢?为什么想着是坐起来的,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呢?明明是大喊的,为什么从自己的嘴里出来像蚊子哼哼呢?她微微睁开眼帘,嗐!这是谁啊?满脸胡茬,眼窝深陷,双唇焦裂,这么丑?
“敬王爷?”她轻轻地唤,是他吧?看着像呢,他怎么这么邋遢啊?这么憔悴?恍惚间,忆起箭雨,黑衣人,以及最后看到的他的脸。是他救了她吧?他是为自己成这样的吗?她浅浅地笑,心里暖暖的,暖暖的。
她的手还躺在他的手心里,她的身体还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心干燥,有点粗糙,然而很温暖。他的心跳多有力啊,呯呯地,打鼓一样,像他的怀抱一样有力。他的胸膛很舒适,很宽广。她觉得自己的脸红了,挣扎了一下,他却抱得更紧了。然而,他的眼睛为什么没有睁开呢?
就是这个家伙,一直拉着她不放,一直嗡嗡地吵着她睡不好觉的吧?真的是好吵的家伙呢。现在,她醒了,他却好像睡着了的模样。就这样抱着她睡的吗?她的脸仿佛更红了哎,热热的感觉。想去掰他的手,动了下,牵得伤口好疼,她微哼一声。就见他的眼睛瞬间睁开了。
“冬儿!”他看到她那双清泉般的眼睛,一时狂喜,“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醒了好,醒了好,饿不饿?渴不渴?喝水?想吃什么……”他一迭声地说着,问着。
她好笑地看着他,撇撇嘴说:“喝水。”
他转身就想蹦起,才又发觉自己还抱着她,赶忙唤丫环端来水,自己喝一口,低头就俯向她。
“呃?”她偏过头,这家伙,想做什么呢?她完好的左手在他身后抽不出来,右手有伤抬不了,只得扭开头,“你干什么啊。”
他一愣,旋即讪讪地笑了,“习惯了。”忘了她已经醒了,不用再哺了。
习惯?她瞪大眼瞧着他,这么说,她昏迷期间?这小子占了她多少便宜啊?脸颊一时绯红,嘟着嘴:“放下我。”
他没有松手,端着茶盏凑过来,“你自己喝,你喝了我就放了。”她的小脸红成这样,不是高烧还没退吧?
丁冬无奈,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便扭了两下,他便慢慢放着她躺好,掖好被角。
“你去洗洗睡吧,身上都臭了。”她说。她昏迷了多久不知道,但他身上的味道却的确很大,应该是很久吧?他的身上还穿着出事前她在宫门口看见的那身衣服,衣服上还有血渍呢,是她的吧?
“啊?”他惊愕下,低头看看自己,再闻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慌不迭地站起就往外走,“抱歉,抱歉,忘了。”
丁冬的嘴角翘了翘,这个人。她叹息着。却又见走到门口的他转过身说:“饿了吧?想吃什么?让丫环们给你送来?粥吧?粥好不好?你刚醒,不能吃别的。”
她还能说什么呢?
他看到了她点头,笑眯眯地出去了。
丁冬偏过脸,轻啮下唇,心里涌动着暖流,很甜,很酸,微颤。
梓染整整洗了三遍,洗得皮都要脱了,才穿好衣服。左闻闻,右闻闻,再让小厮闻闻,小厮的嘴角直抽抽。“爷,很香很香了,半丝异味也没有了。”
他又闻闻,确实没有了,蛮香的,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步流星去了丁冬休息的院子。
伸手示意丫环们不要出声,并摆手让她们全退下,先探了个脑袋进去,才发现丁冬已经喝了小半碗粥,闭上眼睛躺着的。他缩回脑袋拽住一个丫环,紧张地手指发抖,指指屋里,很小声地问:“又发烧了吗?”
丫环掩嘴,轻轻摇摇头。
呼,他长出口气,走的时候看她小脸红红的,以为又烧了,可自己实在难闻得紧,丁冬昏迷了三天,他守了三天,确实得去洗澡,怕熏着她。这会看她躺着又以为烧了起来,真真怕到极致。
松开丫环,示意她可以退下了,整整衣摆,再闻闻自己,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丁冬睡得很香甜,这回,是踏踏实实地睡。之前喝了小半碗粥,肚子里有了内容,疲惫感又袭来,眯了会就睡着了。
梓染慢慢坐在她的床边,她的脸色还是非常不好,伸手轻轻抚过她脸颊边的发丝,指腹微触她娇嫩的面庞,那样润,那样滑,再指过她的眉,她的鼻……良久,长叹一声,胸中有团火在燃烧,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烧得他的心脏慌慌乱跳。这三天来,她总是出汗,他就用热水帮她擦洗身子,那时,没有半分猗念,除了心痛,还有焦虑,除了担心,还有哀伤。他了解她的孤单和坚强,却亦心痛她的孤单和坚强。抱着,也感觉不到她似的,大脑一直空空白白,嘴里一直呢呢喃喃,什么也没有想,都没法想。
现在,她躺在这儿,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地呼吸,探着她的额,温度亦适宜。她是好了呢,他欣喜。遂更觉得胸口的火炙得他如烤似煎。
轻轻地、慢慢地、缓缓地、一点点、一丝丝、一分分地靠近她,攸地,印上她的粉唇,她嘤咛了一声,吓得他飞也似地逃去了窗边,那把火烧到了脸上,绯红若血。他抚住胸口,紧张悸动,仿佛就要跳出喉咙。许久,身后并无传来其他动静,方许许转身。
床上的丁冬依然酣睡着,他嘴角微翘,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睡梦中仍紧蹙的眉头,柔柔地伸手替她抚开,“好好睡吧,万事有我。有我在,我就希望你快乐、无忧。”转身,仍是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脚步,却无比坚定。
梓染的脸上挂着疏疏离离的笑意,于管家上上下下瞧他,被他给撵了出去。他关好门,又站起来,躺下,又爬起来,转着圈,不知所措,衣服不想换,更不想脱掉,那上面,有她的味道,手不想洗,那柔润的触感,还烫着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唇一遍又一遍,那儿,印着她的清甜,温软,软得他心里化成了一滩水。
昱日晨,丁冬缓缓醒过来,望向窗外,院子里,满满当当种植着栀子花,馥郁微甜的香气顺着风儿吹进屋里。她不记得敬王府几时有这种花,还成片地在院子里种着,不过,她很喜欢。闭上眼深深地闻着。
丫环们已经端来热水,帮她梳洗,现在她是病人,想反抗也是不成。牵哪哪疼,她还是大口喝着粥,还吃了两个小馒头,喝了一大碗参汤。没时间在这儿养病,她很清楚是谁想要她的命,一本奇书,只配最高位者得,她这么个孤女,居然懂得了全部,又岂能留着她?到底还是自己想简单了,知识产权在这个异时空,永远是强者为尊。
必须尽快养好伤,她脑子里正盘算着怎么提炼养伤药材,梓染推门进屋,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青竹香味,渗进花香带了进来。
“你来得正好,”丁冬抬眼看他,“我说,你写。”
满怀温情走进来的梓染脸部僵硬在那儿,不悦地蹙眉,“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躺着哪哪都不能动弹了,还要忧思过甚再把脑袋用坏?”他真的很有种想敲打她的冲动。
“没时间了,你很清楚是谁要杀我。赶紧记。”丁冬严肃地提醒他。
梓染顿时清楚,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事儿的确不是开玩笑的,更不是儿戏,那人起了杀心,丁冬的小命朝不保夕。命丫环拿来纸笔,飞速地记下丁冬所说的药材及提炼方法。
没有试验室,烧出的一些试验瓶还在山窟里藏着,而且除了她,没人可以碰那些东西。她就只想出最简单的提炼法,只要能止血,生肌,活肉就行。最主要还得补血,这么多伤,她贫血得厉害,头晕得直想昏昏沉沉睡。中药是很有效,却完全不够快。提炼,综合,会好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梓染记完便吩咐人去采买。丁冬让下人退出,认真地对他说:“你去通知王管家,该跑路了。”
“跑路?什么意思?”梓染不解。
“就是逃命的意思了啊,窑上开工那天,我就告诉过他了。丁园每个家里的包袱也都是收拾好的,一旦我说跑路,他会快速安排隐蔽,分散,逃跑的事。”丁冬瞟他一眼。笨死算。
“你要走?要逃去哪里?”梓染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天下之大,哪儿没我一块立足之地?又不是非得在你那麻烦爹的地盘上呆着。惹不起,咱还躲得起。”丁冬撇撇嘴。什么好处都让他爹得了,还这么不依不饶。
“对了,影子他们几人怎样了?”丁冬记得,他们也都挂了彩,情形如何,她还不知道,她醒了后就问过丫环们,可没人跟她说,问太医,太医只说还好。究竟……她不敢想。虽然她不是他们的主人,但是当时他们却都是豁出了命来护着她,这份情义,堪比天高。就像前世她的战友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这种情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
“暗夜胸口中的箭较深,还好偏了些,现在也醒了,其余人都没伤到要害,影子只中了一箭,在腿上,现在也在养伤。”梓染老老实实地说。
“那还好,等你之前记的药材按我说的法子弄好以后,每人送去些。最好大量备着,我们没时间在这儿养伤,路上再说。”丁冬松了口气,没有人挂,还好还好。他们的伤,都是为她丁冬留下的,她永远不会忘记。“对了,你亲自去问问他们,如果要回他们主子那,等伤养好后送回去。如果要跟我走,你便管好你的人,只报说他们死了,另外你给他们弄身份。”他们背了主拼死护她,回去,只怕是个死。能带着,就全带着。
梓染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了。她要走,他不能拦着,他也明白,她必须走。但是,他有自己的事可以做,现在,他就要去做自己的事。
七天以后。
好药,好汤,好体质,好强的生存意志下,丁冬的伤好了大半。她回到了丁园。才踏进上房,王远就跟了进来:“小姐,太子府、仁王府、义王府送来了三个匣子。”说完呈上。
丁冬打开,冲门外喊了声:“你们归我了!”扬着手上的卖身契,笑脸如花。这三位,倒也识趣,是本来就以为他们命不长了吧?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门前站出六道身影,齐跪:“参见主子。”
丁冬抚额,顿足,“不要叫主子,难听死了。别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喜欢软骨头,卖身契还给你们,你们还回本名,或者由我起名皆可,等明年开了春,连同我名下所有贱籍者,都给你们脱籍改良民。”
六人刷地站起,他们的伤,本没丁冬的重,加上同样的好药好汤,都是年轻人,良好的体质,精壮的体魄,已经恢复了□□分。齐齐拱手弯腰:“请小姐赐名!我等不改籍,卖身契小姐留着,吾等誓死追随!”七天来,丁冬忍着伤,每日都去探望他们。身为暗卫,命薄如纸,以往死伤的兄弟,主子多看一眼也没有。他们的命从来如草芥,从未被人如此关怀过,而且,用着跟丁冬一样的药,一样的补血补身的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