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先是一抹恍神,眼前这小僧人,黛眉漆目,长睫盈盈,瑶鼻粉唇,肤面如玉,这么漂亮?不对,这双眼睛?这双黑黑的,幽幽的,大大的,清泉一般的眼睛……男子的嘴角翘了翘。有趣。
眼前净明净灵手忙脚乱地跟着小二收拾狼狈的地面,而女子正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男子摆出个请的姿势:“请去隔壁厢房,这儿,留给伙计收拾就好。”
领先站出,丁冬盯着他的背,嘴巴张了张,又张了张,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机械地跟着他到隔壁厢房。
净明和净灵感觉到丁冬的反常,捣了捣她,轻轻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也想知道怎么了。丁冬回过神,翻了翻白眼,咕哝着:“撞见鬼了。”
男子的耳朵很灵,转过头,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像鬼吗?”
丁冬赫然低头,脸颊微红,心里却腹诽,可不就像鬼嘛,神出鬼没的,而且哪哪都能撞上。
男子当先跪坐在团垫上,指了指矮塌,又做出了请的姿势。
老天爷,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姿势?偏还做得这么好看?长得好看,笑得好看,这么简单的姿势也做得好看。不过,看他跪坐的样子,虽然也好看,可丁冬的嘴角还是抽了抽。弯腰拿起个团垫,放在一边,长腿长脚坐下。要她坐在他跪姿的前面,她不知道是会发飙还是会暴走。
“在下梓染,鄙铺家主。未知小师傅贵名?”她的异姿,他不以为意,本来想问问那个物件她想当多少,说出口的却是问她的名字。
自昨晚她从门前飞一般跑了之后,他就躲在门后笑了半天,直笑到肚子转筋。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女子?父皇年迈,迷恋丹药,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他和另外的皇子们却因父皇不舍,都未就藩,出宫落府居住。他不想住在王爷府那条街,不想卷进无谓的夺嫡之争当中,远远地寻了这处院子住着,只为图个清静。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晚间二皇子才来寻过他,希望他能出手相助。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二哥都是哥,他能怎么做?虽然太子愚钝了些,可也是他的兄弟。二皇子走后,他郁闷难抒,拿着酒壶飞上屋顶,对夜狂饮。喝着喝着,躺倒在屋顶上,正考虑要不要回屋去睡觉时,就听到屋顶另一边有轻轻的瓦片被掀的声音。
有贼!本想喊护卫,转念又好奇,什么贼居然敢胆大包天来他的王爷府偷东西?遂悄悄地抬起头,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纤细的黑影,脸上蒙着黑巾,正忙活着什么。
小贼,还是个女贼。有点意思。他躲在一边看得起劲。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稍顷,女贼就下去到了书房里,他轻轻掀开自己身边的瓦片,看下去,下面很黑,只能模糊地看见那道黑影,在东摸西寻。不知道为什么,看她那么辛苦地找,他都有点想提醒她东西放在哪了。
他的书房里并没有秘密,金银财宝也不多,暗格里正好有今日铺子送来的十万两银票,由她吧,看她怪不容易的。
等她掀开了美人图,他笑了,不算太笨的嘛。也看不清她用什么开的锁,他暗暗点头,手艺不坏。再看她未动金银珠宝,连那颗东海珠都未碰一下,只拿了银票,就收拾好要上来了。东海珠最后映进的,就是她的眼睛。
他坐了起来,得会会这个小女贼。钱,他不在乎,这个贼,倒很有意思。一颗东海珠的价值,可比十万银票要高得多,她怎么想的?还是不识货?有这么蠢的贼?
看她忙忙活活地,轻手轻脚地收拾,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索性便开了口。没出意外,吓到她了,但实在看不出吓得有多严重。她未喊未逃未出手,只是眉眼弯弯的,让他不要送。笑声很好听,眼睛很漂亮,是的,很漂亮。他想着。
于是没有为难她,亲自送她出去,看着她一路惊讶、踌蹰、无奈、郁闷的样子,那双眼睛灵动清透无比,无数的变化,莹莹流光,他好笑之余,越发觉得有趣。该是怎样的女子,才有如此通透清灵的眼睛?很好奇地想揭开她的面纱,终是怕吓走了她,还是忍着将她送出了大门。
他在门缝里看见,出了大门的她,眉头紧蹙着,那双大眼睛还看着大门,走几步,看一眼,再走几步,再看一眼,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困惑和怜惜。怜惜吗?他想,看错了吧,她怎么会怜惜他?反过来就差不多。他轻轻地笑着,多奇怪的女子?
实在忍无可忍,他拉开门走出去,约她明晚再来。瞧她手法轻灵,脚步无息,脉息悠长,武功如此不俗却来做贼,应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吧?能被逼做贼,十万,应该是不够的吧?突然就很希望明晚还能看见她,不由自主地就约了。
然后,就看见她飞一般地跑了。他叹着气,到底还是吓住她了,明晚,看不见了吧?
关上门,想着她的样子,却哈哈大笑起来,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子,尤其是鼓起腮帮,撑得面纱都飘起的样子,不知道面纱下面会是怎样的神情?一定很动人吧?捧着肚子的他不由想着。
万万想不到的是,不用等到晚上,就已经见到了她,还是在自己的铺子里。她居然穿着僧衣,扮着男装,身边还跟着两个货真价实的和尚。真真琢磨不透,是寺庙缺钱吗?但也不至于轮落到要她一个姑娘家来偷吧?何况和尚庙和姑娘有什么关系?女贼不少见,敢偷王爷府的女贼也不是没有,但敢偷他敬王府的女贼,她是第一个,还是僧贼,假和尚的女贼。
他困惑不解,再看她见到自己跟受了惊的小鹿似的,张惶着那双灵动的双眼,他又觉得自己吓到她了,很有犯错的感觉。这张脸,没有让他失望,她终于没有让他等得太久,仅仅几个时辰,就让他看见了这张脸。这双眼睛,一直闪现在他的眼前,现在,放在这张脸上,完美,精致,神灵活现,楚楚动人。
他就突然改了口,没问镜子的价,而是问了她的名字。
只见她睁了下眼,又赶紧闭上,长长的眼睫蒲扇一般铺着,微微颤动。他的嘴角再翘了翘。真的见到自己跟见到鬼一样吗?她?算了,不吓她了,名字嘛,他突然想到,交易成功签定之时,便能知晓了。
“请问小师傅,您的物什,打算当什么价?”她是真的很缺钱吗?十万还不够,还当了自己的物品?只是这物品却非常奇怪呢,亘古未见。这么罕有,难怪看不上东海珠,如若不是缺钱缺得狠了,想必不会拿出来吧。
丁冬未睁眼,张口说:“您估个价吧。”他的目光像胶一般缠着她,很明显,昨晚的他不是有病,而是真的在放她走。为什么呢?现在,她简直是尴尬得要死,贼和主人面对面,实在是想钻地缝的感觉。而他,却还一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更让她浑身不自在,赶紧卖吧,卖了好赶紧走。
“一百万银两,您意下如何?”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这个数她够不够?他当然知道那件物什不止这个价,可他就是不想给高,最好是她不够用,那么,他便还能见到她。
“一百万?”丁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并瞪大,一看到他马上又闭紧,不停地在心里跟自己说:HO住,HO住,别没出息,现在才是对方开价呢,所谓无奸不商啊,顺便悄悄扭了两边净明和净灵两个快要流出口水的傻子一把,狠狠地。却不知对方奸的不是商,而是她。
梓染眼角弯弯,她就这么怕看到自己啊?瞪得大大的眼睛,是不满?那件物什即使他阅尽世间珍奇,也从未见过,清澈,净透,想必是她常常用来照面的吧?“二百万吧,不能再高了。”他翘着嘴角说,再给多,她可真就不会再来了。
二百万!丁冬的小心肝重重地跳了几下,发财了!她眼珠骨碌碌一转,光有钱可不行。“死当。”她想了下说,“一百五十万,外加城内护城河边最破旧的那条街的地契和房契。”那条街,她知道,她自己出去溜达的时候,曾跟着个小乞丐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里。街道两边,是小小的作坊,房屋破旧,屋里的人很贫苦。那是这个城市的黑暗面,却是她丁冬心里小小的梦想,买下那条街,抚养孩子们,应该够了吧?京城房价是吓人,可那样的一条街,又在护城河边那么偏远,相信对方不会拒绝。
“成交。”梓染想了想,就决定完成这笔交易。她不止要钱,还要房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虽然不清楚她要那么大的地盘做什么,可是只要她有自己的地盘,他,皇帝的八皇子,堂堂敬王爷,就不愁再见不着她。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何况,那条街本来就在他的名下,是当初他买下想修建王府的。他喜欢靠在城边,可以远远地观望城外的风景。现在,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小二端上酒,丁冬终于睁开眼,瞅着酒色以及酒中晦暗不明的沉浮物就直皱眉。没敢端,转过身面对墙,“佛家戒酒,宽恕则个。”
这会她倒成和尚了?难不成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认出她女子身份?恐怕是这酒有问题吧,她看酒的时候,眼神很嫌恶呢。
“对,”梓染哈哈大笑,从善如流,“是本……本主的疏忽,还请小师傅海涵,我饮酒,您饮水便好。”一时高兴,差点没说出本王两字来。
丁冬回过身,端起水盏,与他一饮而尽。
梓染遂叫掌柜拿了地契、房契和一百五十万两的银票过来,大小额皆有。方便使用。这是惯例。
“小师傅,出家人清苦,梓染在护城河外,还有千顷良田,一并赠予小师傅吧。”京城外的地价可不太低,想想她要了一条街的地盘,可能要安顿不少的人,她有那么多亲属吗?为何从未见过她呢?还是她想做什么?不管做什么,有房有地,才叫有家。有了家,她便哪儿也去不了了,索性就再给她地。梓染盘算着。
丁冬合十施礼感谢,“梓染施主真是善心,良念,细心周到,小僧定会在佛前多多为施主诵经祈福。”才怪了,有钱有房有地,本小姐也是款儿了,谁有空回去做假和尚?这会她完全高兴过了头,完全忘记了先前的尴尬。
“有劳小师傅。”梓染忍得不行,恭敬地送他们三位出门,临分别,梓染说:“小师傅如再得好物件,请先往本铺,梓染一定从善从优。”
“一定一定。”丁冬笑逐颜开地施施然而去,这么头大肥羊不宰白不宰,还是头挺帅的肥羊,嘿嘿。
她是笑着走了,门后的梓染也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明知他早看穿了她的身份,还装得似模似样的,恁得搞笑。且看看她还要做什么,挥了挥身,一条人影就悄悄跟在了丁冬他们的后面。是他的暗卫队长,影子。
丁大小姐拽了净明和净灵,大摇大摆地进了天下第一楼,京城最大的酒楼。现在咱也是有钱人了,得先吃顿好的慰劳下自个儿,跟和尚们一块,嘴都能淡出鸟儿来。身边俩傻子从二百万始,直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没缓过神来呢,嘴角还口水滴答的。丁冬狠狠地在两人头上一人一巴掌,俩人捂着光头,哇呀一声才算回了魂。
“到这来干嘛?”净明揉着光头问。
“祭五脏庙啊,到酒楼来,还能为了什么?”丁冬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店小二皮笑肉不笑地过来了,“三位小师傅,化缘请去后巷,本店有后门……”话没说完就被一锭银子砸到脸上,捂住一看,妈呀,十两!店小二的脸立马学了川王,笑得每根神经都在抖,“您请,您们楼上雅间请。”
“临街的雅间有没有?”丁冬越来越感谢电视剧了,更感谢那位星眸的帅哥,不但给钱,给房,给地,还额外给了一百两的碎银。这份细致体贴,啧啧。
“有,有,二楼,尽左。”店小二抖着让客,冲楼上吆喝:“楼上的,芙蓉园有客到。”
丁冬眼角直抽,丫呸的,就差没喊接客俩字了。
顺梯而上,楼上另有店小二哈着腰引向芙蓉园。“您几位里面请,这间最雅致,最敞亮,本来一位大爷包了的,临时有事没来成,正巧给您。”
小二话挺多,还全是生意经里的精词,就为衬着客人贵重,好多拿赏。不过一半没瞎扯,这雅间还真挺雅,红香木的长条案几,金黄的软塌铺着裘皮,雕梁画栋的俩扇大窗。朝着街也朝着阳,米色窗帘直垂到地,珠花垂帘将邪间一分为二,内里专供小憩,有更软更厚的卧塌。墙上美人图,以及各体书法。
“不错,”丁冬点头,扔过去一锭十两的银子,同时扔过去的还有香炉,怎么哪哪都有这烦人玩意儿。“挑店里最好的上。”
又是一张笑到神经质的脸,这位小二声音都抖:“好,好。”带好门,跑去报单,心里还在嘀咕,见过大方的,没见过这么大方的,还是和尚,荤腥不忌?假和尚?摇头,不多嘴是规矩,有钱拿就行了。
丁冬摊手摊脚躺在长塌上,长长呼了口气:“累死了。”
净明和净灵因为她大方地扔出二十两银子,嘴脸还抽在一起的站在那。二十两啊,得买多少米,多少盐,多少鸡鸭鹅下多少蛋啊?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丁冬斜斜瞥了他俩一眼,“钱财乃身外之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与人与己方便时不必太计较的。我们现在已经有地有房,还怕没钱?先坐下吧。”
俩傻瓜磨磨蹭蹭盘坐在团垫上,已有小二端茶送水过来,丁冬掀了下茶盖就让换白水,这沫子和当铺的有一拼,看来酒也一样是喝不成了。有好菜没好酒太难受了。
翅参钱包肚,燕窝熊掌等等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净明和净灵看得又直犯傻,嘴里流着口水念着佛,心痒得又实在不行。丁冬瞧着俩人辛苦的样儿,好笑地摇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俩和尚听了,连连点头,马上提起筷子不亦乐乎地吃起来,酒坛子也抱着不撒手。丁冬心里叹气,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当和尚?年纪小小就要吃诸多的苦,正长身体的时候肉丝都碰不到,难为他们了。
她掂起筷子尝了尝,东西是好东西,这天上飞的地下跑的精品快齐活了,可味道却像清水煮的,跟寺里一样,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