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把她迷晕了,不会叫人发现。”
陶允良在黑暗中细细听着她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忽然觉得时间静止他们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那个小姑娘会一直跟在他身后细细地说着话,叫他“陶哥哥”。
思及此,他不由心里一酸,问:“锦萱,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我说了,我不是锦萱,我叫楚瓷,是南阳王府的孝宁县主,也是景王府的景王妃,不知你口中的锦萱是谁!”楚瓷冷冷道。
“她叫木锦萱。”陶允良竟细细跟她讲起了那个女孩,“她今年十七,生于戊戌年九月初八,长得标志,面上有两个小梨涡,爱笑,温柔可亲,是大梁朝太子太傅的嫡孙,自幼父母双亡,长姐失散,跟随我八年。她十一岁那年失踪,十二岁音讯全无。”
他静静讲完这段话,两个人都沉默了少许。
暗夜里,他们挨得近,可以清楚听到彼此细缓的呼吸声。
半晌,楚瓷淡声道:“这与我何干?”
平淡的一句话,打破一室沉寂,也叫陶允良心底一沉。
楚瓷忽的冷笑:“你该不会以为那个叫木锦萱的人就是我吧?别开玩笑,我乃我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我至今都记得我父母与我小时候的事情……”
“你十二岁那一年生过一场大病。”他打断她的话。
“就凭这一点?陶允良,不要太可笑,我确是我母亲嫡出之女,我母亲就生了我姐姐和我,虽然我与我长姐长得不像,但我容貌随我父王,你大可以去查。”楚瓷口中带着淡淡讥诮之意,“是,我十二岁大病一场,丢却了一些记忆,但那些都无关紧要。我就是我,楚瓷。”
楚瓷说罢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床榻,而后一把拉拢了帷幔。
陶允良没有说话,在黑暗中呆立半晌。
好一会儿,他苦笑,固执地叫她锦萱,道:“我明日便要离京,若你对我还有一丝的情意,或者能记起一点点关于你是谁的记忆,就来法华寺找我,我在寺里等你。”
他想带她走,只要她敢来,他一定要带她走,管她是不是王妃!
楚瓷毫不留情道:“我不会去的,死了那条心吧!”
“不,你会来的。”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离了京最好不过,你我都能清净一点。”
“你忘了你还有那只钗子在我手上?”陶允良突然一勾唇,计从心来,“这样吧,不管你是锦萱还是楚瓷,只要你明晚来法华寺,我便把钗子还给你,如何?”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带她走了。
楚瓷躲在床榻间,心里思索了一会儿,那只被拿走的紫玉钗叫她实在不甘心,又一想明日便是昭勇伯府大公子的婚礼,她自是无法过去的。
踌躇间,她心里掠过了多道心思,突地露出一个笑意,道:“好,你说的,只要我去了,你便把钗子还给我。”
“一言为定。”
见她同意,陶允良露了笑容,心里高兴,当下便不再纠缠,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他一走,楚瓷便松了一口气,直直倒在了被面上。
好在陶允良功夫厉害,来去不叫人发现,否则要是让谁知道了这事,她不被治罪才怪!
楚瓷心里又后怕起来,嘴里念叨着往后不要再见到这个贼人了。
☆、第三十章 伯府送贺(一)
第二日,她早早起来了。
云环给她伺候洗漱的时候一直打呵欠,嘀咕道:“昨日睡得好沉,却像睡不够似的,怎么回事……”
楚瓷从铜镜里瞧见她的举动,不动声色。
顺娘进来,呈上一个小册子道:“王妃,送去昭勇伯府的厚礼备齐了,请王妃过目。”
楚瓷接过来,扫了两眼,点点头,又把册子递给她,“做得不错。”
“那王妃先歇着吧,礼品奴婢叫人送去,王妃晚间时候过去便可以了。”
顺娘说着便要退下,楚瓷将她唤住了,问:“那位许大公子是怎么样的人?”
顺娘闻言想了一下,道:“许大爷为人忠厚正直,以往在伯府里便得了不少好名声,现在这个大理寺丞的官儿是他凭实力坐上去的,据说大理寺上上下下无不对他称赞。”
“是个好官儿。”楚瓷点点头,让顺娘下去了。
云环问:“主子这是不放心过会儿的婚宴?”
“知道得清楚点总比什么都模糊好。”楚瓷神色一转,突地低声吩咐云环给她寻一个街头的小乞儿。
云环不解。
楚瓷又去西次间的书房里提笔写了几句话在一张纸上,折好交给云环,“你亲自走一趟,找一个乞儿,让他拿着这纸条交给伯府的许大爷。记住,千万不要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也要仔细叮嘱那个乞儿,万万不可给我搞砸了这事!”
楚瓷面色肃然,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几两银子交给云环。
云环多的也不再问,只点点头,出去了。
等到掌灯时分,顺娘来请示楚瓷前往昭勇伯府祝贺。
云环扶着一身华丽正装的楚瓷上了马车,巧儿惠儿尾随其后,又有一干丫鬟婆子由顺娘带领着跟随,风云亲自驾车,王府侍卫两侧护着,一路浩荡朝前行去。
昭勇伯府一片红灯澄亮,大门前的红丝绸在风里微微摇晃,一色喜艳。
府前大道上停满了车辆软轿,打扮喜庆的守门小厮一见景王府的车辆来了连忙上来接驾,另有人匆忙往里去通报了。
管家前来迎着楚瓷进门,几人刚转过一道影壁,府里的大太太刘氏由丫头拥着亲自过来相迎。
“臣妇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刘氏领着下人们福身做礼,楚瓷抬手免了他们的礼,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又往里去了。
今日是长子许岱连的大婚,刘氏一身华丽,尤是外头那一件织锦枣红比甲,衬得无比喜庆,极其富态。
进入中庭,首先入眼的是十来桌宴席,宾客满座,中堂里更是亮如白昼,红烛燃泪,扑面而来一股属于尘世的喧嚣味,极尽繁闹。
伯府的太夫人早由丫鬟搀扶着上前来向楚瓷见礼,楚瓷虚扶她一把,笑意浅浅。
刘氏请她归了首席的上座,在座所有女眷全都起身向她行了礼。楚瓷抬手免礼,请她们都坐了。
太夫人坐楚瓷左侧,刘氏坐她右侧,其余挨个是一溜别的太太和姑娘们,长幼嫡庶,全按照规矩来,其中一个还是赵国府的大太太李氏,也就是赵婉的嫡亲母亲,另一个是赵国府的二太太许氏。
楚瓷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赵国府身份最尊贵的老母国太夫人正是姓刘,乃是伯府大太太刘氏的嫡亲姑母,刘国太和刘氏出自同门,刘氏嫡长子大婚,赵国府也自然派了人过来亲贺。而二太太许氏正是许家这位太夫人嫁出门的嫡女,自然也一同前来贺礼。
楚瓷想着便朝李氏许氏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她们这里因来了王妃,在一边敬酒的新郎官许岱连忙过来,请了楚瓷礼,称:“王妃亲驾,臣谢过王爷王妃。”
许岱连长了一张国字脸,不算俊美,却是正气刚强,体魄又强壮,一眼望过去便叫人觉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即使今日穿了一袭大红喜袍也丝毫感觉不到半分柔意。
楚瓷看了他两眼,心里思量着,道:“许大爷与王爷也算是表亲,此次晋为大理寺丞,恰巧王爷又奉命督办逆贼一案,许大爷尽职鼎力相助,实是王爷有幸。今日许大爷大婚,可喜可贺!”
她取过酒盏,向他敬了一杯。
许岱连仰脖喝尽,笑容大方直爽。
同桌女眷见状也举杯略略喝了两口,算是给景王妃的一点敬意。
许岱连又向楚瓷敬了礼,去了别桌。
伯府伯公许大老爷许茂这会儿也闻讯过来,拿着酒杯亲自向楚瓷见礼。“王妃大驾,许茂有失远迎,还请王妃见谅。”
“无碍,今日是伯公长子大婚,无需多礼,大家伙儿各自玩各自的,不用因着我在而拘束。”
她虽是如此说,但满桌女眷无不屏息不敢多说话,她们虽是伯府内眷,但平日里成天关在这个宅子里,所见妃者甚少,往来亦不多,今日见到景王妃都好似见到了什么稀世天仙一般,贵胄之气令她们无不敬仰。
楚瓷笑了笑,看向面前一溜的姑娘们,问:“这些伯府姑娘们可都到了年纪,许了人家没有?”
楚瓷的眼神很是柔软,这些低头敛眉的姑娘们像极了未出阁的她,但不同的是,像他们这些府邸大都人丁旺盛,姐妹兄弟甚多,她却只有一个一心想要害死她的庶妹。
刘氏笑道:“只这个大姐儿到了年纪婚配给了林右佥都御使府的二公子,来年三月完婚。其余的几个姑娘们全还小呢!”
刘氏说着几个太太们都掩嘴笑了起来,姑娘们羞红了脸将头垂得更低了。
太夫人也陪着笑,“咱们这一府也全靠皇后娘娘在朝中庇佑,以往这几个姐儿婚嫁,还得请示皇后娘娘做主哩。”
太夫人话一落,刘氏左手边第二个姑娘突然抬了脸俏生生道:“皇后娘娘指婚,我们会不会嫁给宫中那些皇子哥儿呢?”
她一说话,刘氏立马瞪过了一眼,嗔骂道:“你这丫头又在胡说了,皇子们个个高贵,岂是你说嫁就能嫁的?”
“宝丫头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嫁人了呢!”太夫人笑着打趣,惹得女眷们又笑起来。
这位伯府二太太秦氏嫡出的三姑娘许岱宝一面羞红了脸一面看着眉目温和的楚瓷,清亮如琉璃的眸子里满是好奇。
☆、第三十一章 伯府送贺(二)
楚瓷也看着她,这个三姑娘的眼睛长得太过机灵,一副伶俐样,叫她好生喜欢。
“若这位宝姑娘想,等她到了年纪府里可通知我一声,我替她向皇后娘娘说一声,看能不能把她许给宫中成年的皇子。”
“那岂不是做了王妃了?”许岱宝听了惊呼一声,满脸惊喜。
二太太秦氏连忙在底下踢了她一脚叫她住嘴。
许岱宝不去理会她母亲,只眼巴巴瞧着楚瓷。
楚瓷嘴角带笑:“你这事我给你记下了便是。”
“多谢王妃!”许岱宝忙雀跃一声,朝楚瓷露出灿烂而明媚的笑容,一扫先前的拘束和羞涩。
这么一来,桌面上稍微热闹了一些。
就连一直温雅笑着的李氏也说了几句话,但她心里记挂自己做了寿王妃的女儿,故问楚瓷:“王妃一看便是个知书达理聪慧灵巧的主儿,想必在众多王妃间也是极受欢迎吧。”
楚瓷听她一说话便知晓了她的真正意思,于是笑道:“李夫人夸奖了,我不过也是个寻常妇人,依我看,刚做了寿王妃的婉妹妹才是真正知书达理聪慧乖巧。”
李氏听了这话又问:“王妃与寿王妃走得可近?”
“有来往,常拜访,寿王妃人好,过得也好,吃的用的全都少不了,上回见她气色也是红润的,想必寿王有好好疼她。”
楚瓷说话很有考量,李氏听了放心了不少,对楚瓷态度也愈加温和了。
楚瓷朝她点点头,又吃了几口菜,和太夫人说了些话,便起身告辞了。
太夫人和刘氏依规矩劝留了一番,随后便由刘氏将她送了出去。
几人停在垂花门前,刘氏道:“还请王妃回去后替臣妇问皇后娘娘和景王安好。”
“夫人客气了。”
刘氏是赵皇后表妹,赵皇后这几年也对这个表妹多加关心,伯府里的公子姑娘们婚嫁她也是要留意一下的,而他们伯府能从开国到现在承着世袭爵位毫不衰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有皇后在背后支持着。
昭勇伯府对赵皇后乃至赵国府也是恭恭敬敬的。
刘氏从名义上来讲也算是楚瓷的表姨了,因而楚瓷也尊称她一声夫人。
刘氏连连点头,继续将她送出了大门。
许岱连这时候突然从门内出来,一把唤住了楚瓷:“王妃留步。”
“连儿?”刘氏纳闷,“你不在里面招待客人出来作甚?王妃有我伺候着。”
许岱连不语,越过了刘氏走向楚瓷,身后还跟着一批持刀护卫。
楚瓷见状心里笃定了一些事情,笑道:“许大爷这是?”
“夜深不安全,王妃凤体不容受一丝差错,臣给王妃备了些府里的好手,以保王妃一路平安。”
许岱连面色严肃,一反新郎官的轻松味,让护卫跟在了楚瓷车驾的前后。
刘氏不解,但也是点点头:“王妃既是从我府里走的,若是出点差错还得是我们的不对,防备些好,防备些好,还是连儿你想得周到。”
楚瓷闻言不说什么,只谢过了许岱连,上了车。
许岱连立在原地看着景王府的马车消失在大道拐角处,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氏见他也不急着回去,便问:“连儿,下午申时我听下人们说找不见你,你去哪里了?”
“处理事务去了。”
“事务?你虽是上任新官,但今日大婚,官署里不是允了假期,你何须这么急着上工?且休息几天再忙也不迟。”
“母亲,这事迟不得!”
许岱连不欲多言,转过身便要走。
刘氏跟在他身后继续问:“我听那些个丫头们说今日午时还有个小乞儿找你?你理了没有?往后这些穷酸乞儿别去理会,他们知道你今日大婚想要挖点好处,也最是缠人,你只管当做没看见便是了。”
“寻常乞儿岂会一直嚷着要见我?”许岱连反问了一句,语气虽恭敬,但冷淡了不少。
刘氏一愣,“什么意思?”
许岱连不语,穿过垂花门兀自走开了。
他午时听得丫鬟来报说后门有一个小乞丐一直求着见他,怎么赶也赶不走,他心里疑惑,又是大婚之日,生怕别人来捣乱,便命人叫来了那个乞儿。
乞儿七八岁,蓬头扣面的,压根看不清长相,他见着许岱连也不行礼,只怯生生地将一张纸条递过去,结结巴巴道:“给……给大人看,有,有人叫我给大人……”
皱巴巴的一张纸条,被捏得不成样子,纸上也有一点墨黑的脏乱痕迹。
许岱连一接过来,乞儿便如释重负一般急忙退避三尺,整个人都掩在了门廊后。
许岱连狐疑看了他一眼,将纸条抖开抚平,看见纸上模糊而潦草的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