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闻言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不发一言。
楚念安“嚯”一声从榻上坐起,咬牙道:“娘,你看看,楚瓷根本不上我们的当!”
柳姨娘却喃喃:“庶为仆,嫡为主。”
她咬着这六个字,胸腔里涌起无尽的屈辱感来,片刻,这股屈辱又尽数化作了深沉怨恨,在她心里缭绕不去。
“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楚念安越加急躁。
柳姨娘瞪了她一眼,“沉不住气!”
“可您也看见了,楚瓷那个小贱人越来越对我们防备了!”
“我知道,你躺着。”
“我又没病,不躺了!”
“不,这次你要真病,引她过来。”柳姨娘眼底一沉,一道暗晦光芒流转而过。
第二日清早,便又有人在绛华院外请命,称楚念安发了高烧,需要急治。
那会儿楚瓷刚起来,略带狐疑看向云环,“还没完没了了。”
“奴婢去打发走。”云环说着便要出去。
“慢着。”楚瓷唤住她,摆摆手,“那便过去一趟,我倒要看看她们母女搞了什么花头出来,云环,叫上顺娘午时一块儿去。”
云环应一声伺候着楚瓷梳洗,楚瓷突然拿起梳妆台上一个红色小瓶子道:“这蔻丹颜色真亮。”
云环笑道:“主子何时爱起这种小玩意来了?”
“上回胭脂铺遣人送来的,我看着不错就收下了一瓶。”楚瓷说罢又拿起了一盒胭脂粉,凑在鼻尖轻嗅,捣鼓了一阵。
待到晌午,苍薄了几日的天空露出了几丝金光,冬日虽淡,但照下来也是暖和了不少,庭院地面跟屋檐边角上久积不化的冰雪也开始融水滴落。
楚瓷裹了一件石青色羽毛缎斗篷前去柳姨娘的院落,身边伴着云环顺娘,另又尾随巧儿惠儿。
柳姨娘亲自出来相迎,福身做礼,将姿态放得极低,自称“贱妾”。
顺娘满意点点头,妾奴本该如此态度
楚瓷上前亲自扶了柳姨娘一把,还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念安妹妹呢?”
“念安在屋子里躺着。县主大驾光临亲自过来,实在令小院蓬荜生辉。”
楚瓷不多说什么,让柳姨娘带她进去瞧瞧楚念安。
柳姨娘垂首引她们进去,这个小院布局规整,除一间正房外还有东西一连厢房,柳氏母女居正房,正房宽敞,分内室外室两间,以一道帘布隔开,楚念安就躺在内间床榻上。
楚瓷进去之前吩咐云环去把给她看病的陈大夫和贾大夫请来,又命其余一干人等全在外间候着,没有她叫唤不准进来。
顺娘领着巧儿惠儿立在外间静候着,云环出去请大夫了。
楚瓷随柳姨娘进了内间。
内间点着宁神的熏香,还烧了一个炭盆,楚瓷一进去便觉着闷得慌。
楚念安双眼紧闭,满头大汗,盖着厚棉被静静躺着,楚瓷看了两眼轻唤道:“念安妹妹?”
楚念安烧得厉害,神智微微模糊。
“大夫怎么说?”楚瓷转而问柳姨娘。
柳姨娘这才抬了眼看着楚瓷道:“大夫说念安受寒,又不及时医治,发了高烧。”
“好端端怎么受了寒?”
“许是这几日丫头婆子们忙上忙下没顾得上,夜里没有伺候得当。”
“府里何时这么忙了?”
“县主任命了总管,那些下人们都听候总管安排去了,难免会有些调剂不当。”
楚瓷闻言倒听出了她话里意思,不怒反笑:“姨娘这是在怪我了?”
“贱妾哪敢啊。”柳姨娘垂了眼,但嘴边隐约藏着冷笑。
楚瓷没有再理会,只问:“可有喝药?”
“贾大夫开了药,今天正在厨房里煎着。”
楚瓷点点头,又看了楚念安几眼,断定她这个庶妹这会儿是真的病了。
没过多少时间,外头就端来了楚念安的药膳,顺娘接过来用银针试了几下确定无碍后通报给了楚瓷,楚瓷应声后才亲自送到了内间。
柳姨娘接过药碗,对楚瓷道:“县主,这便是大夫开的药。”
楚瓷接过来闻了一下,“之前喝过吗?”
“喝过一碗,但第二天就愈加严重了。”
“你放心,我已经让云环去请贾大夫和陈大夫了。”楚瓷说着亲自尝了一下这个药,药苦而涩,没有多大问题,她又将药碗递还给柳姨娘,让柳姨娘给楚念安喂下去。
柳姨娘坐在床沿扶起烧得迷迷糊糊的楚念安,一口一口给她把药喂了下去。
没一会儿,楚念安睁了眼,轻唤:“娘……”
“念安,可有舒服一点?”柳姨娘放下药碗,拿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嘴角。
楚念安点点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地眉头一皱,呕出一口黑血来,面色也在刹那变得煞白煞白。
柳姨娘一惊,大喊:“念安,念安!念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顺娘也脸色一变,上前了几步查看楚念安状况,只见楚念安躺在柳姨娘怀里身子痉挛起来,胸腔不住起伏似是透不过气来了。
柳姨娘吓得直落泪,一面回过了头朝面色兀自淡静的楚瓷凄厉喝问:“我们母女俩一直敬重县主,可县主今日为何要下药毒害念安?念安平日里究竟又做了何事才引得县主痛下杀手?县主,即便念安是庶出,比不得县主金枝玉叶,可她好歹也是你同父所出的亲妹妹!”
柳姨娘声泪俱下,抱住复又闭上了双眼的楚念安哭天喊地的。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令顺娘愣了愣,随即她皱起眉头,斥道:“事情刚出没有证据,柳姨娘还请不要随口污蔑县主!”
柳姨娘只顾哭,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楚瓷一直面无情绪,好似早料到了这一出戏。
好在这时,云环带着大夫回来了。
“县主!”云环早听闻哭声掀帘进来,见到屋子里混乱一幕,微怔,“县主,大夫来了。”
楚瓷点点头,让贾大夫去给楚念安把脉。
柳姨娘这才退开来,立在一旁擦眼泪,口中直喊:“我可怜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楚瓷没有理会柳姨娘的叫唤,问陈大夫:“方才念安喝了药,喝的是贾大夫所开之药,喝完之后口吐鲜血浑身痉挛,你瞧瞧有什么不妥之处。”她一指一旁搁着的半碗药。
陈大夫拿起药碗,细细闻了一圈,摇摇头:“从气味来看并无任何不妥。”
“也是,我为了确保药汤安全,自个儿也尝了一下,药味也是极好的,没有哪处不对。”
“县主您亲自尝了药?”云环闻言脸色一变,“县主,您没事吧?”
顺娘也满脸警惕,上下打量了楚瓷一样以确定她安然无事,而后对柳姨娘道:“县主亲自为念安小姐尝了药,哪里会是县主陷害念安小姐,柳姨娘说话请注意分寸!”
“那为何县主无事,独独我女儿中了毒?”柳姨娘不依,擦着泪水抽泣,一脸哀怨,此刻也是为了女儿豁出去了。“那碗药端进来之时是没事的,中途唯有县主接了过去,难道不是县主下的药?”
“胡说!县主没有理由毒害念安小姐!”云环亦是斥道。
“怎么不可能?县主是尝了药,但难保她是在尝药之后才下了毒,所以县主没事,我那苦命的女儿却……”
柳姨娘又掩着帕子哭了起来。
她虽言辞激烈,但所说并无不实,加上中途的确是只有楚瓷碰过了药碗,柳姨娘的假设也有可能成立,而柳姨娘总不会自己下毒害自己的女儿。
☆、第八章 除去柳氏母女(二)
云环和顺娘对望了一样,目光皆是复杂。
楚瓷倒一直冷静,也不说什么,只让陈大夫把药拿下去深究。
贾大夫替楚念安看过情况后跪地回道:“县主,念安小姐却是中毒无疑。”
“中的是何毒?”
“怕是夹竹桃,这种毒会引起人抽搐晕厥,最后衰竭而死。”贾大夫抹了一把汗,“但念安小姐中毒不深,若及时医治不伤性命。”
柳姨娘闻言愣了一下。
“快去为念安小姐配药解毒。”楚瓷命贾大夫下去了,而后回过头问柳姨娘:“姨娘还是认为是我害了念安?”
“贱妾无礼冒犯县主,县主虽身份高贵,但贱妾眼下也找不到第二人能有机会下毒害念安,即便县主要治贱妾的罪,贱妾也要斗胆指出来!”
楚瓷闻言笑了一下,“如果这个下毒之人恰好是你呢?”
话落,柳姨娘脸色一白,但随即冷笑:“县主……此言荒唐。”
“大胆!”顺娘突地大喝一声,眉间冷厉,“区区姨娘贱妾,没有证据污蔑县主不止,还敢出言不逊顶撞县主,即便给你九条命也不够你活!”
顺娘本见柳姨娘无礼于县主心头不快,但念在她爱女心切不加与呵斥,但眼下此贱妾竟公然指责县主荒唐,她难以再忍,大声喝骂出口。
柳姨娘被顺娘这么一喝,倒吓了一跳,当下敛了气焰,也不再说什么,坐回床沿守着昏迷不醒的楚念安。
楚瓷也不多说,只转过了身想走去外间透透气,但刚迈了一步,突感心头不畅,又过一会儿胸腔处涌起一股腥气,她捂嘴,难以忍受,咳嗽了一声,不料竟吐出了一口猩红鲜血来。
“县主!”云环大惊,忙上前扶住她,“县主,您怎么了?”
顺娘亦是面色一白,吓了一跳,当下唤了大夫来,一面扶着楚瓷去了外间软榻上坐着。
在外间候着的巧儿惠儿亦是惊惧不已,端茶倒水忙个不停。
刚出去的贾大夫闻讯赶来,给她把了脉查看了一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颤道:“县主亦是中了毒,想来也是那碗药所致,但因着县主只尝了一下中毒现象很轻,因此才比念安小姐晚了些时候发作。小的这就去给县主配药!”
贾大夫又匆匆出去了。
顺娘和云环一面担忧一面松了一口气,担忧是因着县主身子弱,松气是因为柳姨娘抓不着把柄污蔑县主了。
尚在里间坐着的柳姨娘早在楚瓷吐血之时神情一变,变得慌张不已。
千算万算,她竟是没料到楚瓷也会中毒!这下,被逮住的人便是她自个儿了!
没过多久,陈大夫去而复返,手里拿着那只药碗和一包白色粉末。
楚瓷让惠儿唤柳姨娘出来。
柳姨娘面色苍白,站在一侧。
陈大夫拿起药碗细细说来:“县主,念安小姐所中之毒是夹竹桃。”
众人点头,说辞和贾大夫一样,看来却是夹竹桃无疑。
陈大夫继续道:“夹竹桃毒性厉害,若是干燥粉末只需二钱便可要人性命,这碗中所放只有一钱不到,又溶进了汤药之中,所以药效减轻了不少,但若不及时医治还是会丧命。先前县主说这药闻起来和尝起来并无异样,那是因为粉末量少又无色无味,因而不令人察觉。”
陈大夫将沾着药汁的青瓷碗呈给楚瓷,“县主再看,这下药之人也是厉害,为了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竟将药沾染在了碗壁上,只要有心人将夹竹桃粉末藏进指甲中,一旦触碰这药碗,便可抖落药粉进去,因而里面的剂量就更少了。”
话落,云环和顺娘对视了一眼。
楚瓷道:“顺娘将药端进来的时候是没事的,中间只有我和柳姨娘碰过这碗药。”
柳姨娘心里一惊,眉头皱得紧紧的。
楚瓷再问:“若是那人指甲里藏过药粉,该是查的出来的吧?”
“是。”
“既然如此,为证明我的清白,陈大夫,去给柳姨娘验一验。”
柳姨娘闻言霍的抬头,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去。
楚瓷轻轻一笑:“若是查到这下毒之人,我定当严惩不贷!”
柳姨娘摇头,心里隐约不安起来,“不是贱妾!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呢?!”
“巧儿惠儿!”顺娘命她们按住柳姨娘。
两丫头上前正欲动手,柳姨娘却狠厉推开了她们。
顺娘见状亲自上前,二话不说一巴掌挥上了柳姨娘的面容,冷冷道:“大胆逆妇,竟敢违抗县主的命令!”
柳姨娘被打了一巴掌,顿时愣了,巧儿惠儿这才又一左一右按住了她,让她跪在楚瓷面前。
云环过去抓起她的双手放在陈大夫面前,陈大夫捏住她的手指细细查看了一番,果不其然,她长长的指甲里含有一堆白色粉末,陈大夫用竹签将指甲上的粉末扫在一张白纸上,竟收集了一小撮。
陈大夫骇然,将证物呈给楚瓷看,“县主,确是夹竹桃无疑。”
楚瓷扫了一眼便命他下去了。
丫头们放开了柳姨娘,柳姨娘浑身瘫软在地。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楚瓷眯起眼睛,“下药毒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欲陷害我,姨娘,我真料不到你如此心机深沉,真是可怕!”
“如此贱妾,本应重罚!”顺娘道。
柳姨娘听闻自己罪证,突地抬起眼来冷冷一笑,眸光泛寒,“贱妾再有心计哪里比得上县主!县主果然不同往昔,竟是心狠手辣,我也是小瞧你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襦裙的褶皱处,抬高了下巴一副高傲模样,兀自清冷,“对,我就想陷害你,想把你拉下来让念安荣居高位,楚瓷,我做梦都想践踏着你的尸身仰天长啸!凭什么你生来拥有一切而我的女儿却要做个见不得人的贱婢?凭什么往后你嫁给景王做王妃而我的女儿却要给人做小妾?楚瓷,我恨不得你死,更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扒你骨!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把你推进湖中活活淹死才好,才不至于留了你酿成如今的祸害!”
这一刻,柳姨娘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忘乎所以朝楚瓷大吼,眼底疯狂,血丝暴涨,如同困兽想要吃人泄恨。她最后所说的是指五年前楚瓷大病一场丢却了一些记忆,想来那时候她们便有了害她的心思。
“柳姨娘疯了!”云环惊呼。
顺娘紧皱眉头,连连唤人去请风云过来,自己和云环护在楚瓷跟前以防柳姨娘情绪失控扑上来伤人。
楚瓷自始至终一直神色平静,看着柳姨娘从沉着到爆发,终是暴露了本性在所有人面前撕破了脸皮。
她扯了扯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往外面去了。
毒害女儿陷害县主,这可是一等大罪。
柳姨娘输了。
楚瓷给了柳姨娘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