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谦的话让我一惊,我默默摊开了掌心,上面居然覆了一层薄汗。
司马谦继续说:“她变得笨拙了,以前她总是喜欢说谎,现在她一说话就会变得紧张,她也懂得去依赖别人了,不再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撑死了都不愿意去求助别人。”
“你觉得她是变得不好了,还是变得更好了?”
“我说不清楚,不过出于私心,我是更加喜欢现在的她。”司马谦舒了一口气,“她其实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她从来不哭,整天板着一张脸,实际上却在意着很多东西。爱哭并不代表就是脆弱,从来不哭也并不代表着坚强,像她这样的人,一旦哭起来,就比别人更加容易崩溃,所以她才会选择一直强忍着不哭。不过现在她改变了,她不再强迫自己做一个看起来坚强的人,尽管变得笨拙慌乱,说不定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我的眼中好像蔓延出了一些湿意,我闭上眼睛,用被子捂住了头。不管他们再说什么,我通通都听不下去了。
我唯一想起的只有司马谦的叹息。
原来他为了我考虑了这么多。
原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过往
早餐过后,空气中剩余一股鸡蛋粥的清香,对于我来说,这是离别的味道。
我慢吞吞地把所有餐具洗刷了一遍,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厨房,时间是九点一刻,和司马谦之前说好要出发的时间,正好不多也不少。
司马谦一直都坐着等我,我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他点点头,爽快地背上了背包。
“你可别把东西漏下了,不然很难拿回去了。”
“大不了我打工攒钱再来一趟。”
“你还会来吗?”
“不知道,我说说而已,也不确定。怎么,你果然不欢迎我?”
“没有。”我郑重地摇头。
他咧开嘴笑了:“如果我真的把东西漏在你这里,你也可以回家拿给我的。”
我的手在背后交错,“到时候再说吧。”
他又看了一眼时钟,走到门边穿鞋子,“我该走了。”
“我送你。”我脱下围裙,随手找了一件外套穿上。
司马谦意味深长地看向浴室紧闭的门,里面传来了沐浴的水声。
“你不用告诉他一声吗?”他体贴地询问。
我穿好了鞋子,听到司马谦的话,我不由得也看了一眼那扇门。吃完早餐后,梁永皓无缘无故就说要去洗澡,之后就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再也没有出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在早上洗澡的习惯,他或许只是为了逃避我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而已。
“不用,我们走吧。”我收回目光,转身打开了门。
我搬到这栋学生公寓已经半年多,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走下楼梯的时间会变得这样煎熬。我盯着司马谦的背影,身体里似乎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心事,我每迈出一步,便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我踌躇已久,终于说:“我把钱包忘在家里了,你先下楼,我回家拿,很快回来!”
司马谦停下脚步看我,他的目光简单,我却无法用同样简单的目光来面对他。我不等他的回应,转身跑上了楼梯,直到我听见司马谦重新迈出的脚步声,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跑到家门前,慌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口袋里的钱包顺势掉在了地上——没错,我说谎了。我捡起钱包,用力地转动钥匙,急迫地打开了门。
下一刻站在门后的人便抱住了我,我摸着他的背,尚未擦干的水滴渗在了他的衣服上。
梁永皓说:“我刚才就想,如果你折返回来了我该怎么做……你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我想,他是高兴的。
我抱紧了他,“我还会回来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神情安静。他正在等着什么。
“我送司马谦上机后就马上回来。”我向他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笑,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等你。”
楼下的司马谦已经拦了一辆计程车,当我再次从楼梯跑下来的时候,他站在计程车旁,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故意在他的面前扬了扬钱包,“我拿回钱包了,我们出发吧。”
他纯粹地对我笑了笑,我反而更加情愿他像从前一样为了一些小事不依不饶地追问我,这样至少我还能强装出理直气壮,而不是产生了满腹的罪恶感。我就像一个不忠的情人,尽管我并不是他的情人,何况小姨对待外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忠诚。
前往机场的路上,我和司马谦分坐在计程车后座的两侧,司马谦的大背包放在了我们的座位之间,我转头看他,也只能看见背包挡住了他大半个身体,还有他的后脑勺。
“你喜欢加拿大吗?”我见他入迷地看着窗外的景物,便认为他对加拿大很留恋。
他沉静地答:“我不知道。照理来说,是它把你困住的,我应该是讨厌它的,但是它又是你现在生活的地方,我又讨厌不起来。”
我愣了愣,他转而问我:“你在这里生活,他一定帮了你很多吧?”
他指的应该是梁永皓。
他提起梁永皓的名字时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咬牙切齿,更多的是带着不甘和无奈。
“他的确帮了我很多,不管在加拿大,还是在上海。”我低下了头。
我看不见他的反应,他坐了一会,也不说话了。后来他的手机响了,他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食指灵活地敲了几下屏幕,似乎是发了一条短信。
他主动告诉我:“是顾森,他问我要不要去机场接我。”
“那很好啊。”
“不过我拒绝他了。”
“为什么?”
“我之前答应了一个人,下机之后马上就去找她,所以我不想让顾森跑这一趟。”
“谁让你这么急着要去见面?”
“沈年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侧开目光咬住嘴唇,装作想了想,哪怕其实我早就把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铭记于心了。
“哦,是昨天发短信给你的……年年?”
“没错。就是那个年年,她的全名是沈年年。”他微笑着说。
我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心口那个位置,似乎被这条带子勒得涩涩发疼。
“你们是朋友?”我试着笑了一下。
他顿了顿,“其实她是我的前女友,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我在意的不是“曾经”和“过”,我唯一想要了解的只有那简单的三个字——“在一起”。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是我的错,沈年年是一个很好的女生,分手完全是出于我的问题。”
他很少会如此维护一个女生,相比沈年年对于他来说一定是很特别的女生了。如今仔细地回想,他和女性的关系一向不错,也称得上是有女人缘,不过这却是我第一次了解他和一个女生涉及的恋爱过往。
“沈年年和我是同一所大学的,她是医学系的学生,比我年长两岁,我是在大一的时候认识她的,当时我整天碌碌无为,常常恍惚着一天就过去了,她恰好就在这段时间出现了,她给了我很多的安慰,所以我们渐渐就走到一起了。”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太长久,去年暑假之后,我就跟她分手了。”
“为什么?”
“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原因。”他说,“原来我没有喜欢过她。”
“你没有喜欢过她?”我忍不住质疑。如果他不喜欢她的话,为什么他直到现在仍然和她保持着联系?为什么他在说起她的时候只有赞扬的话?为什么他下了飞机后就马上赶着去和她见面?还有……为什么他会亲昵地称呼她为“年年”?
“你曾经跟我说过,叫我不要再管你的事情,把心思放在其他人的身上,你还记得吗?”他轻声反问我。
我点头后,他又说:“如你所愿,我曾经做到了。我看不得沈年年难过,甚至在除夕那天把她带回家了,我妈和外婆都对她很满意,包括顾森也十分赞同我和她继续交往。我我的确相当在意沈年年,不过却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因为我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把很多不为人知的情感都依附在了她的身上。当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主动跟她分手了。”
“尽管你们现在分手了,但是你们到现在还有来往。”
“不是这样的,我和她分手后,她其实怨了我挺久,我和她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一直到前不久,我厚着脸皮找她帮我一个忙,我才发现她原谅了我。”他慢慢地解释,似乎是为了让我能够听清楚。
我想起了昨天无意之中看见的那条短信,“沈年年帮你的忙,就是……结果已经出来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开来:“你果然看了短信。”
“我不是有心的。”我懊悔刚才的脱口而出,“不过你要她帮忙的事情,只有她能够做到的吗?”依司马谦的性格,他应该不会随意去找昔日的人的麻烦才对。
“这不是一件特别光明正大的事情,由她来帮我,我信得过。”
“那……这件事是什么?”我尽量把语气说得并不那么在意。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别卖关子啊。”我伸手想要去拍他,手却只能够到他的背包上。
他拉住了我的食指,“我没有刻意在卖关子,因为这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当你知道了以后,也能够好好的。”
他的话好像预示着未来将有什么大事降临,可是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任由他继续往前走,我出声喊他,他也不会回头应我。我真讨厌这种感觉,我……害怕这种感觉。
我把手抽出来,扭头看向窗外,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逃避方法。此刻模糊了我的视线的东西一定不是眼泪,我不会哭的,我才不会哭。
我在车窗的倒影里看见司马谦解开了安全带,他拎起了我们之间的背包,放在窗边,然后他坐到了我的身旁。他握住我的手,渐渐加重了力气,似乎是为了向我证明,他依然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
当机场近在眼前,离别的实感终于重重地坠落在我的心头。
一路上我都尽量把眼中的液体咬牙忍回去,然而我的脸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我不想让司马谦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只好让他先进去机场,我一个人留下来付计程车钱。
等我整理好情绪和仪容想要下车,一头漂亮金发、身材却极其圆润的司机先生回头冲我说:“虽然和恋人分别特别痛苦,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的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我怔了怔,本想纠正他“我们并不是恋人”,但是现在这份来自他人的好意,却让我觉得有些温暖。我反问他:“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和他是恋人?说不定我们其实只是同学、朋友……又或者是家人呢?”
司机先生索性转过身来回答我:“我做计程车司机快二十年了,我曾经载过很多客人到机场,见证过面临分别的恋人成千上万,我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你们说的是中文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在后视镜里看得十分清楚,你们看着对方时,眼睛里都有爱意,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肯定你们是一对恋人,又或者是一对即将的恋人,一定不会错的。”
他的笃定让我无所适从,我觉得自己似乎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隔着千山万水仍然相爱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你知道了吗?”
我和这位司机先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却如此认真地给了我一个忠告。
可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时刻,我只能让他失望了。
我在机场混混噩噩地逛了一圈,终于在办理手续的地方找到了司马谦,我没想到他的行动居然这么快。由于他的英语说得不太好,他在跟工作人员沟通的时候难免会加上手部动作。我看着他好不容易办好手续,他一转身,看见我在附近,马上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我的英语这么烂居然还能顺利办好手续。”
“我早点来找你的话,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对不起。”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为了这点小事你还道歉干什么啊。”
我语塞,接下来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好像我的道歉让他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情。
他说:“你不要总想着别人,优先考虑自己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
类似这样的话,曾经有许多人对我说过,两年前的夏天,在爸爸去世之前,他曾经希望我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如今两年过去了,我似乎并没有达成他对我的最后期望。
但是有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要抛弃就能抛弃的,譬如血缘、回忆、思念还有感情,它们紧紧地依附在我的身体深处,固执地不愿和我分离。
我终究还是逃不开过往,还有和眼前此人的羁绊。
“颜亦蓝。”他终于说话,起初我以为他在叫我,然而他其实在细数着我一直以来的各种称呼,他的手指正一只只地慢慢收拢,“三千、小亦,还有……现在的小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还拥有着很多别的称呼。而这些称呼,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就是每一个不同的面具?
“当你是三千,你成熟、乖巧,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庭;当你是顾森的亦蓝,你小心翼翼,害怕他会把你看低;当你是小亦,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会高兴会难过;当你是小蓝,又或是戴上其它不同面具的时候,你又饰演出一个怎样的你?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你曾经试过只为自己想过这个问题吗?”
机场的乘客来来往往,有那么多的人都急着和这个地方告别,司马谦却始终确切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可是,哪怕他再近再亲切,他始终还是要离开我的。
“你该登机了。”我逃避了他的问题,出声提醒他。
他垂下眼睛,几秒后又再次看着我。他不再站在审判我的角度,此刻他又回到了那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司马谦。
“那我走了。”他低声说,语气中有遗憾,还有期待。
我向前一步抱住了他。我很少主动去拥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