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无声的叹气,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丫鬟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药汁后才挪动脚步亲自端入房中,阖上门的瞬间,看见自家主上不舍而执拗的目光,三娘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段采芦接过那晚药汁,试了试温度后满意的点头,接着双手齐出,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白光中,迅速的拔出了少女背上上百根银针。
白露只觉得背上一阵清凉,紧接着喉间一股腥甜涌上,不可抑制的呕出一口黑血。
段采芦收起银针,三娘拿帕子擦拭干净少女嘴边的污血,半扶起她喂入那晚药汁。
“唔”白露皱起眉头,真苦啊。
但是,喉间的疼痛似乎轻了许多,不再如往日那般刺辣辣的刮着她的嗓子。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汁,白露冲段采芦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劳段姑娘了,这里有我守着,请歇息去罢。”三娘掖好少女的被角,柔声向段采芦致谢。
段采芦微笑一下,不以为然的整理好了衣袍,施施然的还了一礼后缓步走出。
门外的夏汶澈见她出来顿时一个箭步跨至眼前,焦急的询问,“如何?”
段采芦把刚才告诉三娘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心中却止不住的好奇,看那白露身上伤痕累累,大多还是三四年前的旧伤。如今又是中毒又是被施以火刑,怎么看也不像是被人珍惜的人,但眼前人的焦急和重视又是显而易见的,段采芦明智的保持淡然,不去询问缘由。
施了礼正欲离开,听得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以血抑毒,可真?”
“啊?”段采芦有些意外的轻呼一声,随即了然道:“毒以拔出七八分了,将军大可不必如此。”
夏汶澈沉默的颔首,脚步沉重的走到门前,喃喃,“可是我心中甚愧,难以平复。”
声音太轻段采芦并未听得真切,只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笑笑后,温声告退了。
房间内的少女呼吸渐渐平稳悠长,难得的陷入沉眠,却不知有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彻夜守在门外,专注的凝视她安睡的方向,片刻不曾离去。
久违的酣睡让白露贪迷,好容易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三娘”轻轻出声呼唤身侧一直关注自己的人,少女的眼眶有些湿润。
“段姑娘说了,近几日最好不要开口,嗓子还未全好。”三娘柔柔的看着她,歉意的道:“对不起,那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白露摇了摇头,眸中有一丝茫然,三娘,就算当时你在,真的能违抗夏汶澈的命令么。
不愿去想这其中的可能性,少女挣扎着起身,做口型表示自己想去看看苍儿。
三娘劝了劝却无法打消她的念头,只得无奈道,“喝些粥再去不迟。”见少女点头,转身端了一碗兀自温热的甜粥过来,喂手指不便的白露喝。
粥很香甜,带着莲子的清香和软糯的口感,而且入喉也只微微刺痛,白露小口小口的喝了大半碗,只觉得有股热流涌上心头,如获新生的感觉。
但是唇齿间依旧缠绕着血腥味,放佛昨晚被迫喝下的血浆还在喉间残留,执拗的不肯散去。
喝着喝着,眼泪便无声的滚落,滴入粥中又被自己喝下,放佛心中的痛苦也一并被喝下,原本香甜的粥变得苦涩而腥甜。
阿澈阿澈你可有悔恨?你可曾有一丝愧疚当初亲手把我推出,从心灵到肉体一并跌至粉身碎骨?如今拥有的只是一副残破的躯壳,你可有悔不当初的痛苦窒息感?
☆、第七十六章 彻夜守护
夏汶澈是在天明之后离开的,他刚刚攻占了凉都,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处理,昨晚整夜守在白露门外已经是极限,今晨还不等段采芦前来,他便被神色焦虑的幕僚前后围堵的请走了。
江宏逃往东北方向,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死守城门最终在破城时以身殉,另一个下落不明,一同消失的,还有前朝公主祝微。
夏汶澈曾命人厚葬这位战死的江氏长子,只因钦佩他的铁骨铮铮,不免相惜。
如今摆在眼前的,就是江宏和他的次子了,一鼓作气杀了这老奸巨猾的老头是再好不过的,但众幕僚劝之还要顾及民声,不愿让他和自己被百姓儒生痛骂。
红罗在主上攻进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散布祝帧帝被江宏毒杀的言论,务必让更多的人相信这个事实。
夏汶澈则匆匆前往宫殿,安抚众朝臣,一通忙乱下来,待得了空闲时已是深夜。
步履匆匆的赶回一品香山,一整天都紧绷神经的男子缓和了神情,温声询问白露的状况,虞京京平和的回道:“自醒来喝了一碗粥后,便要求看苍,三娘推她去了苍的卧房,在那里呆了一整天,入夜后才回房第二次拔毒,现在,怕是已经睡下了。”
男子悄无声息的走到白露房前,从门缝偷偷看去,见少女服帖的睡倒,呼吸之间平稳了许多,不由松了一口气。
只是站在门外,夏汶澈却始终不敢再迈步进去,害怕她发怒,也害怕看到她用那淡漠的双眼冷冷的望着自己,放佛两人之间的温柔爱意早已荡然无存。
心口的恐慌和无错再次翻涌着将自己淹没,后悔的心情如同饥饿猛兽咆哮而来,生生将坚硬的心撕成两半,咀嚼着自己的血肉,每一口都鲜血淋漓。
手放在门框上好久,却无法再用力一分去推开,夏汶澈苦笑一声,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变得这般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了呢?
三娘看到了他,踮着脚尖轻轻走出,“主上,小白今日好多了,段姑娘说,不出七日毒便可全部拔出。”
夏汶澈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那,那些烧伤呢?”
三娘沉默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怕是这辈子也消不掉了,烧伤太重,甚至剜掉了几块焦肉,能再次站起已是万幸了。”
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摆手让黄三娘进去继续照看,自己又坐在前晚的地方,呆呆的看着透出一丝光亮的屋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色微明,枯坐了一整夜的将军才缓缓起身,踏着启明星微弱的星光而去。
七个夜晚,徘徊的守候,无法触及的温暖,黑夜中的男子像影子一般静静伫立,坚强又霸道的看护着门后的珍宝。
。
白露今日醒来的很早,有些出神的望了一会房门的方向后,少女垂下了眸子,神情难测。
三娘见她起身,忙又端了一碗跟往日一样的甜粥过来。
细细一嗅,依旧是莲子清香伴随着丝丝腥甜,这一次,少女没有喝,有些淡漠推开青瓷小碗后,白露平静的问,“他是不是给我加了一些东西在里面?”
几乎恢复了清润声线的少女表情冷漠,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三娘怔了怔,尔后温言细语的笑,“你说什么呢,是粥不合口味么?”
白露定定的看着面前温婉如水的女子,说出口的话变得冰凉,“昨日段采芦说毒以拔清后我就觉得不对,入口的血腥味不是我的错觉,而是食物中原就带着的,可对?”
三娘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这是主上的一点弥补,他每日走前会和血熬粥,你,你就受了他的好意吧。”
少女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那只碗,想起自己竟然连续七日喝了混着他血液的甜粥,心头猛的一痛,抓住胸口咳嗽了几声,突然挥手狠狠一拂。
叭的一声脆响,暗红的粥连碗一同碎在地上,浓稠的粥缓缓流动,如同腐烂的肢体中溃脓的血液。
“告诉他,我不需要。”白露冷冷的说,指间的绷带因为用力而散开少许,在少女的腕间飘拂。
三娘无声的轻叹,唤人进来收拾了那一地的破碎,吩咐丫鬟重新熬一碗清粥来。
白露却不等喝粥,自行下榻摇晃着走出房门,脚底的疼痛一阵阵的传来,少女却固执的不肯再坐轮椅,似乎潜意识里想自己更痛一些。
三娘焦急的跟在她身后,却无可奈何,如今白露以恢复了功力,这天下能制服她的人寥寥无几,眼瞅着她走进苍的房间,一向稳重的三娘也只能暗中吩咐丫鬟去请段氏姐妹前来。
苍受伤很重,几近丧命,却被国手段采芦和段采笙硬生生从阎王手中抢回一命,昏睡三日后终于醒来,却只能躺在榻上,一举一动都得旁人服侍。
白露每每在苍面前便笑的真切,终于能开口后便拉着少年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还拧了帕子替他擦汗,一整天都不愿意离去。
苍原本体虚,又被少女如此亲昵的照顾,一张俊脸时红时白,却又拒绝不得。
段采笙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幕,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语气轻快的道:“你这姐姐当的尽职,哪像我姐姐,那年我摔了腿她竟然说我是自找的,连讽带刺的,让我记恨了好久。”
“难道你背后说人坏话就是对的?”段采芦淡淡的插话,“若不是你贪玩去掏那雀儿的窝,能摔了腿么?”皱着眉头无奈的道,“小没良心的,不想想治你伤腿的草药是谁摘来的?”
段采笙嘿嘿的憨笑几声,贴过来准备撒娇被自家姐姐一把挡开,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坐在塌边的少女,以一种严肃的口气道:“病人要听大夫的话,若自己都不爱惜自个的身体,不是白白糟蹋我们姐妹的医术么。”
少女顿时有种被老妈训斥的感觉,呆呆的点头应了后才反应过来,不由面上一红,又惹的段采笙咯咯直笑。
采芦扬手打断妹妹的嬉笑,亲自过来将白露掺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捏了捏脚踝处,又掀起了一点绷带细细看了看,才认真的说,“已经结痂了,千万不可去抓挠,一会给你换最后一次药,然后就等它慢慢长好了。”
白露心中惊诧,不愧是国手,这配制的碧桦膏竟然有此神效,让她破破烂烂的腿伤这么快结痂。
但是,恐怕好了以后也是满腿的可怖疤痕吧,少女呼出一口气,不知是释怀还是遗憾。
段采笙跑去苍的身边揭开锦被看了看伤口的愈合情况,不解的皱眉,“姐,怎么他这边愈合的这么慢?”
段采芦瞥了一眼,“这不一样,他七经八络受损严重,血气虚弱,当然恢复起来慢一些。”
“啧啧,可惜,那是不是以后再也没得功夫咯?”少女惋惜的摇头,却没注意到自己说出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实。
塌上的苍瞬间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失神一般的睁大眼睛,怎么会?三年的苦修、三年的拼命竟然在瞬间付之东流?可转念一想是为了救姐姐,而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又觉得该庆幸。一时之间脸上的神色忽喜忽悲,阵白阵青,让人摸不着头脑。
段采笙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太过刺耳,讪讪的扭头求助的看自家姐姐,却被姐姐的一个白眼顶了回来,不由手忙脚乱起来。
白露却在刚听到的时候怔怔出神,苍若是能不做刺客其实是合她心意的,但她不想苍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作出选择,内心涌起浓重的愧疚感,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失声,眸中含哀,直直的看向榻上的少年。
“哎呀,哎呀,你别紧张,”段采笙却在此时焦急的插话,“若你以后没地方去,就来我们红寿山,每天帮我种种草药看看病人什么的,我保证你衣食无忧。”少女话说的忐忑却带着一股认真劲,放佛真打算这么安置苍了。
白露无言的看看采笙,忽然有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榻上的苍依旧神情恍惚好像什么也听见,段采笙凑近一点不甘的打算再说一次,却被自家姐姐一把拎着衣领扯了回去。
段采芦歉意的冲她们笑,三娘和白露无言对望。
☆、第七十七章 再次入宫
段采笙犹自不甘,挣扎着跳出姐姐魔掌,嘟嘟囔囔的抱怨,“干什么拉姐姐,我是认真的!”
段采芦横了一记眼刀过去,满意的看到妹妹乖乖的低下脑袋后,才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打算对白露解释一下自家妹妹的性格问题。
“白姑娘,我妹子性格比较跳脱,她没有恶意”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忽然的,一个微哑磁性的声音打断了段采芦的话,虞京京优雅的靠在门栏上,语气淡淡,“白露,主上让我带你入宫。”
“我不去。”几乎是在瞬间少女便冷漠的回答了她,放佛知道她的来意也准备好了答案。
毫不犹豫,没有丝毫的迟疑,语气果断而干脆,冰凉且淡漠。
虞京京水雾弥漫的双眸定定了瞅了少女片刻,轻笑,“我猜也是如此。”
白露低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青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透其中的孤寂和决绝。
“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虞京京转身欲走,声音淡淡的从门外飘进,“主上是不会放过你的,与其被迫,何不顺从?”
少女冷笑,还未答话,便听到远去的美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随风入耳,“霜儿可还下落不明呢,请千万莫要冲动行事。”
白露猛的握紧手掌,被接上的指骨尖锐的疼了一下,心中满是抗拒:你是在威胁我么?看来,她和夏汶澈必是知道霜儿的下落呢。
真真可恨。
少女兀自气恼不休,苍却缓过了神智,知道自己和霜儿如今成了姐姐的软肋,不由黯然。
白露恼恨了一阵,最终缓了语气,“三娘,你说,他是不是可恶的近乎无耻了。”
三娘苦笑,“主上确是真心悔了,他怕是想你给他一个机会吧。”
“哼。”少女冷笑,“若他让饭团活过来,让苍完好如初,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罢。”
屋子陷入了莫名的寂静,只有少女清冷的话音徐徐飘落,在所有人心头激起一片尘埃。
白露突然感觉一阵疲惫,跟段氏姐妹寒暄片刻,又细细的关照了苍几句后,坐在三娘带来的轮椅中,回房歇息了。
脚上的伤在逐渐愈合,刚换的碧桦膏丝丝凉凉的敷贴着破损的肌肤,可心中的伤口却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依旧狰狞着巨大的口子,流出溃脓的血液。
一夜辗转,少女清晨起来时双眼底下一团乌青,苍白的脸色犹带困意,打着哈欠的白露穿好衣服,照旧想去苍的房间看看。
走过熟悉的廊间,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少女看到了一片静寂。
怔怔的出神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