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亚维皇宫情势紧张,风雨欲来。
她后来弄清楚了,现在的时间和她最后记得的大约差了两年,既然这两年亚维没有改朝换代的消息,王室之争只有越演越烈的份。
“雪洛,你是说,国王会有危险吗?”夏妮连忙问。
“我不晓得。”她把脸转开。
以民间声望来说,老国王依然得到广泛的支持,但是在皇宫的核心贵族间,大儿子的势力不容小觑,二儿子也渐渐在坐大,但国王最喜爱的是么子,这个王位之争最后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现在想想,以前听密探报告邻国情报的日子,竟然已经如此遥远。
“别担心,老国王身体这么健康,怎么会有事?”强森安慰妻女。
雪洛只是继续漠视。
反正她对谁都爱理不理,他们已经很习惯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头的布帘被掀开。
“吃午饭了。”杜尔夫探头进来,憨厚地微笑,透进来的光线马上被他遮去一半。
夏妮给他一个灿烂的笑颜。大部分的女人第一眼见到杜尔夫,都会为他不同寻常的体格而害怕,唯有夏妮,一开始就不怕生,和杜尔夫很聊得来。
“让你驾了一早上的车,真是不好意思。”强森从车尾先跳下车,再扶着妻女一一下来。
在阴暗的篷车里闷了一个早上,如今见到天光,闻到新鲜的空气,雪洛不禁精神一振。
那三个年轻男人是三兄弟,分别叫“阿大”、“阿二”、“阿三”。他们已经在前头停下来,照顾他们的马。
阿大,阿二,阿三,这种假名真是取得一点诚意都没有!雪洛在心里冷笑。
黑发黑眼的阿大年纪接近三十,褐发棕眼的阿二约二十五岁,金发蓝眼的阿三长得最英俊,也最年轻,顶多二十岁。他们的外表上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三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骑着脚程极快的骏马,为什么不自己走,却要跟着一家老小慢慢拖?明显就是想藉着有人家同行,让自己不至于太醒目。
只有乡巴佬和笨蛋才会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她身边正好一种一个。
无所谓,只要他们不要碍着她就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雪洛,你要吃什么?”杜尔夫憨憨地问。
“还能吃什么?当然是有什么就吃什么,穷鬼一只还敢让我挑!”
杜尔夫抓抓头发。夏妮从他们身后走过去,不禁吐吐舌头。她对所有人都冷冰冰,偏偏对杜尔夫好凶。
阿大、阿二和阿三喂好自己的马,施施然走过来。
这里是一处乡郊的泥土路,路边有一块被清理过的空地,应该是之前的旅人用来歇脚的。
男人很有风度地将石头让给女士们坐,强森坐在自家的骡车板子,三个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
杜尔夫重重坐在她的脚旁,从行李里掏出一包肉干,一条干面包,两人的水袋。
他继续掏啊掏,雪洛不晓得他还能掏出什么来。他的行李看来干扁扁的,但是好像随时掏得出东西。
小女生夏妮看到那包肉干,眼楮一亮。
“那是山鱼肉吗?”山鱼是一种长于森林深处、出没在水边的小兽,因为善于游泳而有了“鱼”字为名。
“嗯。”杜尔夫对她和气地点点头。
“山鱼跑得很快,一钻进水里就游得不见踪影,很难猎的,可是肉非常好吃。你们是怎么猎到的呢?”
雪洛看她一眼。肉就是肉,她从来没有想过好不好猎的问题,只觉得这种肉吃起来比其他兽肉腥气淡一些。
“雪洛喜欢吃山鱼肉,我就猎回来了。后来吃不完,有些肉就做成肉干。”杜尔夫永远是那么和善。
“真好……”夏妮羡慕地道。
“分一点给人家尝尝。”她难得的善心大发,足尖轻点了下他的腰际。
杜尔夫一怔,看看手中的肉干再看看她。
“你舍不得?”雪洛见他竟然敢迟疑,如果不是围观者众,铁定暴打他一顿。
“没关系没关系,山鱼肉本来就很难得,你们自己吃就好。”夏妮连忙打圆场。
“不是,这个肉不够所有的人吃。”杜尔夫巴巴地道。
又没有叫他每个人都分!
阿大呵呵大笑。“没关系,我们吃干粮配水就行了,给小姐们吃吧!”
“噢噢,好。”他拿出刀子把肉干切成三份,送两份到夏妮母女面前。
“杜尔夫,你很会打猎?”阿大啃了口干粮,含糊地问道。
雪洛总觉得在他们三个人身上有某些熟悉的特质,曾经在哪个人的身上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是吗?”杜尔夫也不知道他算不算会打猎,他只知道自己很会挖洞。
阿三“嗤”的一声笑出来,阿二连忙顶他一下。
“我看你力气很大,那根铁镐你扛起来一点也不吃力。”阿三说道。
“原来力气很大的人就是会打猎?”杜尔夫越发疑惑。
“不是……我不是在讲打猎。”阿二有点被打败了。
“问你打猎的人是我。”阿大指指自己。阿三嗤的一声又笑出来。
雪洛恼了。她的“脚夫”要他们来奚落?
“阿大阿二阿三看起来既不高也不大,想必力气很小,打猎的本事也不好,所以只能吃干粮了?”
她的抢白让他们满口食物差点梗在气管里。
阿大轻咳一下。“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这几天跟杜尔夫一起打猎,看他个头庞大、动作却很灵巧,所以才好奇他有没有拜师学艺过。”
他一提到“拜师学艺”,她心头登时一亮。
她想起来他们让她感到熟悉的特质是什么了。他们是武人!
他们行动间有一种常人没有的矫健。他们歇脚的第一件事是先照顾牲口和擦拭工具,拔营前最后一件事是将他们留下来的踪迹掩盖掉,这些在在显示出受过严格训练的武人特质。
盖林是个高明的刀术大师,她和他终究做过几年夫妻,在他身上的就是这种纪律和灵巧。
她相信他们三人的造诣远追不上盖林,但是同为武人的一些小习惯却瞒不过她。
学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人没有特别的需要不会去学武,也学不起。他们是谁呢?
离开宫廷的侍卫或军人吗?
保护商旅、货运的保镖?
民间富豪的家卫?
流浪的剑客?
无论是哪一种,有意隐姓埋名的人通常有着不欲人知的秘密。她自己的麻烦就够多了,不想去扯上别人的,她和杜尔夫最好和他们分道扬镳。
“如果我们像杜尔夫一样会打猎就好了。”年轻的夏妮羡慕地道。“如果会打猎,我们就不用千辛万苦的离开家园,留下来也能生活。”
“你们住在哪里?”阿大贴心的问。
“其卡。”爱丝告诉他们。
“其卡是中部的一个山城吧?你们怎么会跑到北方来?”阿三好奇地开口。
不同于老大和老二的平凡相貌,他是个英俊的男人,雪洛已经注意到,他们三人若有需要和外人交涉,大多派阿三出马。
“其卡不是被山崩封了路吗?你们要出来不容易吧?”阿二讶异地道。
“岂只不容易。”一家之主强森叹了口气。“两年前,我们唯一的一条出路突然山崩,把整个村子锁在山里面。如果不走正路,唯一能下山的方法就是绕过后面整片的大山,路途危险不说,走一趟出来要花一、二十天,回去再花一、二十天,寻常人根本没有办法动不动走一个半月出来干活。
“我们一直等着国王派人把路挖通,可是等了大半年都没有下文,村民只好自己开挖。”
他的妻子爱丝接口∶“一开始大家被困在村子里,尽量靠耕作和狩猎自给自足,可是一个冬天过去,一些力量差些的老弱妇孺差点饿死。后来没办法,陆续有人从后山离开,另谋生路。”
“我们以前只要半天就可以到外面的镇子上了,现在出去要走很久不说,大山里有很多野兽和悬崖,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夏妮愁恼地补充。
“我一部分的田被山崩埋掉,又不擅长打猎,我们勉强靠做零工维持了一阵子,后来实在是撑不下去,只好从后山出来,到北方的一个亲戚家投靠。”强森轻拍女儿的肩膀,告诉他们。
“那你们现在要去亲戚家?”杜尔夫楞楞地问。
强森摇头。“亲戚收留了我们这么久,也不方便再打扰下去,我们现在要回其卡去了。”
“我们有遇到一个从其卡出来的人,听说留下来的村民有继续在挖,只是进度很慢,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壮丁留下来。我们村子里的人数本来就不多,恐怕没有个一年半载应该是挖不通,这一趟回去,也不晓得老家变成什么样。”爱丝无法不担忧。
“有些山的石头很硬,挖起来很辛苦。我家的矿山就很硬,我每次要挖一小段都要花好几天。”杜尔夫非常了解。
“用‘天’已经算厉害了!”强森摇头苦笑。
“那你们现在回去一样是没有法子生活,不是吗?”阿三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亲戚家的媳妇最近添了孩子,没有空房间再给我们睡了。”
其实这是很客气的逐客令,强森焉能不知?于是一家人趁大家关系还没打坏,决定动身回山里去。
阿大和阿二互望一眼,没有搭腔。
“杜尔夫,我想洗手。”雪洛突然道,脚尖轻点他的后腰。
她对什么山村、山崩的话题没有兴趣,她有更要紧的事要交代他。
“我陪你去。”夏妮以为她要解手,连忙站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杜尔夫。
“我这里有水,我倒给你洗。”他把脚边的水袋拿起来。
“我就是要到林子里去洗!”她真想一脚踢翻他。这人老是可以激出她最没气质的那一面。
“好好,我带你去。”好脾气的杜尔夫先交代他旁边的阿三∶“请你帮我看着行李一下,我马上回来。”
“没问题。”阿三笑着挥挥手。
雪洛转头就走,让他自己跟上来。
这片林子已经没有之前的森林那样浓密,她再往前走一点。
“雪洛,水在我手上……”他不晓得她要走到哪里去。这个林子里没有水源,要等到下一个地点才有。
她确定两人已经离开那几个男人的听力范围,立刻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抓到鼻子面前,凶悍地开口。
“我跟你说,那三个年轻人也不晓得什么来路,你不要太信任他们。接下来你们如果又一起去打猎,他们问你任何事情,你都没有必要跟他们说太多,知道吗?”
杜尔夫呆呆看着眼前的白晰脸庞。
好可爱。
她的蓝眸晶亮无比,殷红的唇随着说话移动,露出白白的小牙。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你就这样告诉他们即可。”长篇大论交代完,她喘了口气。
他呆呆盯着她的唇,吞咽一下。
“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直接揪他的头发。
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可爱,像炸毛的小貂鼠,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她开始发现这家伙的表情不太对劲。他们在说话,他脸干嘛涨得这么红?他身体的热度是不是提高了?别跟她说他生病了,她可照顾不了他!
然后她就发现他在发什么傻。
“你这个笨蛋!”她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举手重重给他一记。
“雪、雪洛……”他巴巴地道。
“叫什么叫?”她凶恼地问。
“我想亲亲你……”他低声道。
她看着眼前这张大脸,就像一只放大版的哈巴狗,痴心看主人会不会丢一点小肉块给它。
奇怪,为什么她要跟他一起脸红?
她皎了咬牙,捧着他的脸敷衍地“啾”一下。
“好了,我交代你的事都记住了吧?”
杜尔夫又楞楞瞧她半晌,最后轻叹一声,将她很轻很轻地拥进怀里。
她的视线被一副魁梧的身躯填满,被他拥住的感觉并不令人讨厌,反而有一种安心感。
他的体热烘在她的脸上,灼热而干净,她掌心贴住的胸膛每一寸都是扎扎实实的肌肉。
一直以来,她都讨厌其他人随便触摸她的身体。即使是她的前夫,非到必要她都不让他离自己太近。杜尔夫是第一个背着她、抱着她,毫无顾忌地吻她摸她的男人。
如果他的神情更猥琐一些,态度更卑劣一些,她早已千方百计将他杀了。
但是,他的碧眼单纯干净得犹如稚子,即使他要求她陪他上床,都是笨拙好奇大于se欲。
在她的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灵魂像他这么单纯无瑕,她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
她别扭地站着不动——要她回拥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她又不想立刻将他推开。
过了一会儿,她清清喉咙,有点凶地问∶“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很热!”
杜尔夫又笨拙地拍拍她,挺直腰。
她觉得他好像把她当成小动物。
“走吧,我们……”她突然住口。
“怎么了?”
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往左方的林子里走。
前生法力高强时,她的感知力也极为敏锐。刚才短暂的一刻,她又有了那种感知的触动。她体内的魔法虽然低微,却极为稳定,她猜想是她的身体和魂魂渐渐调适的结果。
“雪洛……”他想告诉她不要走太远。
“咻。”她继续在不怎么浓密的林间穿梭。
突然间,她在林子当中停了下来。
杜尔夫轻轻扶着她的腰,她的手下意识搭在他的大手上,闭上眼,念动莫洛里女巫第一个必学的咒语——
整个大自然的气流在她的体内旋转,风,叶,草,树,她的感知与整座林子融为一体,她闻到了森林闻到的气味,听到了森林听见的声音。
在前方的某个角落,三个男性的嗓音随着树林与草叶的低语一起传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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