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耳室是专门给御前伺候的人预备的,有资格呆在这里的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锦瑟在明月宫中好歹还能被人尊称一声“姑姑”,可在这里,就连端茶倒水的低阶宫女都懒得鸟她一眼。
木呆呆的立了半晌,眼睁睁看着两个碧色宫装的丫头说说笑笑的端着托盘从自己身边走过,她终于不淡定了——
“喂,”锦瑟拦住她们:“请问,小刘公公……”
“你是?”年纪略长的那个上下打量着她:“你是御前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锦瑟思忖着,她是该说“明月宫的掌事大宫女”好,还是“小刘公公的相好”好呢……
“锦瑟!”就在她满脑子浆糊时,一道清越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等很久了吗?”
( ⊙ o ⊙)……
“刘公公好。”那两个小宫女表情一变,立刻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公公不是在御前伺候着吗?”
“陛下和一班重臣正在商讨国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对着她们俩,男声明显冷淡了些:“这银丝糖安亲王都要了好一会儿了,你们怎么还没送去?”
“膳房刚做好,这就端过去!”眼见自己触了霉头,宫女们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不大的耳房里瞬时只剩了锦瑟和小刘公公两个人。
“那个……”锦瑟的眼神游移着:“我……”
“等急了吧?”小刘公公扶着她的肩把她按坐到了椅子上:“最近陛下心情不好,我们这些伺候的更得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半点都马虎不得。”
“哦……你,你辛苦了。”锦瑟干咳两声,鼓起勇气望了他一眼。出乎意料的,小刘公公居然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翩翩美少年。若是楚洵好男风,他绝对会被第一个收入帐中成为三千佳丽的头号公敌。
“我……”想到自己的来意,锦瑟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小刘公公眉头一扬,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几眼,暗暗皱起了眉——
☆、祸水宫女
小刘公公大名刘祺,相貌好,人又机灵会办事儿,进宫不到一年就攀上了太监总管刘德福,现今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莫说宫女太监,就是一般嫔妃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为了区分他和刘德福,宫人们私下管他俩唤作“大小刘”。身为他的相好,锦瑟的地位又比一般宫人高了几分。
刘祺天天伺候在皇帝身边,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一流。淡淡扫过锦瑟玲珑的身段,他不动声色的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你不用陪在雅贵妃身边吗?”
“顺道来看看。”锦瑟干巴巴的扯起嘴角:“我……贵妃娘娘让我来给皇上送点心……”
“皇上正忙着呢,你先回吧。”刘祺的笑容淡了一些:“咱们当奴婢的,最忌讳触了主子霉头……你还是回去吧。”
“不行。”锦瑟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贵妃娘娘说,我要是不把这点心送到御前,就不用回去了……”
刘祺愣了一下,眉头微挑:“贵妃娘娘怎么也开始……”
“可是我不愿意。”锦瑟扁扁嘴,满脸无奈。面前这个好歹也算自己的半个男朋友,她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小刘公公,我不想去!”
默默望她一眼,刘祺避开了她“你懂得”的灼热眼神:“锦瑟,贵妃娘娘是主子……”
“……呵呵。”冷笑着打断他,锦瑟的眸光暗淡下来:“没意外的话,我也快成主子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在这件事上,小刘公公着实无辜,可锦瑟却只敢欺负欺负他——不然呢?她是能指着麦宝儿的鼻子骂“你这个脑子长草的蠢货”,还是敢踢着楚洵的PP吼“你这只坑人的死种马”?
所以说,柿子捡软的捏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沉默一瞬,刘祺轻轻叹气:“陛下今晚的心情不错。”
“哦。”锦瑟两眼望天,破罐子破摔:“所以我今晚很有希望得手么?”
“你……”刘祺再叹一声:“和我来吧。安亲王和尹学士也在,陛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怎么不早说!”锦瑟一愣,立刻乐开了花:“走走走,现在就去!”边说边提着食盒站了起来。
看到她这副样子,刘祺把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江山难改,本性更难改。指望锦瑟变聪明,还不如自己努力往上爬,然后多帮衬帮衬她呢——
……
锦瑟和刘祺在御书房前迎面碰上了正往外走的安亲王。
安亲王大名楚烈,是前朝贵妃所出。那名贵妃虽然寿命不长,可短短几年里对巩氏母子的提携却不少。再加上楚烈生性单纯,胸无城府,理所当然就成了当今陛下的好兄弟。
“哟,皇兄刚才还找你呢!”不等刘祺反应,安亲王就笑眯眯的蹭了过来:“小子,前途无量啊,皇兄都离不开你了!”
离不开……
锦瑟心底一颤,瞬间邪恶了。她偷偷抬眼瞥着身前的男子,只觉得他的笑容极富感染力,整个黑夜似乎都被他映衬得明亮起来。
“王爷说笑了。”刘祺淡定的侧身回避:“伺候万岁是奴婢的本分,更是奴婢的荣幸。”
“啧,真是人以类聚,怪不得皇兄宠信你,两个人都这么无聊。”嫌弃的退开几步,楚烈把目光转到了锦瑟身上:“这是谁,本王怎么从没见过?”
“我……”锦瑟低垂着脑袋,莫名有些紧张:“奴婢,奴婢是明月宫的……”
“你怎么还没走?”一身玄色常服的楚洵笑吟吟的打断了锦瑟的话。刘祺不动声色的抬抬眼皮,果然看到一个青衫磊落的颀长男子正安静的陪在陛下身边。
他知道,这人正是陛下最近的宠臣,骆大学士的得意弟子,三元及第的双科状元,尹墨涵。
“都聚这儿干什么?”楚洵扫视一圈,把目光定格在了锦瑟身上:“你是哪个宫的?朕好像……见过你。”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明月宫的年锦瑟。”锦瑟弯身一福,声音微抖,手心里满是汗水:“天干物燥,贵妃娘娘怕您上火,特地做了菊花糕,嘱我奉给你。”
“你说的是雅贵妃?”楚洵声音微扬,似乎很是不信:“呵,送进去吧。”
“诺。”锦瑟心下一松,正要弓着身子溜走,却突然被人粗暴的拉住:“喂,你等等!”
这男声中气十足,吊儿郎当,一听就是安亲王楚烈。
锦瑟心底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对这人的印象瞬间差到了极点。
“皇兄,你瞧她这鬼样子,一看就是来勾引你的!”楚烈的语气调侃中带着不屑,无端让人火大:“你看看这衣服,啧啧,我大周穷的连一块布料都用不起了吗?”
刘祺眉头微皱,暗叫不好。奈何这里没他插话的机会,他也只能在一旁眼瞅着干着急。
“别胡闹。”楚洵瞥了锦瑟一眼,显然懒得管这种小事。想要爬上龙床的女人不计其数,他今儿心情好,并不打算追究。
“皇兄,你该正一正后宫风气!”楚烈义正词严,显然不想就此罢休:“若是姑息此等祸水,迟早是个祸患!你记不记得……”
“行了!”楚洵嗔笑着瞪他一眼:“‘大周第一贵公子’居然也会注意‘后宫风气’?呵,朕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您怎么知道‘大周第一贵公子’?”楚烈一惊一乍的:“定是他们那帮混球随口瞎传的……”
“自古名士多风流。”楚洵揶揄的望他一眼,待转向锦瑟时,目光却骤然冷沉下来:“你叫锦瑟?”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明月宫的年锦瑟。”
“朕把你打入辛者库,你可有怨言?”
有,尼玛太有了!傻子才没有好吗!!
锦瑟抿着唇角,强忍住冲到嘴边的怒骂,努力组织着语言。偏偏此时,楚烈还在一边火上浇油:“皇兄你对宫人太仁慈了,还好商好量的,若是这事发生在我府里……”
“蹭”,怒火上头,锦瑟的理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瞬间就被焚烧殆尽——
“奴婢有话要说!”
☆、吾命危矣
“陛下,她愿意去辛者库!”刘祺心里“咯噔”一声,身体先于大脑作了反映。他抢在锦瑟跟前跪在地上,声音虽还镇定,整个人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皇兄问的是她,你跟着搀和什么?”楚烈稀奇的盯着刘祺的头顶:“若是细究……这丫头还是你带过来的吧?”
看这架势,他居然想把刘祺也拉进来。
“是奴婢求小刘公公的!”锦瑟心里一横,干脆站直身子昂起脑袋狠狠盯着这个事儿…逼:“奴婢走得正行得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和谁过来都一样!”
“哟呵,说你你还不乐意了!”楚烈用一种不屑又新奇的眼神重新打量她:“你敢说除了送点心外,你就没什么别的坏心眼?”
“当然!”锦瑟把胸一挺,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奴婢从小就老实巴交,恪守本分,怎么敢把主意打到陛下身上?就算安亲王您身份尊贵,也不能以己度人,乱扣帽子!”
“你,你……”楚烈瞪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声音都气得直发颤:“你个贱婢居然拐着弯骂我不老实?!”
“我才没有!”看着他憋屈的样子,锦瑟心里扬眉吐气的幸福感瞬间爆棚,一时忘了形:“是你先对我人身攻击的!”
“放肆!”楚洵冷淡威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理智:“区区宫人居然也敢藐视天家?朕对尔等真是过于仁慈!”
“奴婢知错!”锦瑟一凛,立刻“噗通”一下跪到了刘祺身边。御书房前的石板路面又冷又硬,她只觉得丝丝冷气针一样钻进膝盖里,又疼又麻又难受。
“你是明月宫的?”楚洵睥睨她:“主子没规矩,连丫鬟都跟着乱起哄!刘德福!”
“奴婢在!”一直立在御书房转角处的阴影里充当隐形人的刘德福立刻小步趋至楚洵面前:“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雅贵妃御下不严,剥夺封号,于明月宫中禁足一月!”
“雅”是麦宝儿初进宫时,楚洵赐给她的封号。放眼整个皇宫,得此殊荣的唯她一人而已。这也是现今楚洵不再宠幸她,而宫人却依然不敢怠慢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因为她,麦宝儿的封号没了。
颓丧的跪在地上,锦瑟满心懊悔。虽然那家伙最近一直想把她送上龙床,可她却从没想过报复。况且,这惩罚对如今不得圣眷的麦宝儿来说,委实太残酷了些。
就在楚洵下旨剥夺贵妃封号时,麦宝儿则在菊芳宫中与贤妃“一叙旧情”。
缀着金黄花朵的繁密桂树下,两个人正面对面的跪坐在雕工精致的红木架几案两侧品茶。简单的小几上只摆着一个紫砂壶、两只茶杯和两碟卖相甚好的糕点。这番布置虽然简单,却无端优雅,让人打心底觉得舒坦。
就像贤妃骆宛如给人的感觉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
动作优美的斟好茶水,骆宛如亲手将其中一杯奉给麦宝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哼。”淡漠的接过茶杯,麦宝儿随手把它放在一边:“你是说那个厚着脸皮求我做朋友的傻妞么?”
“是啊,”早就预料到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骆宛如依旧笑吟吟的:“可惜后来,我们的位置调了个个呢。”
似乎无意中触碰了某个禁区,气氛蓦然沉凝下来。麦宝儿的呼吸猛然一窒,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大意到说出这种话,骆宛如盯着面前的茶杯沉默不语。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让你不自主的卸下心防,只不过对她而言,这个人恰巧是劲敌而已。
“是啊,我傻,所以活该被人骗。”麦宝儿冷笑着打破静默:“爹爹说过,人傻是会传染的——聪明美丽大方优雅的贤妃娘娘,您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一句话快点解决吧。”
“没什么。”淡淡勾起唇角,骆宛如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她的举止优雅至极,一举一动由她做来都极有韵味。麦宝儿冷眼旁观,心底忍不住一阵抑郁。
差距啊差距,这就是差距!这死女人假仙装得这么高明,也难怪楚洵宠爱她。
“你不觉得骆婉仪有点问题吗?”见她一副不想多谈的痛苦模样,骆宛如也干脆的单刀直入:“她的成长速度太快了。若是不趁现在……”她立掌成刀,比了个“杀”的手势:“恐怕以后,就没有你我的立足之地了。”
“呵,你不知道我现在正失宠吗?”麦宝儿拈起一块糕点:“抱歉,我无能为力……唔,太淡了,下次再甜点儿。”
“甜食吃多了会变胖。”骆宛如心平气和的给她续了杯茶:“你这不是在品,而是在饮。”
“你直接骂我是牲口好了。”麦宝儿拍拍胸口,皱起眉头:“你这里的点心好难吃。等明儿我让红藕给你送一盘,你也瞧瞧明月宫里厨子的手艺。”
“我不好口腹之欲。”骆宛如望她一眼,偏过脸去递上一块棉帕:“擦擦脸。”
“啊?”
“点心渣滓,沾到下巴了……”
“……”
囧囧有神的胡乱抹了一把,麦宝儿有点恼羞成怒:“有话快说,我要回宫了!”
“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二。”骆宛如勉强压下唇角的笑意:“机不可失。”
“新人年年笑,难道你要不停的斗下去么?”麦宝儿的表情有些鄙夷,又有点萧索:“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再斗也没用。”
沉默一瞬,骆宛如感慨般的叹息:“你有一个好爹爹。”
“什么意思?”
“不是每位父亲都和丞相大人一样的。”骆宛如眼眸微暗,却没再多言。麦宝儿长眉一扬,刚想骂句“抽风”,她却已经换了话题:“就算不与我合作,你也要小心一下骆湘。”
“呵,多谢关心。”麦宝儿偏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哼,我的理智让我受宠若惊。想要什么就直说吧,能给的我都会给的。爹爹说过,与其逆来顺受,不如乖乖投降。所以——别绕圈子了。”
“你误会了。”骆宛如风度翩翩的微笑:“与其让别人作贵妃,还不如是你。这样,我也好拿捏。”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