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罗伢娘在外头唤她了,她才回神,匆匆跑了出去,掩了门,上了马车。
随着啪的一声,马鞭响起,毫无人在意的这辆马车,驮着春花哒哒的驶出了十里村,跑向了更远的地方,直至消失在天际。
广元县县衙门里,张睿正凝神写文,突然觉得一阵心悸,捂着胸口灌了半杯水,才觉得好些,但心里的慌乱感却一直没消下去。
张睿趴在桌上,想起了早上春花给他做的豆腐花,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吃的口味,由于那会家里不富足,所以豆腐花只放了蛋花和木耳菜,但是那是的他最喜欢的味道,哪怕是后来家里生意好了,也常让她做,只是近些时候,豆娘怕他累着,所以衣食都是紧着好的来,他的豆腐花没再缺过肉。
但是春花却一直问他如何,他答了什么来着,张睿敲了敲脑袋,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当时只想着文章的事,好像只是随口说了句,“怎么没放肉丁。”对了,他只觉得和往常不一般,并没想到春花是问他这事。
幡然悔悟的张睿又是回想起春花这几日的异常来,虽然以前花花也常看着他发呆,但最近是越发严重了,尽管明面对他倒是如往常一般,但越想越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一想到离春闱的日子也不多了,虽然他有信心,但也没自大到认为不学也能考好,其实他反倒是越发觉得他学识上的欠缺来了,毕竟这七年来他几乎都是自学的,所以一时也没来得及深思春花这些事的不同来。
至于婚事什么的,他认为他已经说服了石家小姐,对于他石夫子和春花,他的打算是等到中举之后再说,毕竟夫子与他有大恩,这些年知道他醒的也就只有石老先生,同时他的功课也是石老先生一直通过书信不时指导他。
更是在他一家危难之际,还是挺身而出,为他争取为母辩解的机会,所以在老先生建议他娶他家孙女时,他并没有立即反对,只是一直推托着。
他相信待到他功成身就之日,也是他报答石老先生之时,到那时再拒绝的话,也能说得更理直气壮些,至于春花,她已经是他的妻,自是一辈子在一起,不离不弃的人。
把自己打算又想了一圈的张睿,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之外,他还得讨好妻子不是。
于是这天下午,张睿特地提早下了差,急匆匆的来到广元县的闹市街,一家家的逛了起来,可看到这满目玲琅的商品时,他竟不知选些什么好了。
虽说平日里那些同窗们送女子的都是胭脂水粉之类,但他的花花不同,长得天生丽质不是,都不用那些累赘的,就算他送了怕也是让她束之高阁的。
当然簪子什么的,他也早都打算好了,他这会每月工钱也就一两银子,除去交予豆娘的五百文,余下的时不时参加诗会茶会的也用些,但是怎的他都会省下一百五十文钱,因为他在翠玉阁定下了一个玉簪子,但是碍于钱银不足,便同那老板商议了,每月交一百五十文,老板便留着那簪子,待他存好了钱,他便可取走,这每月所交钱也算进簪子的价钱里去。
如今他不时为他人写字画画,得了的钱还差一小半,但他现在是有些急焦了,细细想想,他与花花竟是好长时间未好好说过话儿了。
这就逛到了一件成衣铺,张睿一眼便被店铺里的一溜的月华裙勾去了神,顿时想起那晚水似的月色下花花孤寂的模样,忙不迭的进了店铺,目光在那些漂亮的衣裙上打转。
老板也是个人精,只舔着肚子,陪着他们广元县的张大才子选女衣,眼尖的他一眼便看出张大才子衣着细布粗线,便有些不忍的道:“张公子,你那衣服做工如此简陋,实是与你不匹,我这有精工细服,任你挑选,分文不取。”
张睿一听,顿时便绷着脸道:“斯是陋衣,唯吾妻所制,我心甚喜之,何陋之有?”
老板忙俯首称是,也不敢再多言,最后张睿臭着脸,选了件冰蓝色的,包好,便甩袖离去了。
张睿心急如焚的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放好了新衣,照旧在厨间转了圈,却不见春花,摸了摸灶台还是凉的,又转到磨房,却只见冰凉的石磨却不见他想见的人儿。
张睿有些心急了,满屋子找了起来,心里不由得越来越慌,嘴里叫唤的也越发急促了。
豆娘本来还在屋里算着帐,听着儿子这般动静,忙出来扯住了乱窜的儿子,“春花到长风家帮忙去了,你急啥子啊?”
张睿这才想起,好像长风快娶媳妇了,所以春花过去帮忙,心不由的定了定,又想着自己刚才那着急的样,瞬间脸都涨红了,也顺势跟着他娘进了里屋。
“儿啊,娘和你说个事啊,”豆娘拉着儿子在床边坐下,摸搓被子底下的银子,犹犹豫豫的细声说道:“儿啊,这些年,你傻着也没个好,娘为你攒了些银子防老,但如今咱们毕竟不同往日了,这以前娘是苦啊,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想你爹刚走那会,你大伯家也不是个好的,…。”
张睿听着她娘又开始诉苦,便想着他那藏在柜角的刚买的月华裙,想着一会花花回来穿上的模样,又想着如若再配上那根玉簪子,定是美极了。
这般又盘算着他如今攒下的钱银,还差多少,上回谁家又找他买画了,谁家又寻他墨宝了……
☆、第四十九章 伤离别
“儿啊,娘受这些苦也没什么的,现在娘在城里相了个房,就是想把这家底都先挪出来给你买了,毕竟这县城里有了房,你当差来回也便宜,这娶亲也是个好的,毕竟石家不是一般人,睿儿啊,睿儿?”豆娘见儿子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拍了拍他。
张睿恍然,眨了眨眼,瞟了眼窗外的天色,皱了皱眉,“娘,我知道您苦了那么些年,现在也是该享福了,我和花花会好好孝敬你的。这天都黑了,花花怎的还没回来,娘,我去接她吧。”
说着张睿便起身出门去了,豆娘拧了拧眉,也只能作罢,又摆弄着今个儿给春花买的绢花,想着一会给她试试,再让她把和石家的婚事和儿子提一提,在这个事上,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这儿子孝心有余,可心早就不随她了。
张睿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长风家,见他家已经做着饭菜了,锅里嗞啦嗞啦的,香气扑鼻,张睿只站在院子里和长风打了招呼,一边说着闲话,眼珠子便不停的往他屋里瞟。
长风一见他这般心里也是明了了,便直说道:“我回家时就不见春花在我家,我娘说春花昨日便说了今日不来帮忙了。”
张睿一听,心是一紧,有些慌的拧起了眉,“但是花花,到现在也没见归家啊。”
长风一听也是有些急了,一边安慰张睿,一边冲进屋寻了他娘问,张睿也跟着进了屋,可目之所及确实不见春花。
长风娘这会也急忙甩了锅铲,挺着肚子焦急道,“睿子啊,春花今个儿真没来我家哩,哦,不对,早上来了,给我送了块酸豆腐,说了会子话,便走了。怎的她这会还不回家呢?这可怎么是好,平日里她也没个交好的玩伴啊,这都大黑天了,能去哪?”
再次得到确认,张睿心都提了起来,飞快的冲了出去,长风娘也忙把她家男人和儿子都叫了去,帮着找找。
这般便又惊动了里长,最后是全村人都一块找了半夜,连水沟子都翻了遍,仍是不见人影,最后实在没法子了,里长只好说是推到明日报官府帮忙查查,这便散了人。
而魂不守舍的张睿还在村外晃荡,竟是要一路找到县里去,好在长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一直跟着他,这才硬生生的被拖了回来。
回到十里村,长风娘也挪到了张睿家等消息,这见张睿披头散发,浑身又是泥又是水的,哪还有平日里半点大才子的风度,她苦着脸,犹豫了好一会才咬着牙道:“睿子啊,婶子也不是咒春花,只是她平日也不是个粗心的丫头,我只怕,她是,她是,”
“娘,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呗,吞吞吐吐的,听的我心都焦了。”长风不奈的抱怨着。
长风娘见豆娘也盯着她瞧,连张睿也侧着头似在听她说话,“这,我也只是猜猜啊,你们就听听,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觉着啊,我觉着,这花丫头只怕是,起了轻生的念啦!”
“什么轻生的念头,你这也太乱来了吧!我们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怎么可能会寻了短,不可能!不可能的!没准她自己跟谁跑了也不一定。”豆娘不依不挠的争辩着,最后还意有所指的努了努嘴。
“李翠花!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自己摸摸你的良心,你们张家都做了些什么事?就算春花真要走,那也半点错都没有!”长风娘一改往日温谦的模样,怒气冲冲的指着豆娘破口大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如今这般光景一半都是春花挣来的,穷苦相扶持,富贵两相忘,哼,我算是看清你们老张家了!长风,咱们走。这是十几年的交情,今日便罢了!”
长风娘拽过儿子就要走,豆娘一时也是慌了,毕竟十几年的邻里情分,怎的就因她一句话说没了就没了呢,忙上前拉着她,“我说老姐妹啊,咱们那么些年了,我这人你还不清楚吗,就是嘴欠,你这肚里还有一个呢,莫要气坏了身子。”
长风也在一旁帮腔,“娘,咱们好好说话,这会大家都着急,但也不能气坏了身子。大家都好好说。说明白的。”
一番拉扯长风娘也是缓了过来,但也没打算再坐了,只是缓了些气道:“今个儿我就把话都撩这了,豆娘,自打睿子醒来后,你满眼满心都只剩石家,还接回了石家的婚书,暗地里在城里买房子,你想做些什么,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不是你们家逼着春花,她至于到如今这般豪无余地可处吗?”
“睿子,婶子也不知道你还记得以前事没有,以前你和春花如何好我便不再提了,你整日在外头说是办差,还是忙应酬,我这妇人也不知,但婶子只知道如今整个广元县都在说着,该给张大才子和石家小姐的大婚送些什么礼?有谁知道你家还有个当丫头用的春花。”
长风娘长叹了口气,看着目若呆鸡的张睿道:“你若真是为了她好,便莫要再寻了,她不管是离了这,还是离了这世间都是大自在了,你只安心的娶妻生子,走你的仕途,自此陌路了,与你也是好的。”
长风一家走了,留下豆娘干瞪眼,许是心里也愧疚的慌,也不敢往张睿跟前凑,只得躲到厨房热了些饭菜。
可待她做好了饭出来,堂屋哪还有她儿子的身影,正急的要去找,却听见春花屋里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豆娘抹了抹眼角,深吸了口气,走到门口,瘫坐了下来,高高低低的哭着,“你长风娘说的没错,春花要走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在牢里先是逼她嫁入林家以护佑你,知道你醒了,娘便看不起她了,这些日子里也没少挤兑她,哪怕她说让石家姑娘进门,我还是看不惯她,”
“我私下到城里相看房子也是避着她,就今早我还训了她,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你才刚好,可别又坏了自己的身子,”豆娘哭诉完,仍不见屋里有动静,知道儿子如今是与她离了心了,一时半会的怕也没法子。
只得是坐了起来,看着里头蜷着的身影道,“儿啊,娘在灶台给你热了饭,一会你记得吃啊。”
豆娘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里屋,坐在床上,看着桌台摆着的红绢花,又深深的叹了口气,把绢花收到了柜子最底下,毕竟这辈子怕也没机会给她。
☆、第五十章 初见春茶
春花的房间里,张睿趴在她的床上,手里攥着一纸书信,借着模糊的月光隐约可见“此生就此别过,再见两厢陌路,勿寻。”。
一个月后,春花站在了离京城仅八百里外的河渡口码头,又马不停蹄的坐了三日的马车,才到了京城。
听着热闹的人声,说的都是标准的京话,小贩们的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最后春花仍是忍不住掀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偷偷瞥着各式各样的小摊一一闪过,许是这马车有什么标识,不少民众和车子都避让着他们,让春花有种中大奖的不踏实感。
马车畅通无阻的到了成西王府,春花被罗伢娘搀扶着下了马车,看着气势恢宏的红漆大门,以及一旁提前跪在地上等候着的丫头婆子们,春花难免有些胆寒了。
不过好在有罗伢娘一直陪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想着上辈子看的电视剧里大小姐的模样,装着些主子的架势,被一个自称是春茶跟前伺候的大丫头长歌领着进了府。
这一路弯弯绕绕的,奇花怪石不老少,精致的同时,还华而不糜,深沉厚重中还不失活泼之感。
春花跟着长歌一路看着,见着好看稀奇的也不多做停留,不多看一眼,倒也不似那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乡下妇模样。
逛了会又来了个婆子,领了一通仆人抬着两顶轿撵,还没到了跟前,就扑通的跪了一地,告罪道:“老婆子给姨小姐告罪了,这也是赶巧了,王妃今个儿刚好请了不少娇客来,府里的轿撵便是不够了,才累的姑娘走了这一道。都是奴婢的错啊!”
春花诧异的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她刚才心里还想着,这王府这般的大,府里的人一路走着怕得累惨了,没成想还真有人在这等着她呢。
春花也不急着叫他们起来,反而兴奋的道:“我初来乍到,人也不是娇气的,看着这王府这般大,这般美,走走看看也无碍,只是我刚才还为姐姐忧心,想着这般远的路,也没个坐的姐姐怕出个门也不便,老闷着怕也不好,唤了我来怕也是解闷呢,刚好你们这就来了。果然还是王府好呢,这轿撵还都是有的呢。”
罗伢娘看他们跪的也差不多了,便推了推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才状似恍然的,忙上前扶起那领头的婆子,“哎呦,都怪我,都怪我,高兴坏了,倒是累了你们跪了那么些时候,都快些起来的。”
那婆子哪敢春花上手扶她,赶忙自己爬了起来,也不如之前轻狂怠慢了,手忙脚乱的指使了一众人摆了轿撵,扶着春花上了轿,往西苑去了。